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N4

“真是怕了。自從知道世界是不斷發展變化的,我在乎的一切都開始疏離,走得幹幹淨淨。我追在後面聲嘶力竭地喊再見,他們回頭、揮手,再也不會見了。”

項祖曼原本将下巴擱在桌子上,兩只手都在桌子下沒拿上來。聞言側過臉,将左臉貼上冰涼的桌面,欲言又止地看了周自恒一眼,然後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那個頗有深意的表情看得周自恒心裏一動,“你想說什麽?”

“哦~”項祖曼和他對視,“想說咱們現在也沒有在一起,談不上你欠我個表白。”

周自恒笑笑,“那怎麽又沒說?”

“我們沒有在一起,我不是也由着你越過普通朋友的界限了麽?”項祖曼收回目光,“這樣不好。一個女孩子,不應該跟男性朋友暧昧不清。所以我決定,聽完你的表白,然後義正言辭地拒絕你。”

周自恒哈哈大笑,“有意思。”

于是他說聲抱歉,留項祖曼獨自美麗,轉身出了茶裏。百無聊賴的項祖曼打開季笙的對話框,準備彙報一下今天的所作所為。

“我應該誇你開始突破堡壘了嗎?”季笙的消息不鹹不淡,“說句實話,我現在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你不用看透,你只要負責在我快衆叛親離的時候提醒我一下就好,”項祖曼發語音過去,“提醒我,你還在。”

“好的,我在。”季笙毫不猶豫地打出标準回答并點擊發送,“我會一直在這裏。”

項祖曼滿意地關了手機,将注意力放在奶茶上,看着水位一點一點下降。

“Hey這位美麗的女士,”身後傳來低沉悅耳的聲音,“請問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項祖曼回頭,看着抱了一捧藍色妖姬的周自恒,點頭,“請随意。”

“雖然就送女生而言,藍色妖姬并不算好選擇,”周自恒笑,“但我記得你喜歡這個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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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祖曼将頭埋在花裏用力吸了口氣,仔細數了數,低笑,“很好看。”

周自恒将花遞過去,“你知道我喜歡你整整七年了嗎?”

項祖曼果然沒接。她淺笑着說謝謝,然後按照排練好的開口拒絕,“知道。不過這七年,你早幹嘛去了。”這話說的并不冷,她甚至笑吟吟地帶着幾分戲谑,“抱歉啦,七年的時間,我不确定對你的喜歡還有幾分,所以不能答應你啊。”

周自恒聞言并不氣餒——她不是早就說要拒絕嗎——他點點頭,眼神裏是藏不住的寵溺,“還有別的理由嗎?”

項祖曼不鬧了,她認真地看着這個年少時便在她心底生根發芽的男生,聲音很輕,“周自恒,從前,我真的很喜歡你。”

周自恒安靜地等她把話說完。

“你是情窦初開時照在玻璃上的一束光,可望而不可即,耀眼卻不長久。”項祖曼嘆口氣,“我從來沒喜歡過別人。所有想要靠近的男生都會被無意中拿來與你比較,現在仍然是這樣。”

“可是這些年,我們見面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周自恒接着她的話說下去,“年少無知的那點情愫早就不剩多少,你怕答應我以後,發現我并沒有你記憶中那麽好,而你也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喜歡我。”

項祖曼笑了,“你像我記憶中一樣聰明。”

“同理,你覺得我對你的喜歡也沒剩多少。”周自恒無奈,“上次那個吻,是想給這段懵懵懂懂的感情畫上句號;至于今天答應我出來,只是作為普通朋友。”

“對。”

所以她不施粉黛,在他拉上窗簾時客氣而疏離地道謝,作文裏毫不避諱地用他的名字。因為在她看來,這一段感情已經結束了。

——當然,正常人是不會真能邁過那道坎和前任繼續做朋友的。項祖曼之所以還願意像普通朋友一樣和他出來,也是因為當年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

