第29章
1.
奢華高貴的音樂回蕩在整個會廳。萬聖節的會場裏,一系的刑警們正擠在角落的一個長沙發裏,他們無精打采地看着所謂的上流人士來來往往、觥籌交錯。
“我說...在那之後誰也沒見過冬醬了嗎?”騰突然開口了,他無趣地盯着人們酒杯裏的琥珀色液體。為了時刻保持色相的清澈,酒精在主流社會也早已成了時代遺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味道與酒類似、實質卻有着保健色相作用的甜水。
騰的話引來一陣沉默。自從那日與槙島接觸過之後,霧隐突然不聲不響地被調到了三系,關于槙島所有的資源一下子全部傾斜到了三系那裏。問宜野座和常守發生了什麽,也都問不出所以然來。
“宜野,你也沒見過她?”這時,狡齧緊緊盯着伸元。
“倒是見過。”伸元嘆了口氣,比起其他人,他的眼底則多了份擔憂,“狡齧,我有話...”
在這時,入口處突然一陣騷動,将他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消失在一系視野裏很久的霧隐終于現身在了會廳。忍冬一襲露肩的黑色魚尾長裙,戴着簡約卻別致的流線耳環。她今天化了妝,用了顏色重一些的口紅。在穿過人群時,整個大廳都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高跟鞋緩緩敲擊着地板的聲音。“這真的是霧隐...”常守在這時低嘆了一聲。
忍冬的眼睛像是閃亮的祖母綠寶石,幽深的一眼望不到底,在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眸時,眉目缱绻如畫、卻又顯得冷清孤高。她整個人看上去甜美而高貴,比一年前更美了。
“局長。”忍冬來到禾生面前,溫馴地低下了頭。她随着禾生翩跹于政要間,舉止優雅大方,自始至終都沒有往一系這裏看一眼。
“看來冬醬過得挺好,至少比我們好。”騰在這時吹了個口哨,嘴邊的笑有着些許嘲諷意味。他的笑被身旁的宜野座用一個眼神制止了。
“已經完全成了局長身邊的大紅人了呢...”六合冢在這時也這麽說着。
“奇怪。很奇怪。”從剛剛起就一言不發的狡齧突然開口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忍冬笑着的樣子,“宜野,你是不是有什麽沒告訴我?”
狡齧話落,宜野座和常守都變得面色蒼白。
“并沒有哦。”忍冬的聲音讓狡齧回過頭來,只見她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一系面前,正笑吟吟地和每個人打着招呼。
“冬醬,好久不見了。”騰咋舌,擡手向忍冬打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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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句生硬的相互寒暄過後便沒有任何人說話了。許久不見,在忍冬與一系這些老同事之間,萦繞着淡淡的尴尬氣氛。
“宜野,跟我出去一下。”狡齧看了眼忍冬後,直接向伸元發難。
伸元為難地看了看狡齧,又看着忍冬,一時進退兩難。
“伸元,去跳舞嗎?”忍冬在這時向伸元伸出手來,未等他同意,直接拉起他快步融進舞池裏。
“謝謝你沒有告訴狡齧。”忍冬拉着伸元的手,在人群中晃着身體,在遠離了一系之後,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疲憊。
伸元長長地嘆了口氣,做出了個“得救了”的表情。在靜靜觀察了忍冬片刻後,伸元垂下眼眸,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不唠叨我嗎?”忍冬有些意外。
“今天先放過你吧。”伸元搖着頭向她苦笑了一下,“萬聖節快樂,霧隐。”
“謝謝伸元。”忍冬低下了頭。
“累嗎?”
