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10

定王沒料到永初帝竟會對阿殷這不起眼的侍衛留心。

不過既然他想将阿殷娶入府中,這身份遲早是要禀報的,當下如實道:“她是臨陽郡主之女,身手極好。去歲兒臣在西洲剿匪,因見她有些志向,又應變機敏,膽氣過人,便應陶靖之請,收她做侍衛。父皇或許還記得那匪首周綱——”定王擡眸,見永初帝點頭,便道:“那便是他與兒臣的右典軍馮遠道合力擒獲。”

永初帝覺得意外,“她一個年弱的姑娘,還有這等膽氣?”

——看那嬌美白皙的面容和渾身氣度,說她身手不錯,也頗可信。但若說她和悍匪周綱交手,永初帝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定王便道:“兒臣初時也這樣想,後來見她在剿匪時屢立奇功,才會刮目相看。”

他平素極少談論女子,偶爾謹妃為他的婚事提起來,說哪位姑娘美貌、品行好、行事穩重大方時,也沒什麽興致,仿佛偌大的京城裏諸位千金貴女,都不能入他眼中似的。誰知道今日,卻會對那個身份不高的侍衛交口稱贊?

永初帝稍覺意外,笑道:“頭一回聽你對哪個姑娘刮目相看。”

“豈止兒臣刮目相看,就連鐵衣也頗看重她。兒臣去墨城時,因大雪封路在鞏昌駐留幾日,鐵衣竟帶她去逛街市,令兒臣都大為吃驚。”

永初帝更覺意外,“鐵衣那樣的性子,竟也會做這種事。朕記得她性情剛冷,也頗自負,最不屑于這等事。”

“所以兒臣才覺吃驚,未料她跟鐵衣如此投緣。”定王就勢道。

父子倆感情不算親近,往常若非謹妃牽系着說說定王的婚事,餘下時間裏談話的內容便多關乎朝政。今日難得談論這些,永初帝想起北邊的事,遂指個座位給他,“鐵衣和隋彥父子在北地駐守,十分艱辛。這回你過去,那邊境況如何?”

北庭是邊防重地,隋家世代為将,出了個謹妃娘娘,又有個做王爺的外甥,以永初帝的性子,即便不會平白疑心,又怎會絲毫不設防備?那邊的境況如何,自然有人為他千裏遞來,時時傳送。

定王只做不知,道:“兒臣從前率兵北上,雖也在北庭墨城一帶駐留,只是當時正值夏秋之際,雖嘆其荒涼,也不覺苦寒。此次深冬前往,途中數次大雪封路,才知北地艱難,遠超兒臣所知。”遂将當日所見所聞說給永初帝聽,提及路上狂風卷雪,活生生凍死戰馬的事情,父子二人皆是嘆息。

末了,永初帝才道:“隋家忠心為國,其志可嘉。隋彥父子皆是男兒,尚能苦守,鐵衣女兒之身,能在那苦寒之地率兵衛國,叫朕都覺得欽佩,所以朕格外偏疼她。”

“父皇器重鐵衣,她自然更要盡忠職守。”

永初帝笑着點點頭,借着喝茶的功夫,又舊話重提,“數遍京城也就這麽一個鐵衣,你那女侍衛既然能得她青睐,想來也是志氣過人。只是臨陽一向深鎖府門,竟也肯讓她出來?”——比起定王,永初帝對于臨陽郡主府上的來龍去脈要清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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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了這麽一大圈,沒想到又回到了阿殷身上,看來永初帝對于阿殷确實也頗留心。

定王便道:“臨陽郡主府的家事,兒臣倒不知。只是她既有此志向,兒臣欣賞,便給她個機會歷練。”

永初帝目光掃過,細辨定王神情,也不再多問了。

他很早就知道臨陽郡主早年仗勢欺人,奪人夫君的事,這些年雖也不時聽到她府上的消息,卻從未見過那對龍鳳胎。而今回想今日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有些懷疑,卻又不敢深信。

世上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那個叫靈修的姑娘早已死在了流放途中,奏報上寫得明明白白。

永初帝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方才說的馮遠道,他練得如何?”

