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N8

“黎明。漸漸明亮起來的光線像在空中結成巨大的網,一層層一縷縷越織越密,将黑夜捕捉在裏面。陰霾還能存在多久呢?你看那天,看天邊那一束突兀而絢爛的紫光,你看啊,那才是你的位置,好看嗎?”

“好吧我承認,”項祖曼這樣對季笙說,“我承認我做不到讓他們be。就還是開開心心在一起吧。”

“霸道總裁那篇?”季笙得到肯定回答後嘲諷道,“果然吧,你們導師說要看正常邏輯的霸道總裁文——事實是按正常邏輯來那就不叫霸道總裁文了。”

“不,事實上霸道總裁文合不合邏輯,也不是我這種社會底層的廠妹能知道的。”項祖曼捏了一下眉心,“所以為什麽要讓我寫文——學校到底怎麽想的,非要大家花費那麽多時間在對學術毫無助益的事情上。”

“不造嘞,”季笙聳肩,“當然,我個人支持讓他們悲劇,悲劇是世界的瑰寶。”

“我不!”項祖曼态度非常強硬,“不不不不不不!”

“你想啊,命運的玩弄才是人間真實——也算是滿足你們這些滿口清談闊論的文人墨客了。”季笙的循循善誘裏滿滿的都是嘲諷,“相愛而殊途、相知卻不能相守,多少人繞不過去的塵世劫難,能引起深刻而廣泛的共鳴呢,啧啧。”

“閉麥吧,”項祖曼沖視頻對面的女生擺擺手,“我雖然眼高于頂,但還不敢自稱文人墨客,并沒有創作一個‘注定要be并讓所有人意難平到痛哭流涕’的作品的鴻鹄之志。”

季笙微微一笑,“別解釋了,戀愛狗懼怕悲劇結局,我懂。”

“這不……”

“上帝的孩子天生愛玩火。”她在項祖曼反駁前繼續說道,“就像你竟然還同意了回副高去幫他們出一個節目,真是……反正我給你評估過風險了,接下來唯一能替你做的,大概就是萬一你浴火重生沒成功,我會在這裏。”

季笙:“晚安。”

項祖曼挂了視頻,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

季笙很焦慮。

因為項祖曼開始嘗試接納周自恒、嘗試熱愛副高,所以季笙感到焦慮。

Advertisement

那些事情之後,季笙一直擔心她疲懶的社交态,所以樂于見到她去接觸新的朋友并确立親密關系,又本能地排斥“戀情”這種七成傷兩成痛一成苦中作樂的玩意兒,尤其男主角還是地位獨特殺傷力爆棚的種子選手周自恒。

上帝的孩子天生愛玩火。

項祖曼知道,包括初禦因和初際旻在內,她的社交圈裏,季笙才是最怕她崩潰的那個人。她們一起從黑暗的泥濘沼澤裏爬出來,好不容易燃起幾絲瑟瑟發抖的小火苗,互相照個亮取個暖加個油打個氣不啦的,要是上帝他老人家一時興起随手熄了一個,另一個還怎麽活?

可黑暗裏的歲月太難熬了,看到了周自恒這顆太陽,就算做不了涅槃的鳳凰,做只不顧死活撲過去的飛蛾也是好的。

為什麽她不能重新站在陽光下呢?

跟周自恒搭夥的日子就很容易燃起學習的鬥志。項祖曼翻開納蘭《飲水詞》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今天已經第三次主動坐在書桌前了。

真不容易啊。

可目光落在書頁的一瞬,項祖曼的面容陡然冷下來。“人生若只如初見”,千古名句,多麽美好的假設。項祖曼“啪”地一聲合上書,三兩下爬回自己床上,不知道在跟誰賭氣。

“我也想一直像小時候那樣,”項祖曼心裏漫無目的地想着,“可我做不到。”

“要不然……算了,還是讓霸道總裁和他的小嬌妻悲劇吧。”

手機某網文軟件的草稿箱裏,正和小嬌妻郎情妾意的霸道總裁:“……”

請問霸道總裁又做錯了什麽呢!

