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N22
“你看到光了嗎?你看到風,看到電閃雷鳴,看到在風雨中動搖的一切微薄的難以支撐的力量,你看到了嗎?這黑壓壓的可怕風景,背後就是光,是你所追求的渴望的為之奮鬥的未來。”
※
“幾點了?”項祖曼在沙發上睜開眼,“光線好暗。”
“五點五十。”
“五十了,”項祖曼打個哈欠,“禦因等我們回去吃飯呢。”
“現在恐怕還不行,”周自恒笑道,“外面都聽不見動靜。”
“禦因今天直播做什麽菜?”
“好幾個,我也沒仔細看,好像還有個日式料理。”
“禦因現在多少粉絲啊?維持生計應該不太難。他上次在家裏請同學吃飯,有個女生一邊吃一邊誇,非說要跟他學做飯。昨天還有人找我要佛跳牆的菜譜,我哪有啊,現讓禦因寫的……”
周自恒看了她一眼。
“你很焦慮,”周自恒說,“你在擔心禦因。”
盯梢的那幾個必然是分兩隊行動,一隊被項祖曼引來KTV,另一隊還在家門口盯禦因。這裏又屏蔽了手機信號,什麽消息都沒有,只能等人來敲705包的門。
突然,項祖曼瞳孔急劇縮小,“你聽見了嗎!”她目眦欲裂,“什麽聲音!”
周自恒也呆住了。
爆破聲!
項祖曼立時奔到了門口,意圖推開抵着門的沙發沖出去,被周自恒從背後死死攔住,“項祖曼!”他急促地喊,“你冷靜一點項祖曼!禦因沒事!爆破聲是從東北方向傳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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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祖曼愣了一下,似乎在分辨他話裏的信息,“你、你,你确定?”
家是在正北方向的。
周自恒頭擱在她肩膀上,奮力點了點頭,“這裏離家不遠,聲音不會這麽小。”
項祖曼渾身都在顫抖,被周自恒從背後環住,“我真的好緊張,如果禦因出事了,我……”
“我也好緊張,”周自恒笑了笑,從兜裏取出一個盒子打開,“項祖曼,你在我決定求婚的日子裏對着我唱人間不值得,那我值不值得?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項祖曼尚在驚吓之中沒回過神,下意識伸手去觸碰戒指,卻在快要碰到時像被燙到一般瑟縮了一下。
周自恒繼續說,“你現在要是答應我,一會兒就算真的出意外了,那我也是個有未婚妻的人,到了陰曹地府不至于被拉去配冥婚,”他笑了笑,低下頭,“萬一沒出意外……我們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你願意嗎?”
項祖曼毫無預兆地滴下一大顆眼淚,她靜靜地盯着周自恒看了幾秒鐘,“這麽久了,你還沒想明白,泡我是有代價的。”
“相比放棄你,”周自恒還在笑,那笑容中莫名有一點哀傷,“我願意付出代價。”
項祖曼伸出手扣上他的後腦勺,吻上去。
一吻結束,她接過戒指,“不好意思,”她慢悠悠地戴上,“周美人的便宜都被我占完了,再不嫁就是我耍流氓了。”
話音剛落,她突然出手,反手扣住周自恒脈門,半個身子一轉擡腿橫劈,周自恒只伸出一臂略擋了擋,另一只手輕而易舉卸了她的力。兩個人四條胳膊互相牽制,項祖曼艱難地擰開反鎖的門,眼睛盯着他,“算我家暴你。”
周自恒也盯着她,“還有三分鐘就六點了,這樣僵持下去誰都來不及去。你體力抗不過我。”
項祖曼驀然彎了眼睛,巧笑嫣然,“确實,”她嗓音軟得能化了人,“這是打持久戰——”
她借力一擰,從僵持局面脫身,站在周自恒對面,沖他笑得一臉坦然,眼角眉梢的下流意味像無聲的口哨,調侃他,“周神半小時,挺持久的。”
周自恒瞅準了空檔一把拉開門幹脆利落地沖出去把項祖曼關在門裏,他提前動過手腳,一把街邊五塊錢的小鎖将項祖曼困在了屋裏。
“草,”周自恒沖上頂樓去完成組織安排的任務——确保人民警察要通過的那個僞排氣孔通暢,“媽賣批,到底誰泡誰啊,”他對項祖曼的無端指控非常不滿,“辦事兒還看表,曼神泡小周有疑問嗎!”
……
項祖曼被鎖在屋裏,懊惱得要死。她本來想撩周自恒一句分散一下注意力,誰知道周自恒比她反應還快,要不然這會兒屋裏鎖着的就是周自恒了!
