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景忠,未婚,目前38歲。是的,不是18歲,也不是28歲。

38歲,絕大部分的人已定了型,成了家,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狀态,每天操心的就是房子、票子、孩子、老人這些事情。大部分平凡人開始安于現狀,小部分所謂成功的人加足馬力勾心鬥角,生活過得無非“就是這樣吧”或“以後要怎樣怎樣的樣子”。

已經進入冬月,意味着這一年又快到頭了,翻過年去她就39了,這個年紀不說在解放前是三代同堂,就是現在許多不發達的農村也是可以見到被叫奶奶的。可是景忠未婚,還是個未婚的女人,這是一個在所有人眼中被未婚男人所淘汰的年紀,是一個在父母眼中恨不得斷絕關系的年紀。

手機震了一下,有人發了條微信過來,她擡起眼看一下,是一個成為了孩子他爹的成功人士發來的,約她一起吃晚飯。她扔下手上的時尚雜志,回了幾個字:“在哪裏,還有誰?”

“君園,就我倆。”

她回了一個字:“好。”

大約還沒到下班的時候,那個男人便到了她公司的樓下,她披上大衣,拎了包,給秘書說了句“只要沒死人,什麽事情都明天說”就走了。

看她下樓來,車子裏的男人下車為她開門,她像只高傲的孔雀一樣坐進後座,男人給她關上門,然後從另一邊上車坐在她的左側。

男人打量她兩眼,“你不冷麽?就穿件這麽薄的羊絨大衣下來了。”

“又不用陪你壓馬路,穿得跟個北極熊一樣幹嘛。”

男從宛爾,叫了司機開車。她擡眼看了一下司機,問道:“怎麽換司機了。”

男人笑笑,“他是我新請的助理。老王兒子開家長會,老婆又出差,就跟我請半天假。”

“人家明明跟你同年的,非要叫人老王。”

“40歲了,叫老王正常。”

景忠瞪他一眼,“你是不是也要叫我老景了?”

男人笑道:“哪裏,女人在我眼裏只有美醜,沒有老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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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忠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諒他也不敢叫她老景。一擡眼,看見助理從後視鏡裏望了她一下,她問道:“帥哥姓什麽?”

男人回答道:“他姓葉,叫葉護。”

她一聽這名字就笑了,姓葉的很多,叫這麽個怪名字的怕是全國僅此一個。“你倒是真找了個好助理,名字都對應了你的需求。”

葉護,古時少數民族部落裏的高階官職,掌管軍隊或經濟等工作,一般是可汗最信任的人擔任,類似于宰相之職。

“你們兄妹的名字不是更好?景忠、景義,就是盡忠盡義的意思。”

景忠的父輩是相對老一輩的官員,她和哥哥自小接受的便是什麽忠君愛國之類的教育,名字都取得沒有半點藝術性、文學性。兄妹倆都是警校畢業,哥哥畢業後便直接走上了從政的道路,如今是省內最年輕的廳級幹部。而她早些年一直在各駐外使館負責安防事務,後來在一次恐怖活動中受了傷才回的國。

回國後她本來是被安排到公安部門裏面從事內勤類的工作,但她選擇了辭去公職,下海經商。

少有外人知道是為什麽,但身邊這個男人知道。十年最寶貴的年華都付給了鬥氣,她過夠了。

“張悅,無緣無故請我單獨吃飯,是有什麽陰謀吧。”

男人叫張悅,曾經是她的戀人,他們初識于青蔥年歲,分離于她的外派時光。景忠22歲至32歲的十年光陰裏,除了把自己弄得身上傷痕累累,便是成功的成為黃金級剩女。

很多現在認識他們的人都為他們當年的分手可惜,可他們也知道,如果不分開未必會比現在過得更好。興許不是在柴米油鹽中互相生厭,就是毫無激情得過且過。

張悅早年在設計院工作,朝九晚五拿工資過日子,兒子出生後,雖小有升職,但他也很清楚在這種單位裏無非就是熬資歷,即使是當成了院長,也不過是比尋常人家多個三五鬥的價值。

正在迷茫徘徊的時候,景忠回來了,先是在醫院裏躺了幾個月,然後是跟老爺子鬥法堅決不去當公務員。景老爺子一生嚴肅刻板,沒成想自己退下來第一個給他涼水喝不買帳的就是女兒。

爺倆拍桌子吵,一個仗着自己是爹,一個倚着自己是特警出身,只差沒把那張花梨木的桌子給拍散。最後老爺子恨恨的說,我看你能蹦噠出個什麽模樣。

她18歲起便像個武夫一樣生活,江湖兒女一般沖着老爺子說:“等着好了,我一定趕在您駕崩之前混出個模樣來。”

就這句話,老爺氣得七竅生煙,給兒子下了命令不許幫她,看她能折騰出個什麽勁來。她哼了一聲,轉身找了張悅,張悅正想着如有人相伴,執劍闖個江湖也挺好的,于是半推半就的下了水。

一開始兩人是合開的公司,她除了懂安防其他都不懂,而且十年不曾歸來,人脈半點全無。張悅就利用自己在設計時積累的人脈帶着她開設計公司、開建築公司。她是個聰明人,很快其專業素質超過了許多幹了幾十年的人,加上她為人豪邁,生意做得風聲水起,四五年的時間成了圈子有名的人。

出了名的壞處就是她和張悅沒法再合夥了,張悅的老婆很不滿意他們之間好得穿一條褲子的交情,避嫌也好,不想讓大家處得難堪也罷,分手才是理性的。如今,她開始進軍其它行業,張悅仍守着他們的舊公司,兩人的關系沒受到任何影響。

張悅一聽她說陰謀就笑了,“陰謀?算是有吧。”

她輕瞟他一眼:“需要多少?”