然而項祖曼并不能接收到平行時空裏兒子的腦電波,矢志不渝地想要一步跨進後媽的行列裏去。

手機鈴響了。項祖曼拿過來,看見來電顯示時突然心情好起來,“喂。”

“聽起來心情失落啊,”周自恒的笑聲穿過手機屏幕漾進她心裏,項祖曼幾乎能想象到他亮晶晶的眼眸和唇角的梨渦,“又想什麽呢,嗯?”

這個“嗯”一出來,滿滿的調戲意味立刻把項祖曼包圍起來。她幾乎立刻就聯想到周自恒上次一臉坦蕩地用這樣的語氣問她,“你幹嘛這樣看我,是不是想親我,嗯?”

項祖曼下意識捂臉哼了幾聲,然後……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項祖曼,在聽到聽筒裏明顯不太淡定的呼吸聲時,大腦徹底當機了。

她殘存的意志非常努力地想尋求一個以往沒皮沒臉的實戰對策,然而事實證明,在周自恒這個人面前,任何作戰經驗都會立刻清零。

兩個人就這樣隔着聽筒,不知道體內分泌的什麽激素将對方的呼吸聲無限放大,大腦內随機播放着剛才的幾聲輕哼,仿佛能聞到彼此灼熱的呼吸。

直到周自恒沙啞着嗓子嘆了口氣,“寶貝兒,打個商量。下次……算了,以後我晚上盡量不給你打電話。”

他低笑着吐槽了句,“年輕人就這點不好,太容易興奮。”

項祖曼還不怎麽樂意說話,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毯子上的絨毛,直到那一小片毛都禿了才出聲,“你給我背納蘭的《木蘭詞·拟古決絕詞柬友》吧。”

“好好好,給你背,”周自恒哄她,“人生若只如初見……”

周自恒愣了一下,瞬間就明白了她提這首詞的意思。他不久前重啓的大腦此時轉得飛快,幾乎是立刻就接上話音,“話說,我覺得這首詞裏最好的是第二句。”

項祖曼“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周自恒笑呵呵地說,“初見有什麽好的?兩個陌生的人,沒有過去,互不熟識,還要小心翼翼地靠近,不能唐突了別人。只要故人心不變,重逢不比初見好嗎?”

項祖曼沒想到他人情世故已經精進到這樣地步,三言兩語挑明了她心內的症結。要知道,很多男生在惹了女朋友生氣的時候,道歉也只是為了息事寧人,并不是知道自己錯在哪了。而周自恒在什麽都沒做錯的情況下,憑她一個無厘頭的要求就看明白前因後果,實在是難得。

我可真是矯情,項祖曼想着,有點內疚地說,“抱歉。”

沒頭沒尾的兩個字,周自恒卻聽明白了,“我很榮幸,”這位紳士回答她,“一個質疑人與人之間情感聯結的人,願意嘗試着信任與接納我。”

項祖曼沒忍住問他,“你真的不會覺得我太作了嗎?”

“那要看你對作的定義了,”周自恒好像早就知道她會這麽問,“渾身公主病要人捧上天供着的叫作,談對象只把對方當提款機卻又不付出感情的也叫作,林妹妹那種的反而算不上。至于你嘛,”周自恒頓了一下,笑着閉了嘴。

“說啊,”項祖曼有點忐忑,知道他不懷好意,卻還是忍不住催,“我什麽?”

“你啊,每天從青春疼痛腦補到家庭倫理,小腦袋裏裝的全都是怕我跑了還死不承認,寧可自己糾結到爆體也舍不得跟我鬧一句,表面上高貴冷豔其實撩一句就臉紅心跳軟萌的不得了,”周自恒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籮筐,“你就是個傻白甜,哪作了?”

項祖曼聽前面聽的賊不樂意,正打算一條一條反駁回去,到最後一句突然破了功,怼他,“這粉絲濾鏡,得有一千米厚了。”

“行了,”周自恒低啞的聲音笑得很好聽,“還有什麽幺蛾子留着明天再惆悵,今晚不能再瞎想了。”項祖曼的準男朋友要時刻牢記着規範作息,“牛奶喝了嗎?十一點了,準備洗漱。”

“好,”項祖曼應了一聲,“明早六點半,我跟你下去晨讀。”

“真乖,”周自恒啧了聲,“明天陪你看《詩經鄭風》。快挂電話。”

長時間的作息不規律并沒有那麽容易扳回來,牛奶對項祖曼的安眠功效着實有限,她強忍着睜開眼玩手機的沖動醞釀睡意,大腦卻愈發清醒。周自恒說的那些話還在她耳畔一遍一遍地複述,她心裏醞釀出了個疑問。

周自恒從來不問她究竟發生過什麽,秉持“你不說那我絕對不問”的态度,但卻總能注意到避開她的雷區,不需要任何提醒和暗示。而但凡項祖曼表現出一點“要不然還是算了吧”類似的消極情緒,周自恒總有辦法迅速判斷出形式然後把可能性掐死在搖籃裏。這個人,怎麽就能做到呢?