“身手長進,做事也更沉穩。”

“如此甚好。”永初帝颔首,也沒再多說,想起舊事,到底嘆息了一聲。

當年誠太子被誣謀逆,景興帝迅速登基,他千裏迢迢趕回來時,連皇兄的骸骨都不曾見到。彼時他還只是個小小的王爺,因素來敬重親近誠太子,跟東宮衆人也頗有交情,其中最熟悉的,便是馮太傅之子。怎料偏遠之地的流放竟持續了八年之久,等他終于奪回皇位大赦天下時,昔日文采俊秀的貴公子早已灰心不肯回京,只剩下他的兒子,尚存一分志氣。

而那個只有數面之緣,名叫靈修的女子,更是芳魂早散。

故人俱去,音訊難尋,他換不回誠太子的性命,挽不住馮太傅府中的傾覆,也只能在這後輩身上,寄托些許。

“假以時日,那女侍衛雖不能與鐵衣相比,卻也能成器。”末了,永初帝如是叮囑。

定王自知其意,起身道:“兒臣必當留意栽培,必不辱沒她的天分志氣。”

進了三月,朝堂上事務漸多。

姜玳被革職查辦,懷恩侯府并非無動于衷,老侯爺姜善是禦史大夫,朝堂中也多有受他照拂之人,哪肯輕易放過定王?

一些禦史和官員受了指使,彈劾的言論蜂擁而上,從當年定王“屠城”,到這些年性情倨傲、行事狂妄,再到如正月馬球場上失守打傷代王殿下,歷年的小錯小過皆被翻出來,将折子堆滿了永初帝的案頭。

好在這回處置姜玳是永初帝的意思,他也不好叫兒子代為受過,便将這些折子都按下不提。禦史的折子石沉大海,朝堂上論及時又被永初帝開脫壓下,倒不曾傷着定王半分。只是姜善如此行徑,永初帝愈發不悅,太子又庸碌不敢得罪世家,有些事便交給了定王去辦,出入愈發忙碌。

一日定王受召入宮議事,阿殷率侍衛随行至宮外,因不能跟着入宮城,便在護城河外的一排屋中靜坐。

這一排房屋前後共有三十餘間,在朱雀長街左右排開,修葺得十分整潔。裏頭陳設長椅茶幾,專供人休憩——當然不是閑雜人等都能進去的,而是随着皇親貴戚或是公府侯門過來,卻不能入宮的衛隊家仆。

因是春日,屋子的窗戶盡數敞開,幾個侍衛坐在長椅中閑談,阿殷站在窗邊,看天上雲層漸攏,風也變得涼快起來,像是要下雨。

朱紅的宮門口出來了個人,深藍長衫磊落,步履沉穩迅捷,正是高元骁。

護城河畔的垂柳被風拂動,天際隐隐一聲悶雷,那風聲愈發響了,卷走前晌的溫煦,帶了涼意。

阿殷想要掩上窗戶,卻見那頭高元骁正往這邊望過來,兩人目光對個正着,已是避之不及。果然沒過片刻,高元骁走過護城河上的拱橋,徑直往這邊走來,到得門口,招呼道:“陶副帥,好巧。”

“高将軍。”阿殷官職低微,率先行禮。

後面侍衛紛紛起身,高元骁揮手示意免禮,便朝阿殷道:“方才在宮裏碰見定王,跟着皇上去了謹妃娘娘那裏,一時半刻出不來。有件事我想請教陶副帥,能否借一步說話?”

因今日蔡高輪休,阿殷便是衆侍衛之首,并沒立即出去,只朝高元骁客氣拱手道:“高将軍有話,還請吩咐。”

高元骁也不看屋中侍衛,只笑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舍妹有句話叮囑我,務必要轉達過來,這裏說着不方便。”見阿殷依舊沒有動身的意思,才道:“跟她贈給陶副帥賞玩的匕首有關。姑娘家心思細膩,還請陶副帥包涵。”

阿殷聞言,擡目看他。

高妘從不曾送過她什麽匕首,自相識以來,也就高元骁送過那把匕首。他以此為借口,自然是暗示他要說的事情跟臨陽郡主她們的事有關了。阿殷不敢耽擱此事,遂笑道:“果真是高姑娘心思細膩,請吧。”