“還好。”
“高木他...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啦,都是我在欺負他。”
伸元笑了,然後突然十分認真地盯着忍冬,這道視線十分堅定、一直望進了忍冬的眼底。
“霧隐。”伸元緩緩開口,“你曾跟我說過,‘人與人無法相互理解’。”
“就比如現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卻仍然無法看到你所看的風景。”
“可即使是這樣,你得給我活下去,得好好活下去。”
“伸元...”忍冬眼眶通紅,她垂下的睫毛輕輕顫動着,嘴角淡淡上揚,“謝謝你。”
“謝謝你。”忍冬說着,擁抱住了伸元。
“喂...!”伸元的制止聲完全不湊效,忍冬只是閉着眼将他摟的更緊了。事實上,忍冬想去擁抱一系裏的每個人。要和他們抱的久一些,緊一些,直到記住他們為止。
教授,這裏的人都太可愛了。事實上,我舍不得他們。
在這時,她的視線穿過人群去尋狡齧的身影,卻發現他的座位早已空空如也。
就這麽過了很久,舞會已到闌珊時分,人群慢慢散去了,伸元也早已回家。只有角落的樂隊還在唱着溫柔而過氣的歌。
“噓——”忍冬對身後帶着面具的女人做出了噤聲的動作。
“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現在人少就不會引起注意了。”忍冬拉着島津千香的手來到樂隊面前,她們靜靜伫立着,聆聽着樂隊表演。
“謝謝霧隐帶我出來逛,我在矯正所真的要悶死了。”千香感激地看着忍冬,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看上去同作為人質被劫持的那晚判若兩人。
忍冬淡笑着,拉起千香的手轉着圈,兩人随着音樂輕輕擺動着身體。每當樂曲結束時,忍冬都會揮揮手,向臺上的歌手彎身致謝。
“霧隐這麽漂亮,怎麽沒想過留長發試試看呢?”千香不解地盯着忍冬。
“這樣不好看嗎?”在沉默了片刻後,忍冬回給千香一個溫柔的笑,然後從手包裏掏出了一封信遞到千香手裏,“送你的禮物,萬聖節快樂。”
“這是...!”在看清信的內容時,千香訝異地張大眼睛擡頭望着忍冬,“這麽說...我終于可以回去了?可以...回家了?”
“我濫用了一下副科長的職權。”忍冬向千香俏皮地眨了眨眼,“就在今晚,你現在就可以離開公安局了。”
“謝謝...謝謝...”千香笑中帶淚,上前擁抱住忍冬。
“霧隐可以送我出去嗎?”千香擦着眼淚拉着忍冬的手,她的眼中滿是留戀。
忍冬只是笑,用一種悠遠而漫長的視線靜靜打量着千香,這麽望着她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後,她對千香搖了搖頭,“我就送到這裏吧。外面的車已經在等你了。”
忍冬站在原地,笑着目送那個頻頻回頭的背影。
“千香——”忍冬叫住了她,“要好好活下去啊。”
千香在這時,突然回過身向忍冬深深鞠了一躬。忍冬也笑笑地對着她離開的方向彎身。
在起身的時候,忍冬愣住了,周圍穿行着的人們仿佛靜止了般,她的視線越過他們來到了人群盡頭。在那裏,站着如桦樹般高瘦筆挺的狡齧慎也。他正緊閉雙唇,與自己靜靜對望着。
“......過得還好嗎?”在經過慎也時,他這麽問着。
過得不好啊。我過得一點都不好。忍冬在心底嘆了口氣。
“過得挺好。”她倒吸了口冷氣,迎上了慎也的視線,然後若無其事地笑着問他:“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
“有東西,落在這裏了。”
“...拿到了嗎?”忍冬疑惑地看到慎也兩手空空。
慎也望着忍冬,緩緩開口:“正在猶豫要不要拿。”
在被慎也這麽望着時,忍冬的心跳突然滞後了一拍,這種熟悉的眼神代表着什麽,現在不敢去想。
就在她快步想要離開時,慎也輕輕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是從來沒有出現過就好了。”
慎也的話瞬間刺透了忍冬柔軟的心髒。他與她近在咫尺,音樂在慢放着、倒退,退回到兩年前那個璀璨的夜晚。
“是,一切都是個錯誤。”忍冬深吸了一口氣,在擡起頭對上慎也的視線時,表情又恢複了以往的那種冷漠。
“我在彌補了,狡齧慎也。”她一字一句地說着,“你放心吧,我不會在這裏呆太久了。”
“就要結束了。”
說着,忍冬不再去看慎也,将他甩在了身後。
「你們男人都是道貌岸然的混蛋。」在邁着大步回宿舍時,忍冬掏出手機在對話框裏向狗的巴甫洛夫抱怨着。
「怎麽了?」對方很快就回了過來。
「你不喜歡那女生吧?」忍冬尖刻地向無辜的巴甫洛夫撒着氣。
「我說過了,有确實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對方看出了忍冬在生氣,回了幾句話之後便不再搭理她了。
随着一聲重重的嘆息,宿舍樓道裏傳來了撞門的聲音。
“霧隐監視官...霧隐監視官?”
