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戲詞密碼

邢老太太把門打開,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生怕被黃泥屋外的猛獸叼走。袁奇風誠懇地把事情講明白,可能長相上也加分不少,英俊的男人誰都喜歡。邢老太太終于放下戒備,并請袁奇風和葉小清進屋裏坐,因為下面要說的話,恐怕得說到天黑才能說完。

黃泥屋裏的擺設很簡單,也很幹淨,葉小清和袁奇風坐下後,邢老太太就打開了話匣子。邢老太太原名邢雪,民國時為了生計,被家人賣到天津當戲子。邢雪天資聰穎,把黃梅戲唱得很傳神,逐漸地在天津有了小名氣。因為邢雪出身于湖北的黃梅縣,又與黃梅戲始祖——邢繡娘同姓,所以戲班子就給她取了一個“邢繡娘”的藝名。

唱出了名氣後,自然有富賈軍官找上門,想要與邢雪共度春宵。邢雪對此特別抗拒,厭惡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從不與他們多說一句話。戲班子的頭兒也從不逼邢雪,由着她去,那些男人也不敢造次。可後來戲班子就變味了,那裏面的領頭逼着邢雪去與一個李氏富商幽會。邢雪不肯就範,戲班子的領頭就威逼利誘,假說李氏富商是個狗頭奸商,還與洋人勾結,即将血洗天津。可那事苦無證據,當地軍閥不好出面幹涉,其他勢力也不能先動手,所以只好讓邢雪去接近李氏富商,找到那些證據。

邢雪一想到全城人的性命在她手中,便不再推脫,假意與李氏富商走近,并成功地住進了李氏富商的小洋樓中。李氏富商已經成家了,可那時沒有重婚法,男人取幾個老婆并不奇怪,因此大房太太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戲班子的頭兒囑咐邢雪,一定要找機會偷出李氏富商的信函,那裏面會有他與洋人勾結的證據。

可是,李氏富商在信件收發的事情上很保密,別說邢雪了,就連大房太太都碰不了那些東西。邢雪由此完全相信了戲班子的話,不去管《庸報》煽風點火地亂寫新聞,一心一意要拆穿李氏富商的人皮面具。

有一晚,邢雪找到了機會,潛入二樓的第三個房間裏,準備把李氏富商的信件偷出來。就在拿到一沓信件後,邢雪從房間的後窗聽到金屬移動的聲音,伸身望下去,原來李氏富商偷偷進鑽進了下水道。邢雪好生奇怪,把信件藏在身上後就馬上下樓,悄悄地爬入下水道去跟蹤李氏富商。

下水道的深處,傳來憤怒的咆哮聲,邢雪心跳加速地走下去,盡頭的燭光在搖動,有三個人影糾纏在了一起。邢雪猶豫地停住腳步,想要離開下水道,如果被發現了,這裏可沒有地方躲藏。可一切都來不及了,盡頭處的人影被推了一下,跌到邢雪所在的下水道那頭。那是一個全身纏着繃帶的男人,邢雪至今忘不了,繃帶男人眼裏憤怒地充滿了血色,腹部也被刺出鮮血了。

繃帶男人倒進髒水裏,跟着另一個穿着正常的男人也滿身鮮血裏跌到這一頭,把邢雪吓得花容失色。再一看,又有一個人走過來,而那人就是李氏富商,那一刻他手裏正握了一把滿是血液的水果刀。兩個男人倒下後,李氏富商又補了幾刀,這才肯停手。邢雪僵在原地,被李氏富商捉回小洋樓,身上的信件也被拿了回去。

那一晚過後,邢雪就被軟禁在小洋樓裏,不見天日,與世隔絕。雖然李氏富商沒對邢雪下毒手,但從此就不再與她親密了,只偶爾送點飯菜上樓。可能李氏富商想讓邢雪死心,于是就在窗戶上貼了報紙,告訴她外界已認為她失蹤了,所以別再去想以前的生活,乖乖地在小洋樓裏做牢吧。

有幾次,有人來查看小洋樓,李氏富商就把邢雪趕到下水道裏,等人都走了才把她又關回二樓的第二間房間裏。奇怪的是,自從邢雪看見李氏富商在下水道殺了人,小洋樓一到晚上就能聽到有個女人在唱黃梅戲。李氏富商曾以為是邢雪故意刁難他,可最後證明不是邢雪在唱。其實,也只有二樓第三間房能聽到黃梅戲,一開始邢雪也以為李氏富商在試探她。直到李氏富商故意把邢雪帶到第三間,一同待到天黑後,他們才毛骨悚然地發現第三間屋可能有髒東西。再到後來,小洋樓陸續死了牲畜及仆人,李氏富商就搬走了。

邢雪抓住李氏富商搬家的機會連夜逃走,躲回湖北黃梅縣,再也不去管天津那邊的事,更不知道李氏富商現在的狀況。李氏富商也只是把房子空置了,并沒有把它賣掉,當要逃去香港了才把房子轉手給孫老的父親。這些都是後話,邢老太太都不知道,全由袁奇風轉述給她聽的。

邢老太太內疚地問:“那兩個人是不是變成鬼了,他們又開始殺人了嗎?”