項祖曼真正入睡時大約已經是三四點的光景,睡眠時間太短,所以鬧鐘一響就醒了。世界還熟睡着,她蹑手蹑腳地洗漱完,迎着晨光下樓。

雖然早起很痛苦,但起來後迎着朝陽,真的會讓人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周自恒在粥屋等她,一眼就看到她眼下的烏青,卻沒問。

項祖曼喝白粥不放糖,喝肉粥卻要鹽重,這種莫名其妙的習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來的,可笑周自恒居然也莫名其妙的就知道了。

項祖曼臉色格外差,晨讀時總是不經意就放空大腦。周自恒垂着眼,感覺哪裏不對。一個時常通宵的人當然不會因為早起而精力不濟,所以這麽明顯的疲憊狀态,最有可能的是……

周圍人多,周自恒拿手機給她發了個消息,“生理期?”

項祖曼茫然地擡頭看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自己歪着頭想了想,差不多也有個四十來天了,這親戚就算再調皮也該來造訪她了,再加上今天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的明顯特征,她點點頭,“應該是。”

周自恒處理這種事情沒什麽經驗,看她累的快要就這樣睡過去,不由得蹙眉,“走,回去歇着。”

項祖曼也不勉強自己,站起來就打算往回走,被周自恒一把打橫撈起來,“不喝紅糖?”

“這個你也知道?”項祖曼狐疑地看他一眼,“我嚴重懷疑你這幾年有沒有跟蹤監控我。”

“我自己有眼睛會看,”周自恒啧了聲,“你小時候,每個月不跑操的那幾天,帶的一直是姜湯。”

“好的吧,”項祖曼認慫,“或許我應該檢讨一下,沒有那麽仔細地觀察過你的生活細節。”

“可別,”周自恒低頭看她,少年的衣襟被浸染上一層淡淡的皂香,他笑了笑,“我怕你觀察太細了,一點神秘感都沒有。”

項祖曼使勁兒嗅了嗅他衣服上那種令人安心的氣息,點點頭,“周神的神秘面紗被揭掉了,光環也沒有了,就沒辦法吸引小姑娘了。”

周自恒輕輕地“呵”了聲,對她的無端指控不發表任何看法。

于是百無聊賴躺屍的項祖曼又對大師進行了QQ小窗連環轟炸,“出!來!聊!天!”

“你男朋友呢?”

“并沒有這種東西。”

“哦,”大師懶洋洋地換了個問法,“你暧昧對象呢?”

“玩去了吧,”項祖曼嘆了口氣,“走了。”

“話說,您二位讨論出結果了嗎?您打算讓兒子兒媳是白頭偕老啊,還是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啊?”

“會不會說話,”項祖曼掀了掀眼皮子,在手機鍵盤上戳出幾個字,“親媽哪有盼着兒子離婚的。”

“問題是您老人家前兩天還非要他倆悲劇來着,”大師的語音消息,“确定您是親媽?”

“滾滾滾,”項祖曼不客氣地開炮轟,“前幾天被奪舍了,不算數。”

“真慘吶您哪。”

項祖曼:手動再見。

“其實霸道總裁文的邏輯性和是不是be沒關系,”大師說,“你要是實在過不去這個坎兒,就去問問那位的意見吧。”

呵,項祖曼百無聊賴地想着,怎麽,周自恒說的就一定是真理麽。

“那位說的是不是真理我不知道,”大師隔着屏幕都知道她在想什麽,“那位說完了你就不會再糾結這個話題了倒是毋庸置疑。”

“……”

“所以快去問,放過季笙放過我,阿彌陀佛。”

項祖曼冷漠地發送了一張表情包。

再您媽的見.jpg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