“我爸我媽我哥我家的事兒,他老玩命沖在前面幹什麽!”項祖曼心急火燎擔心的要死,手裏無意識攥着戒指,越擔心就越氣,“腦子咋長的!”一邊又疑心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到底是初際旻舍不得她冒險才安排周自恒玩這麽一出,還是她自己不小心漏了消息。
“哥哥不是那種人,”項祖曼皺眉,“不過哥哥怎麽就同意讓他來G市也是個問題——我為什麽沒受住誘惑要去接他!”
顯然沒受住誘惑的事還有很多,關于重逢後那個酒味肆意的吻,關于詩經、姜湯,還有那篇關于強吻沒改主人公姓名就沒羞沒臊交了的作業。她的手無意識摸到戒指——師弟!
他明晃晃地往周自恒身上撞的那一下,從行動暗號到戒指就都替周自恒備齊了。項祖曼挨着門數秒,不知道斷了多少次又重數了多少次,她終于聽見門外“咔噠”的一聲。
“結束了,”周自恒的聲音像是隔着千萬重山水,“我回來了。”
一瞬間項祖曼淚水奪眶而出,大腦裏“轟”的一聲該塌的全塌了。她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眼前,憑着本能撲進那個人懷裏,“周自恒,你混蛋!”
“好了,沒事了,”周自恒抱着她哄,邊哄邊笑,“戒指樣式喜歡嗎?”
項祖曼說不出話,拳頭毛毛雨一樣落在他肩膀上,一點不像學了那麽多年拳法該有的力氣。
“哎呦別打了別打了好了,”周自恒笑,“疼死了。”
項祖曼一下收了手,“疼?傷哪兒了!怎麽回事!?”
“心傷,”周自恒笑得咳了幾聲,“拒絕了我這麽久……今晚是不是可以帶我去見咱爸了?”
“滾蛋!”項祖曼氣得大罵,“搶我活兒幹!把我鎖屋裏!跟我師弟眉來眼去摟摟抱抱互通有無!誰跟你咱爸!”
“哎呦喂,”周自恒冤枉,“曼神!前兩項事出有因,但我真的是直的!”
當然他們最終也沒能見到老初同志。
“項小姐,您也知道,”工作人員勸道,“老初這個人呢,本來也不樂意見你們,讓小輩看到自己狼狽的一面是所有父母親都不願意的事情。現在一切結束了,喜大普奔,好好過自己日子去吧。”
“那你跟他說,”項祖曼說,“我以後都叫初祖曼了,他也別嘴硬非說是我舅舅,親爹就是親爹。”
“好。”
項祖曼和周自恒回D市了。
老初的遺體在等火化。下午五點五十分,城東北方向隐藏的秘密窩點與警方火并,他趕在所有人之前沖進敵營,之後便是震撼全城的爆破聲。
是的,沒有父親想讓孩子看到自己被瘾症控制漸漸形銷骨立的樣子。老初在申請加入本次D市和G市聯合的緝毒行動時,并沒有說自己會借機了結,只說希望親自帶路去那個藏匿所。他只給自己曾經的上線、本次行動的指揮官留了封信。
“……這些年茍延殘喘,每一秒都是折磨,希望我去之後,您不要立刻将實情告知三個孩子。日後若他們問起,盡管拿這封信給他們看……三個孩子都懂事,不會遷怒于您,勞駕……”
确實一切都結束了。
對于老初來說,長達十幾年的煎熬與折磨,無數次被注入最新型的白色藥劑,無數次在生不如死中刺探到真真假假的情報,那個惦記他妻子卻又用一場車禍了結了她、一次一次用孩子的安危長久折磨着他的神經的變态男人,會刻意放出很多線索幹擾他的工作,有的消息是真的,有的真實得像假的。
那個男人實在是很喜歡這種羞辱情敵的戲碼,以至于他給出的消息經常是真金一般的真料。他唯獨沒想過老初是個什麽樣的人,抗的下蝕骨齧心的痛苦自然也抗的下他所謂的羞辱。
“噫籲嚱,危乎高哉~”
項祖曼穿着戲服,在舞臺上寸了幾步。
自從項祖曼背完《離騷》,便不再滿足于自己的詩詞儲備,一路背完了秦漢三國兩晉南北朝唐詩宋詞元曲,這一刻站在副高校慶的舞臺上,真是說不出的萬千感慨。
“好!”
喝彩聲雷動,項祖曼下臺,往周自恒身上一斜,“累死我了。”
“說讓你上去表演個楚辭情景劇,我可以演屈原替你背離騷,你不幹啊,”周自恒聳肩,“我當年上學的時候怎麽不知道《蜀道難》還是首歌呢,背得夠煩。”
“別扯了,”項祖曼半眯着眼,“周神過目成誦人盡皆知,謙虛太過可就是找茬了。”
周自恒啧了聲。
“今晚的課幾點?”