“是的。老太太,你知不知道那兩個被殺的人是誰?”袁奇風問道。

邢老太太搖頭:“那時我只看阿李拿刀殺人,我不知道身上纏繃帶的男人是誰,不過我知道另一個男人的身份。他沒有纏繃帶,我看得一清二楚,他就是我們戲班裏的小花。”

“小花?”葉小清重複道,“小花為什麽在下水道裏?”

“我不知道,當時我看到他被殺了很驚訝,可惜阿李不肯告訴我原因。”邢老太太痛惜道。

“那後來戲班子沒再和你聯絡嗎?”葉小清又問。

“我故意躲起來,他們找不到我,想聯絡也沒法子。我被關了好久,我也記不清多久了, 想一想就怕啊,再也不敢去天津了。”邢老太太發抖地說。

葉小清和袁奇風又對視一眼,他們都在想這趟不會白跑了吧,沒想到邢老太太知道的也不多。可邢老太太只看見李氏富商殺了兩個男人,沒有看見他殺女人,那夜裏唱黃梅戲的女鬼又是誰。大家一直誤會女鬼就是邢雪,到頭來還不知道神秘女鬼的身份,線索到了這裏似乎全部斷掉了。

不料,邢老太太忽然來了一句話:“有件事情你們說錯了!夜裏唱黃梅戲的不是女人,是一個男人!我聽得出來,那是小花在唱!”

“什麽?是小花在唱?”葉小清驚訝道。

邢老太太認真地講道:“小花是我們戲班裏的替補,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角色,他都能唱。有時我身體不舒服,小花就替我穿上戲服出去表演,觀衆都分不出真假。小花很有天賦,可惜那麽年輕就死了,阿李也不肯告訴我,那晚他們去下水道做什麽,為什麽要殺了小花!要不是小花枉死,他肯定不會跑出來害人,都怪我啊!”

葉小清心裏有一百個問號,小花和李氏富商有什麽糾葛,那個繃帶男人又會是誰?戲班子的頭兒可能騙了邢老太太,李氏富商是不是與洋人勾結,要炸天津這事已死無對證了。現在李氏富商遠在香港,保镖天天圍着他,葉小清不可能有機會接近。如此一來,誰都不知道那晚發生了什麽事情,而那些信件裏的秘密也就此埋沒了。

袁奇風記得孫老拼命提醒他,那些民國報紙有問題,于是問邢老太太:“你還記得那些報紙嗎?會不會和那晚的事情有關?”

“報紙?”邢老太太一頭霧水,“關報紙什麽事?報紙本來就是亂寫,大家都知道,買來看只是圖個樂子。”

“那些信你也沒看過嗎?”葉小清僥幸地問。

“哪有時間看?我看見阿李爬進下水道,馬上就跟下去,後來被他發現了,信又被拿回去了。”邢老太太哀聲嘆氣道,“他們肯定變成鬼了,我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了,小花已經投胎去了,為什麽他還不肯放手?是不是怪我沒有救他?”

“肯定不是!”袁奇風勸道,“這事不怪您老!”

邢老太太抹了抹淚痕,張嘴說道:“對了,有件事情我總放不下!我被關在小洋樓裏的那段時間,阿李把我帶到二樓的第三間屋裏,一連帶了好幾晚。那幾晚,小花都在唱同一段戲詞,好奇怪哦。外人可能覺得沒什麽,都在往鬼怪方面想,可我就是覺得小花想想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那段詞?”葉小清忙問。

“〈天仙配〉啊!”邢老太太收住眼淚,答道,“剛才你們不是聽我唱了嗎?就是我在茶田唱的那段!”

葉小清回憶先前在茶田來歷的情景,邢老太太用清甜又傷感的聲音唱的那段內容是——“董郎昏迷在荒郊,哭得七女淚如濤。你我夫妻多和好,我怎忍心董郎夫啊,将你丢抛将你丢抛!為妻若不上天去,怕的是連累董郎命難逃。樹上刻下肺腑語,留與董郎醒來瞧,來年春暖花開日,槐蔭樹下啊,董郎夫啊,把子來交,把子交。不怕天規重重活拆散,我與你天上人間心一條。”

這是小花重複唱的內容,邢老太太認為小花在戲詞裏藏了秘密,可這麽多年來卻解不開這個謎。袁奇風把這段內容念了幾次,心中的疑惑終于雲開霧散,原來小花真的在戲詞裏藏了一段巧妙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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