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葉護端了意面出來,以為她多半會睡着在沙發上,卻看到她拿着紅酒杯靠着落地窗。她沒有在喝,只是慢慢的在搖晃杯子。
“景總,意面好了。”
她沒有回頭,看着遠方出聲,“葉護,那邊有間客房,你要不介意今晚就睡那吧。”
他有些吃驚,這麽快就醒了?但他還是很平靜的說:“景總您把面先吃了吧,涼了吃對胃不好。”
“你晚上也沒怎麽吃東西吧,我們一人一半。”說罷,她走過來将紅酒放下,去廚房拿了碟筷分了一半出來。
他大方的坐了,接過他那一半意面,“您這酒醒得夠快的。”
“喝了一整瓶醒酒的。”她指指之前喝光的那個瓶子。“你要不要拿些回去,這東西挺管用的,保肝護胃。”
他搖搖頭,“能喝倒我的人不多。”
景忠擡頭看他,“多少?”
“二斤六十度以上的可以微醉。”
景忠聽着都覺得一抖,“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為人間之佳境,你這佳境怕是只能獨享了,衆人早已躺在桌子底下。”
“我會再獨自喝一斤,然後與他們一起躺在桌子底下。”
她不懂,“為什麽?”
“一個人醒着幹什麽?挨個把大家送回家?”
景忠輕笑,她是無法理解90後的小孩子了。她起身回房,“吃完不用收拾了,保潔阿姨會來收拾的。房間裏的衣服可以穿走。”
葉護去了客房,打開衣櫃,看到的是與溫泉山莊客房裏一樣的男裝,整齊且安靜的挂在那裏。他很好奇這樣優秀的女人,怎麽會被那樣的男人所傷之後無法忘情,這一櫃子高檔的新衣是在等那個人回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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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葉護洗漱後,景忠已經在桌上吃早餐了。她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服,“你穿錯碼了,衣服內标上有M标記的應該是适合你的。”
葉護自己穿上的時候也覺得有些奇怪,明明與上次的款式相似,為什麽這次穿在身上卻不合适了。聽她這麽一說他才發現櫃子的衣服有四個碼。
相似的衣服有四個碼,這是個什麽情況?
還有他平時穿衣服都是xl碼,怎麽這個衣櫃裏的衣服是m碼适合他。
景忠已吃完回房間換衣服,家政阿姨幫葉護端了碗了銀絲面出來,阿姨笑着說:“景小姐想吃這個我就做了這個,你要不喜歡我可以做些別的。”
他笑着謝了,接過面,面的味道與他母親做的很相似,可是他很久都沒有吃到過了。他猶豫了下,問那個在收拾家務的阿姨:“阿姨,您在景總這服務很久了?”
“好多年了,她回國後我就跟她了。小夥子,這衣服很合适你。”
“阿姨,這些衣服……”
“啊,你穿走沒關系的。景小姐每年都要買,衣櫃都快挂不下了。”
葉護想,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塊秘土,看似強大的景忠在這些衣服上暴露了自己了脆弱的一面。她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理将這些衣服挂在家裏,又怎麽會任由別人将衣服穿走。
吃過面,那個他平時看到的景忠又出現了,女王一般站在那。“葉護,送我去公司,我不能開車。”說罷将鑰匙扔給了他。
一路上他不時的從後視鏡裏打量她。她一支手撐在中間的扶手上支着下巴,“有事想問我?”
葉護沒想她會這麽問,“也不是,只是……”
“你這人真奇怪,好奇又不問。”
葉護是有些好奇,昨晚不同于之前在靈隐,她的公寓與他所住的地方打車最多二十分鐘,可是他被她那句“房間裏的衣服可以穿走”鬼使神差的吸引了。果然他又看到了滿滿一櫃子高端訂制男裝,只是這次他知道了衣服是同款不同碼的。
他的好奇被景忠看穿了,略覺得有些不自在,可是他還是問了她:“景總,我又把衣服穿走,衣服的主人不會有意見麽?”
景忠沒看他,眼睛看着窗外,“不會的,他們人都很好,很仗義的。”
他們?她不止被一個人傷過?那樣的人能用仗義去形容?
既被傷了,應該是憤恨,為何她神情平淡,還每年買衣紀念。最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她或許有心理疾病,這也是她單身的原因之一了。
葉護回了公司,正在幫張悅準備材料的時候他過來了,張悅打量了他兩下問道:“你今天有事?”
“沒有啊?”
張悅指指他,“沒有你怎麽穿成這樣?像是要參加晚宴的。”
葉護不動聲色的說:“我之前也穿過啊,您不記得了?”
張悅突然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輕笑,“你小子工作能力不差,就是撒謊的level太低,上次那一套與這一套是很相似,但走線工藝不同。這種工藝一般是晚宴禮服上才有的。”
葉護有點臉紅,只好說出事情原委,張悅聽完卻收了臉上戲谑的表情,過了一會才說:“穿走幾件也好,再這樣下去會挂滿整間屋子。”
“景總是有什麽……”
“誰沒點過去呢。我們這輩人有些情結不是你們可以理解的。過年回去麽?”
“估計不會了。我父母說他們想掙那三倍的春節值班費,所以我們都會留在杭州過年。”
“杭州?不是說在南京打工?”