她這“高姑娘”三字咬得頗重,高元骁自知打趣,笑了笑也不在意,同阿殷緩緩步過街面,走至護城河邊。

皇宮門外的護城河兩側都栽植了楊柳,只是除了節慶之外,尋常不許人踏足,便頗清淨。

此時天陰風冷,河中緩緩流動的水面也被吹起波紋,楊柳絲袅袅拂動,漸漸沾了潮潤。

高元骁的聲音化在風裏,壓得極低,“初六那日,我已與令尊商定,要在京郊做件要事。此事不便讓外人插手,需得你出力方可,能否告假一日,随我們前往?”

關于臨陽郡主的事情上,高元骁是熱心相助。阿殷心存感激,哪會拒絕,只問道:“是為何事?”

“與壽安公主的驸馬有關,回去詢問令尊便是。”

阿殷心頭一跳,手扶在護城河的欄杆,只做閑話之态,“高将軍費心了。”

兩人才說了幾句,宮門再次打開,走出個高健挺拔的人來,卻是原本該在謹妃宮中的定王。他一出宮門就瞧見了阿殷——陰沉的天氣裏柳絲飛得淩亂,她站在護城河邊,雙手扶着玉白色的欄杆,冠帽的系帶在颔下微動。天上已經飄下了雨絲,牛毛般沾衣欲濕,她仿佛全未察覺,隔着朦胧的霧氣站着,唇角挑了從容笑意,正跟人說話。

她身邊的人定王自然也認得,正是當日曾對阿殷起過賊心的高元骁。

那頭阿殷瞧見了他,臉上的笑容立時收了,旋即朝高元骁匆匆拱手,繼而往這邊迎來。

定王腿長步快,等她迎過來時,也已過了護城河。

雨絲漸漸密了,她的冠帽衣衫被浸得潮濕,面容也似更加柔潤,只是沒了方才的從容笑意。拱手行禮時,她的态度是如常的恭敬,“殿下。”

明明剛才還跟人從容笑談,見了他就擺出這副樣子,他有那麽令人畏懼?定王低低“嗯”了聲,越過她徑直往對面走去,就連高元骁過來行禮問候,也只敷衍罷了。

阿殷哪知道他的心思,只當是在宮裏遇見了什麽事,也不好多言,匆匆跟了上去。

回到府中,定王徑直去書房中召了常荀和長史來議事。

雨勢漸漸的大了,天幕沉沉壓下,才剛入暮,天光已然昏暗下來。馮遠道下值前特地過來囑咐阿殷,道:“這兩天府外不安生,雖然鬧不出大動靜,到底也需留心。夜裏更需警醒,殿下若是有事外出,務必時刻跟着。”他叮囑完了,又道:“今日殿下點破了我跟令尊的交情,他可曾跟你說什麽?”

阿殷微詫,道:“不曾跟說過什麽。殿下怎的忽然提起此事?”

“在西洲時,我舉薦你來府上做侍衛,後面也曾跟令尊來往,殿下心思細致,但凡留意,總能看出破綻。”

這倒是實話,定王肯用馮遠道,自然是探過底細的,加之馮遠道雖不曾張揚,也未刻意隐瞞,要探知并非難事。只是平白無故的,定王為何說起了這事?

阿殷心裏不踏實,“殿下沒有責怪吧?”

“尋常交往而已,哪會責怪。只是這問得突兀——”馮遠道瞧向洞開的窗扇,外頭雨聲淅淅瀝瀝,下值的衆人各自匆匆離去,也無人靠近這邊。他壓低聲音,問道:“那日你被內監帶上高臺,我後來不曾問你,當時皇上可曾跟你說話?”

阿殷搖頭,道:“當時只皇後說我陪伴公主有功,賞了玉如意,而後便沒有旁的事情。怎麽,殿下突然提及,難道也跟這個有關?”