可是今天,他補上了虧欠多年的表白,也成功地将兩個可以裝瘋賣傻做朋友的人,放在了前任男女朋友的尴尬位置上。

他是她的朱砂痣,她是他的白月光。可是年少的愛戀不能當真,誰也不是誰最終的歸宿。

有些人,注定只能驚豔你的時光,不能溫暖你的歲月。

“祝你前程似錦,早日找到你的命中注定,”項祖曼用喝空的奶茶杯碰了一下他的,說着分手時的官方告別語,“再——”

周自恒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這個理由不充分。不知道有多喜歡,但還是喜歡的。”

“OK,”項祖曼莞爾一笑,早有準備一般給出第二個理由,“你感覺到了,我變了。你喜歡的是多年前那個小姑娘,不是現在的項祖曼。”

“事物是運動的,運動是絕對的。”周自恒見招拆招,“認識近七年,我也變了。既然都在運動,只要速度與方向一致,就是相對靜止——你看,我雖然是個理科生,半路出家學了文學,但馬哲學得還不錯?”

我是個文科生,非半路出家的那種。

我雖然是個理科生,半路出家學了文學,但馬哲學得還不錯。

“不可能相對靜止,”項祖曼的聲音讓他聽出毫不掩飾的悲傷,“周自恒,你的方向是出人頭地,你的速度是積極進取,你從小到大都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可我現在,只想平凡地過一輩子,心态既頹又喪。你看看我考的大學,我早就沒有了大鵬展翅的理想,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可以和你一起為了一分兩分努力往上蹦噠的人了。”

所以,請你走吧,去尋找你遠方的歸宿。

周自恒長久地注視她,輕輕歪頭笑了笑,“你知道我去年聽說你高考成績以後,腦中閃過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

他說着拿筆輕輕敲了一下項祖曼的腦門,“讓你不好好學習,天天玩手機。”

項祖曼冷不丁被敲了一下,明白他說的是高一那次見面,她拿個手機玩了一早上,從此他再沒約她去過圖書館。

周自恒笑,“原本我也覺得七年太長,就算領了證的也該到癢的時間了。不過現在嘛,”他心滿意足地端起自己那杯涼透的布丁奶茶,“怕耽誤我?那就是心疼咯。”

周自恒喝完奶茶,“走吧,送你回家。”

項祖曼沒說話。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的預期。

這個人在看清楚她的現狀以後義無反顧地留下來了。可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等他受不了這樣的項祖曼了,就會毫不猶豫地走開。

那麽……為什麽還要留下來呢。

而周自恒想的是去年的這個時候他無意中聽到的一件事。

當時高考錄取通知結果剛公布,幾個嘴碎事多的女生當着項祖曼的面大放厥詞,“我還以為項祖曼有多NB,最後也不過就去了一所末流重本。”

項祖曼毫不在意地回怼,“可是我挑三揀四剩下來的,還是重本。”

項祖曼的确挑三揀四,這個地方不去那個專業不學,氣的幫忙報志願的老師巴不得咬死她——然而就是這麽任性,剩下的還是重本。

最初周自恒并不相信這件事的真實性,因為他印象裏的項祖曼總是露着虎牙軟軟甜甜地笑,從來沒有過鋒芒畢露的一面,可他現在相信了。

“你知道藍色妖姬曾被很多人追捧,”沉默了一路的周自恒突然開口,“在大家知道藍色妖姬是人工染出來的之前。”

“嗯。”

“基本都是白玫瑰染出來的。外力改變了原本的顏色,結果——你看到了,藍色妖姬與普通的白玫瑰相比,美豔得不可方物。”

或許生活真的對她下手,把她從純真愛笑的小女孩變成了現在這樣,完美融合冷清與妖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豎着一身刺滿臉都寫着戒備。可長大後的他,偏偏就想做那個不長眼的人,送上門給這朵藍色妖姬紮。随便坐标軸七年前七年後,憑她怎麽變都能一腳踹在他心窩那頭鹿上,左一下右一下撞得他欲罷不能。

“是麽,”項祖曼心想,他把“話裏有話”這項技巧用的爐火純青,至少從修辭意義而言,的确很适合學漢語言文學。

到了項祖曼家門口,周自恒伸手把人擁進懷裏,“你那篇得獎的作文,是叫《林深時見鹿》吧。”