“錢倒未必是需要太多,但我需要一致行動人。咱們合夥的那個建築公司我想包裝一下上市,利益面前那些人未必就像以前那麽聽話了,我們要是一致行動人,即使是增資擴股,51的話語權仍會确保。”

她一把伸手,抓了男人的右手在自己眼前端詳,慢條斯理的說:“那我有什麽好處呢?”

“你想要什麽?”張悅抽出被她握着的手,反過來撫上她卷曲的頭發。

“你陪我一晚吧,我都快成尼姑了。”

“好啊,財色兼收,不從可就是腦子有問題了。”

兩人在後座打情罵俏,葉護從後視鏡裏再次看了一眼,暗暗的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恢複到漠然的狀态。他不過就是個23歲快畢業的實習生,對于這種成年很久的男女之間的調侃還在适應中。

張悅與葉護相識于籃球場上,十幾次較量下來,葉護成為他們班上第一個簽了就業協議并高居總經理助理的人。張悅對于這個職位的看重超過公司99%的崗位,給他的年薪是30萬,是他同學們的若幹倍,也超過他父母三年的收入之和。

君園裏,景忠和張悅坐下後,剛剛醒好的紅酒送了上來,葉護幫他們配了菜,菜式很妥帖的符合兩人的喜好,然後人就在餐廳的出口位置上候着,方便他們有事可以叫他。

景忠看着葉護離開的背景:“你上哪淘了這麽個寶貝,這個年紀的員工做人做事大都跟個白癡一樣。”

“撞大運撿的。我那其它的年輕人也看不過眼。”

“下次幫我也留心一個。這回需要多少錢?”

“5000萬到一個億,有麽?那兩個家夥的股權我要稀釋一下。”

“有。當初叫你別讓他們進,你非讓,現在後悔了吧。”

“當初我們創業,哪有那麽多錢,他們做人再不怎麽滴,也是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提供了資金幫助的,你就別計較了。”

她哼哼,“這幾年他們早把本賺回去了。”

“我們要卸磨殺驢,跟他們也就沒什麽兩樣了。”

景忠沒再多說什麽不好聽的話,張悅的話是事實,他們最困難的時候是那兩個金主拎着錢來解救了他們,這兩年蠢蠢欲動的無非是像中國很多的暴發戶般有兩錢腦子就抽抽了。

景忠想了想,“我想把他們之和稀釋到20%左右。”

“你能增資他們也能,這一較勁可就要不少的錢。”

“先增資再公開上市的計劃。我另外找個殼過來作為新股東,你不說沒誰知道。”

“那也要1億以上。”

“1億就億。長三角的加工企業一年不到倒閉了30%,可見經濟真的是要入冬了,既然沒什麽好的投資渠道,搏上市這條路子可能還靠譜點。”

景忠吃了個六分飽,扔下筷子靠在椅子上打量四周,他們很多年前還在戀愛的時候君園便在了,只是那時候是小百姓的消費之所,後來幾經發展調整經營,這裏成了一個裝修小有特色的高檔之所。大廳裏種滿了樹和花草,桌子都是擺在樹底下或小花園子裏的,雖然沒有獨立的包間,但桌與桌之間的距離都很遙遠,只要不是存心吵架,根本聽不見別的桌講些什麽。

她伸手扯了一下垂下來的樹枝,這種樹叫幸福樹,好種易養容易生發且形狀較好,在長江及以南的許多地方都開始替代發財樹登堂入室。

張悅看她有些寂寥的樣子,溫和的問道:“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麽?”

景忠扯下一片葉子,放在鼻子下聞聞,“你知道我要的不是出現在我床上的男人。”

“這個社會的價值體系有些崩壞了,沒有誰會純粹的因為感情而收容我們。”

“所以呢?後悔自己的固執,向別人的目光和閑言碎語投降?如果只是為了走出去的時候成全別人,我當初直接進機關,然後找個年紀相當、背景相似的人嫁了就好。人是群居動物不假,可我又不是為了那些親戚鄰裏的茶餘飯後而活着。”

張悅自知說不過她,她都回國七年了,但在西方國家裏領悟到的人生真谛絲毫不受□□人民的影響。他贊同她說的,只是他的內心總有些愧疚,如果他當年多堅持幾年,也許她不會單身,他也不會總覺得不圓滿。

當年的他就沒有她的膽魄,屈從于世俗的眼光和家庭的壓力娶了個女人生了個孩子,因此他邁過三十歲時便感受到了那種叫寡淡的感覺。

只是木已成舟,他有責任要盡。

好在她的回來再次解救了他不安份的天性,好歹在工作上不用滿足那些別人美好的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 寫《單兵孤城》時把兩個人的故事素材揉一起了,結果當事人伐開心了,非讓拆開來記錄。她說,文筆不咋滴,偷懶倒是挺行的,重寫!可是,有些橋段是沒法再利用了,所以,這個故事就簡短單薄些吧。想我一個從事統計工作的人,碼字着實不是強項,但既然之前說要把一些人的故事寫下來,那就要堅持,文筆什麽的各位就忽略吧。

這些關于中年人的情感故事都不長,午後一壺茶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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