馮遠道聞言怔了片刻,才道:“恐怕是我想多了,也不算大事。”他有心要細說,瞧着遠處有人走來,便咽下話頭,只囑咐道:“殿下那邊快忙完了,早點過去準備。”說罷,同阿殷一同出屋,正碰上來傳話的小侍衛。

“啓禀馮典軍。”那侍衛是定王書房外值守之人,此時冒雨而來,也不曾打傘,只道:“殿下今晚留韓相和季先生用飯,命卑職傳話,請馮典軍将西洲帶回的樂姬請來助興。”

薛姬如今安排在王府西南處的吟香屋裏,四周樹木蔥茏,茂林陰翳。因這屋子取的是山中之态,便修得頗為整潔秀致,與王府中別的恢弘建築迥異。此處遠離長史司的官署,尋常少有人踏足,加之防守嚴密,裏外消息難通,薛姬即便在此住了數月,也不曾出過半點岔子。哪怕近來夜訪王府的人不少,也沒半個人摸到這附近來。

阿殷同馮遠道冒雨過去,吟香屋門窗緊閉。

此處比之別處更加隐蔽陰翳,雨聲刷刷打在頭頂的高樹上,更顯急密。屋外的守衛認得馮遠道,聽得是定王之命,當即上前開門,請他二人進去。

屋內陳設簡單,薛姬坐在一方短榻上,正擡頭望過來。比起百裏春時的端貴多姿,此時她只薄施脂粉,眉眼雖也畫了,到底王府不會挑上等的給她用,不似從前鮮妍。滿頭的珠翠金釵都被收在了匣子裏,她似乎也懶得裝扮,頭發拿金環束起,而後披散在兩肩,身上穿一襲豆綠長裙,倒現出清麗之态。

馮遠道在屋外等着,阿殷入內将她打量,旋即道:“殿下請姑娘過去奏樂,請吧?”

她們也算是老熟人了。當初薛姬初被“請”到鳳翔的都督府時,還曾稍微鬧騰過兩回,而今姜玳傾覆,她孤身上京,便變得格外順從,擡眼朝外望了望,緩緩起身道:“可要梳妝?”

“尋常家宴,不必了。”阿殷招手叫來那小丫鬟,尋了披風和傘給她。

薛姬站在那兒任由小丫鬟為她系披風,瞧着外頭潺潺的雨,眼底掠過暗色,“殿下打算一直這樣關着我?快要春末了吧,這邊地氣暖,想來花也都快開敗了。”她勾起一抹笑意,睇向阿殷,“這般關着着實苦悶,就不能放我在園中走走?哪怕是有人盯着,透透氣也好。久聞京城繁華,王府尊貴,我卻連這裏是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殿下請姑娘過來,非為游春散心。”阿殷微笑,如有歉意,側身道:“請。”

薛姬只笑了笑,出門撐了傘,直往定王會客用的清知閣而去。

清知閣在王府的客廳之側。只是客廳莊重恢弘,裏頭陳設古樸肅穆,多用于接旨或迎接有身份的貴客,平常甚少使用。清知閣在其東側,外頭同樣的雕梁畫棟、翹角飛檐,裏面陳設卻平易許多,西邊兩間用于尋常會客議事,東邊則是與親近之人談話議事之處。從東次間的偏門出去,走過後頭的游廊,便是一處頗寬廣的荷塘,中間一座闊敞的大廳,四面通透,可閑來議事,也可設點小宴怡情。

譬如今日,定王就在此為季先生和韓相設小宴季先生已是五十餘歲的高齡。他自幼文思聰穎,後以狀元之身入翰林院,進中書省,官至中書侍郎,是當年睿宗皇帝頗依賴的重臣。他也是當時名動京城的大儒,與阿殷的外祖馮太傅交情極厚。後來景興帝謀了皇位,将誠太子誣為逆賊,并将東宮屬官清洗殆盡,季先生身居高位而無能為力,眼看着好友皆受污名,心灰意冷之下辭了官位,只在家閑居。

其後永初皇帝即位,誠心請季先生重回朝堂,奈何他老人家閑散慣了,不願再回中書。只是畢生學問不願荒廢,遂入國子監中,以教書育人為事。

定王殺神之名傳遍京城,旁人想到他,皆覺其勇武過人,骁勇善戰,倒忽略了其才學——

生在王府之中,自幼受名儒教導,他又天分不低,論才學見識,其實比之東宮太子更好。只是永初帝介懷舊事,又有意樹立東宮威信,這些年但凡是編纂文典、修撰經籍,皆付于太子手中。所以常人只覺太子腹有詩書,反倒忘了定王的才學,其實不輸乃兄。