“七點半,”項祖曼說,“我下班咱倆去吃烤串吧。”
“今晚不行,”周自恒悄聲說,“旻哥要跟蘇落尾表白。”
“叫落尾姐。”
項祖曼回D市沒兩天,就被蘇落尾介紹去了一家家教機構——“八一九案”之後,初家幾代人終于徹底安全了,假期神他媽長的文院離開學還有至少一個月,項祖曼閑在家也是幹等着長毛。
小地方的家教機構總是不太正規,項祖曼和老板幹瞪眼,我到底去哪裏借初一初二初三的英語書啊!
項祖曼抱着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心去龍門書店問有沒有初中課本賣,收銀臺旁邊站着兩個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聞言竊竊私語,“你初一課本在嗎?”
“我的好像在诶。”
項祖曼打量着他們,八月份還穿着校服上課,應該都是假期補課的準高三生吧,正好是她畢業以後進學校的那一屆學生,和她高中的老師是同一批,“你們都是副高的?”
“我人生中最後悔的事就是報了副高。”
“加一。”
項祖曼:“……”
“巧了,”項祖曼說,“這話我當年也說過。”
“副高不可怕,可怕的是王老師。”
項祖曼心下隐隐有種不詳的預感,“哪個王老師?”
兩個學弟異口同聲:“王有知。”
項祖曼的表情相當精彩。
“學姐,你知道她?”
“嗯,”項祖曼說,“她帶我……高一。”
“學姐她帶你班主任嗎?”
“對的,”項祖曼冷靜了一下,“一年後我去學文了。”
學弟甲:“學姐你太慘了。”
學弟已:“學姐你真的好慘。”
學弟甲:“我們班第一後來也去學文了,天天被找茬差點精神狀态都不對了。”
學弟已:“班裏已經有很嚴重的抑郁症學生,但學校一直很擡舉王,嗯……”
D市由于建市較晚,最早是國企發家的,所以比較好的學校幾乎都是由企業學校改制成公立,當然也就有很多企業內部的關系網影響着學校,說白了就是地頭蛇特別多,比如這位王女士。雖然她班上甚至出現過高三學生跳樓的悲劇,但所有的事都影響不到她半分。
“認識一下吧,”她伸出手,“我叫項祖曼,是你們的直系學姐。”
“卧槽?曼神?”
“曼神啊……傳說中被王某人一手摧毀的……嗷你幹嘛掐我!”
“不,雖然确實有她一部分客觀影響,”項祖曼說,“但更主要的還是因為我自己堕落——不過,她的确是魔鬼。”
“學姐,那你高一的物理老師豈不是老孟啊?”
“是啊,”孟某人與王某人鬧掰了這事兒項祖曼早有耳聞,所以王有知現在帶的班自然不是老孟帶物理課,“這樣想想,你們這一屆至少逃脫了老孟,還挺幸運的?”
“曼神,你實在是太慘了,”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個學弟丙,“我完全能理解你高中的苦逼生活。啥都別說了,我一定把初中課本全都給你找出來。加個微信吧曼神。”
項祖曼:“……”
當然呢,在一番約奶茶約飯之後,項祖曼就兼任了幾位學弟的私人家教——畢竟背完了單詞的項祖曼,是有着“英語語法點讀機”美名的曼神。
“哎你說,”大師在群裏問,“老王……還帶學生啊?”
“是啊,”項祖曼回消息,“主要是還帶理科班。她帶文科班能稍微好一點。”
“可真是,毀人不倦。”
“希望接下來的一年不要出什麽問題吧,”季笙說,“老王下一屆不會帶班了。”
“嗯?”
“你說什麽?”
“天涼好個秋呗,沒什麽。”
“天涼好個秋不是這麽用的謝謝。”
項祖曼關了聊天框,伸個懶腰,朝王有知的方向看了看。
“別看了,”周自恒湊過來,“話說旻哥和落尾姐怎麽認識的?”
“幹嘛,意難平啊?”項祖曼勾唇,“意難平也沒辦法,人家兩人襁褓裏睡一個搖籃擠一個嬰兒床,該看的不該看的流程都走完了。”
“沒~”周自恒摸摸鼻子,“我跟落尾姐真的沒什麽,我高中的時候就想知道落尾姐是怎麽祛痘印的,結果被那些八卦星人傳開了。”
“你一個大老爺們兒……”
“精致男孩,精致男孩,”周自恒擡眼小心翼翼地看她,“我倆真沒什麽。”
“知道,”項祖曼笑了笑,“我知道的。”
在無數個跟随他奔跑的雨夜裏,她當然什麽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