“你說雖然沒想過俯瞰衆生,但無論做什麽都要做出點成就來,才算對得起自己。”

“現在你不想再一分一分往上蹦噠了,你覺得高考的成績已經足夠失敗。”周自恒的聲音讓她想到擱置多年的小提琴,低音磁性高音清脆,順着左耳融進心髒,“可是你所謂失敗的高考成績,仍然在很多人達不到的那條線以上。”

林深時見鹿。

她想起年少輕狂時大言不慚地在作文裏寫夢想站在維也納金色的大廳裏,用一雙東方人的手将小提琴的每一個音留在奧地利,要像只闖進叢林深處的鹿在別人的地盤橫沖直撞、放肆嚣張。

“不想往山頂飛,那就在山麓歇息,反正你也不在山底下。”周自恒笑,“我并不在意你選什麽樣的路去走,我只希望你開心。”

他把花輕輕放在她懷裏,“快回去吧。”

七枝藍色妖姬,象征無盡的祝福。

“我以為你要糾正我,原詩應該是,‘樹深時見鹿’,”項祖曼低頭凝視這束花,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來,“晚安。”

周自恒看着她進樓道,開了門,朝他揮了揮手。

他不是沒想過把這一頁翻過去。在高一感受到她的變化以後,就決定跟這個人再見。這三年他從不主動聯系項祖曼,自己都快要相信能真正放下。可關于她的消息有意無意傳進他耳中,聽了就忘不掉。三年來唯一一次見面,他就沒克制住自己……

金風玉露一相逢。

周自恒想到這句詞,莫名其妙臉紅了。

心裏已經将車開到城市邊緣……想什麽呢!

項祖曼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面無表情地回了卧室。

不到八點。項祖曼嘆口氣,出差的太後女士還沒回來,她一個人又不想吃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又去看那束插在花瓶裏的藍色妖姬。

手機鈴響了。

“喂,大師。”項祖曼都不用看來電顯示,“今天怎麽這麽早。”

“某人今天興致不高啊,”大師接着上次的吐槽,“與上次的亢奮形成了鮮明對比。”

“唔,”項祖曼漫不經心地應,“最近在寫的那篇文,我決定讓他們悲劇。”

“……他們招你惹你了?”

“沒啊。”項祖曼歪着身子,正在翻周自恒的空間,看到他小時候青澀的模樣,“之前不是說想寫個小甜餅麽,讓女主和喜歡的人開開心心地在一起。”

“那怎麽又不寫了呢,”大師對她想一出是一出的作派早已免疫,“您這是搞哪一出?”

“本來是想讓他倆像童話一樣幸福得生活在一起的,但後來仔細想了想,他們既然……”項祖曼的語調突然低沉下來,自言自語一般喃喃,“他們既然,本來就不應該在一起,他們三觀、理想、生活狀态,都有很大很大的不同,談戀愛畢竟只是談戀愛。他們要一起生活,可人生那麽長,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所以我決定,讓他們在一起,然後悲劇。”

“你覺得合理嗎。”

“終歸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大師沉默了一會兒,“女主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只會想要享受生活向往自由,而男主卻更想站在更高的位置上。”

項祖曼沒說話,無聲贊同。

“然後嫁入豪門的女主會發現,她被關在鐵籠子裏,男主則會漸漸與她離心離德,兩個人越走越遠。”

“不是,我不喜歡這種戲碼。”項祖曼略顯煩躁,“越走越遠,但不要離心離德。相反,兩個人仍然深愛彼此,卻又都無法滿足彼此的心理需求,只好——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

“男主不會和別人結婚?”

項祖曼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會。”

“邏輯上來講還算合理。”大師說,“不過重點是,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大師的語調很平淡,這甚至不是個疑問句,但項祖曼啞口無言。

大師說,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項祖曼一擡頭看到了那捧花,像氫氣燃燒的藍色火焰一般熱烈,卻靜默着。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比如在看不到盡頭的遠方,得知他與其他人相識相知相愛相伴,或者孑然一身孤獨終老嗎。

哪個是她想要的結果?

“算了,”項祖曼的煩躁突然到達巅峰,“換個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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