季先生才學休養極高,目光見識獨到,自非俗人。

永初帝先前曾延攬他入東宮輔佐太子,他不喜太子庸碌,更因介懷當年景興帝的作為,不喜太子與代王的來往親密,反倒看中定王的性情,稱其穎悟,收為弟子。定王向來對他執以重禮,這麽多年往來,師徒之情親厚,反倒要勝過父子間的罅隙疏離了。

另一位韓相,則是如今的中書侍郎,也是季先生的得意弟子。

今日他二人前來,原本是為國子監中些許瑣事,之後趁着天雨心靜,品談文墨、議論時事,不覺便是入暮。

定王去歲在西洲耽擱,回京後又諸事繁瑣,這一年半中還不曾與他二人深談,便設此小宴。

等阿殷和馮遠道送薛姬過去時,外面雨勢更濃,雨滴密密匝匝的落在荷塘水面上,漾起圈圈漣漪。如今荷葉初生,色澤新嫩,經雨敲打之後韻律相疊,十分悅耳。阿殷撐了傘,經架于水面的曲廊進入廳中,便見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居于上位,定王和一中年男子左右坐着,中間的矮案上擺了各色蔬果飯菜,四角燃着通明的燈火。

那須發花白的老者自然就是季先生了。

他是定王的恩師,另一位又是僅次于高晟的宰相,阿殷自然不能慢待。入內同馮遠道行禮過後,猜得定王今日是真心要請薛姬撫奏,便道:“回禀殿下,薛姬已經請來,就在廳外等候。”

“請她到隔壁撫琴。”定王側頭,見阿殷身後還跟着馮遠道,便沖他遞個退下的眼神,卻是迅速挪開目光,看都沒再看阿殷。

上頭季先生原本是端坐品茶的,此時擡頭望外面的雨幕,也正瞧見了阿殷和馮遠道,手中茶杯便是一頓。

阿殷自然不曾察覺,應命出去,請薛姬入數扇屏風隔出的側間,果然那裏已經擺了把古琴。

阿殷雖覺此物與尋常的琴不同,卻不識得出處,薛姬看見,卻是目光一亮。她原以為那日別居中一曲琵琶,今日定是代王前來,然而方才從門外窺探,卻并未看到他的影子,倒是這把琴,可真是難得一見!她忍不住走上前去,躬身将修長的手指拂過深色紋理的琴聲,指尖着魔般勾過去,卻是琴音悠然。

“原以為殿下軍旅之人,不想府中竟有這般好琴。”薛姬跪坐在琴後的蒲團上,聲音中有難以掩飾的驚喜,“不知殿下想聽何曲?”

屏風之外,卻傳來中年男子的聲音,“聽聞姑娘琴藝絕佳,今日春雨細密,但求應景,不限曲調。”

薛姬應命,将玉蔥般指尖落在弦上,須臾,琴音緩緩漾開。

阿殷此時無事,又不能去那邊打攪定王和兩位貴客,目光環視,便見薛姬身後四五步處有一張矮案,上頭擺着一壺清茶,一只瓷杯,另有三盤糕點,居然都是她愛吃的。她過去坐在案側,手指觸上茶壺,覺其溫熱,應是才剛沏就。

她此時還未用飯,腹中稍稍饑餓,看到那糕點,更是犯饞。然而貴客在外,她又不敢輕易動,便回頭招手叫角落裏侍立的小婢女過來,壓低聲音問道:“這是備給誰的?”

小婢女搖頭,“殿下吩咐備下這糕點,叫人自取,奴婢也不知是給誰。”

原來是無主之物。

阿殷目光黏在那軟糯的糕點上,腹中更覺饑餓,饞蟲大作之下,終究是沒忍住拈了一塊送進嘴裏——這側間是為撫琴而設,以定王的行事,必定不至于在這不起眼的角落給薛姬備糕點。既然說了是自取,她偷吃兩塊應當無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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