身旁的高木用手肘重重地捅了一下忍冬,忍冬從睡夢中驚醒。她竟然在每周一的公安局全體例會上睡着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
禾生陰沉地注視了她片刻,接着說:“下面就請霧隐副科長來對這個月的工作情況做個總結彙報吧。”
“快去啊...!”高木小聲向她示意着,幾乎是将忍冬推了起來。
禾生給她讓出了位置,忍冬在定了定神之後,沉了一口氣開始了說明。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她做好的幻燈上,最近一個月的出勤率、犯罪率、執行官死亡率都被她以圖表的形式表現了出來,她用簡潔明了的語言有條不紊地解釋着。
在彙報到船原雪的案子時,本想按照局長的指示一帶而過的忍冬突然被下面一個監視官打斷了。局長也是露出驚訝的神色回頭望着那個監視官。
“霧隐監視官,請你解釋一下這個。”說着,這個監視官直接走到臺上将忍冬擠開,用終端向電腦輸送了一份視頻文件。
在文件被播放之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在幾日前收到了匿名人士的一個文件,打開之後就看到了各位所正在觀看的畫面。”這個監視官冷冷地瞪着忍冬,擡高了聲音,“霧隐,你能給大家解釋一下,身為監視官為什麽要用刀去傷害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市民嗎?”
手無寸鐵?無辜?忍冬冷笑着回頭盯着熒幕。視頻被截取過,之前槙島傷害船原雪以及和自己打鬥的畫面全部都消失了,只剩忍冬拿着刀一下下刺向槙島的畫面。
在那一剎那,狡齧慎也瞪大雙眼猛地站起身來。
“這是個罪犯,而支配者在那時出現了問題,所以只能采取極端方式去解決問題。”忍冬的話被禾生打斷了。
“安靜,都安靜。”
“支配者代表了西比拉的眼睛,是不會出現問題的。”禾生冷着臉望着臺上的一幕,她盯着這個監視官說:“霧隐所作所為事出有因,已經跟我報備過了,這件事性質特殊,不要過多責問。”
禾生話落,下面反對聲四起。
“這是謀殺,局長!我要求現在立刻掃描霧隐的犯罪系數...”
“局長!她可是殺人犯!”
“看看一零二懸案吧!我們怎麽能容忍她這樣的人做公安局的副科長呢!”
忍冬倒吸了口冷氣,惡意如同利箭一般向這裏掃射了過來,她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身體。
“夠了!你們都夠了!”常守的怒吼讓整個大廳重歸寂靜,她甩開了宜野座的手,顧不得忍冬一再向她使眼色直接站起身來擋到了忍冬面前。
“常守?”狡齧皺着眉,愣愣地看着眼前這一切。他有種感覺,此時的情景,像是有什麽他不知道的、重要的秘密,要被揭開了。
只見常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開口:“槙島聖護,他是免罪體質者。”
“即使在殺害了雪時,他的色相仍然是純白的,犯罪系數是0。”
“宜野,你看着我。”慎也雙手緊緊抓住了伸元的肩膀,他張大了雙眼緊緊盯着伸元,“這就是你們瞞着我的事?”
伸元的臉上露出了絕望,他難過地默認了慎也的話。
“為什麽要瞞我?”慎也的眼中露出兇狠的光。
順着伸元的視線,慎也看到了站在常守身後的忍冬。她此時正低垂着眼眸,不安環抱着手肘的樣子顯得十分孤獨而無助。
“霧隐。”
“霧隐忍冬。”
“你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