“昨晚才知道的,他們就在景總的建築隊裏打工。”
“那你們有口福了。”
年三十的那天,整個工地只有葉護的父母和另外一對農村夫妻輪流在工地監控室裏值班。
葉護買了幾箱水果去工地陪父母過年,遇到了景忠帶人送餐過來,五星酒店的年宴,已經相當氣派的擺在民工用三合板做的簡易桌子上,景忠正與他們在邊聊邊喝。
這就是張悅口中說的他們有口福了。
工地沒有椅子,平時都是一些用過的塗料桶反扣在地上。景忠就在塗料桶上坐了,長長的大衣垂在塵土很厚的地上渾然不在意。
景忠陪他們又喝了幾口吃了幾口,離開的時候葉護出來送她,“景總是要回去了?”
“還有一個工地要去,你進去陪他們吧。”
“要不我陪您吧,讓司機大哥回家過年去。”
景忠打量一下葉護,大概也明白這個年輕人在想什麽,“一頓年飯而已,別把我放到神壇上膜拜。”
“工廠、工地的值班員年年都能吃到您親自送來的年飯,即使是做秀也值得尊重。”
景忠輕笑,接受了他的建議。葉護跟父母打了聲招呼,便去陪景忠送年飯。
他們從另一個工地離開時已經下午一點了。
江南之地,大部分人家的年三十都是中午過年,少數人家因為工作的關系也會改到晚上。無論是中午還是晚上,很多人家都還保留着全家到齊後祭祖再吃年飯的習慣。景忠出身背景不差,父兄健在,按理應該回家過年,但她卻絲毫沒有回家的安排,只是讓葉護送她回公寓。
葉護泊好車将鑰匙給她,她将裝了禮盒的紙袋遞給他,“今天多謝你了,過年好。”
他沒有接過她的禮袋,“景總,舉手之勞,您太客氣了。您也過年好。”
“但願吧”,她将那禮盒塞進葉護的手裏朝電梯走去。在這個最重要的節日裏,她的背影并不似平時女王般的高傲,從後面望去只有濃濃的蕭瑟。
忽然她踉跄了一下,一只手撐到了牆上,另一只手撐着膝蓋彎着腰,似乎是在大聲喘氣。
葉護奔過去扶着她,“景總,您怎麽了?”
景忠壓抑着聲音,“麻煩扶我上去。”
“需要去醫院麽?”
她搖搖頭,“不用。”
葉護架着她上了樓,幫她在沙發上靠好,“家裏常備的藥在哪裏,我幫您拿。”
“沒有藥。只是老、毛病犯了,休息幾天就好了。”
大年三十有家不歸、獨自承痛,這個人真是奇怪。“那我陪您一會,家政阿姨不在,有什麽需要您跟我說。”
景忠指指冰箱,“幫我把裏面的蛋糕盒出來。”
冰箱有個很大的生日蛋糕,拆開盒子,上面寫着:生日快樂!新年快樂!
葉護問她:“今天您生日?”
“算是吧。”
算是吧?沒有朋友慶祝,沒有家人陪同,一個人在年三十過生日,葉護覺得這樣的景忠很可憐,忽然他說:“如果您不介意,我們陪您一起過。”
“你們?”
“我父母。”
“好啊。”
葉護讓父母打車過來,他們來的時候買了水果和菜。
雖然身上的疼痛依舊,但景忠看着他們拎着菜走進她房子裏的模樣,心裏忽然一暖。這是她回國後第一次有人陪她在年三十吃生日蛋糕。
這頓吃了很久,幾近半夜時他們還在桌上勾兌感情。她眼睛迷離的搖晃着手中的酒杯,“大哥……大姐,謝謝你們今天陪我過年。”
葉護的父母也喝了不少,張口就是:“大妹子,有時間……就去我們那,工地人多熱鬧。”
葉護十分的無語,要是清醒,打死他們怕也不敢叫自己的老板“大妹子”。
他奪下父母手中的杯子,回頭就看見景忠往桌子底下溜,才把人從桌子底下拖出來,他的父母又趴在桌子上了。
他想,這都是他鬼蒙頭的後果,陪她吃個蛋糕不就結了,非要把父母招來。現在倒好,全國人民都在倒數進入新年,他卻一個人在搬三個醉倒的人到床上。
葉護躺在沙發上許久都不曾入睡。房間的門都沒有關,他能清晰的聽到父親打呼聲音。他很久沒有聽過這種聲音了。他還在讀初中時父母便外出打工,為了多掙些錢,他的父母多半選擇春節值班,然後在別人返城後再回鄉住幾天,所以許多個春節他都是在不同的地工上陪他們一起渡過。而工地簡易狹小的工棚裏,父親的打呼聲像是悶在罐子裏。
忽然他聽到景忠大聲叫道:“小木快跑。”他跑進她的房間,被子被她踢到了床底,人像只蟲一樣蜷縮在一起,嘴裏不停的在說:“跑啊,小木。”
他過撿起被子給她蓋上,她突然就醒了。
他向後退了一步,“景總,您要喝水麽?”
她有些迷茫的轉過臉,待看清是他,問道:“幾點了?”
“淩晨四點多。”
“麻煩扶我一下,我要起來。”
他扶了她起床,她僵硬的朝客廳走去,他在身後問道:“您需要什麽,我幫您拿。”
“我就想坐會,你把客房的門關上吧,別把他們吵醒了。”
葉護很不好意思,連忙說:“抱歉,我實在沒法把他們送回工地。”
景忠失笑,“你這人真是的,客房就是用來招待客人的,不是拿來證明房子面積不小的。”
他笑笑,沒有接着這個話題,只是說:“景總,如果你想去溫泉山莊,我可以幫您開車。”
景忠便去了靈隐的溫泉山莊。
他們到那時還早,早到家裏的阿姨剛開始做早餐。葉護扶了她走進去,老爺子正在院子裏打太極。
“景爺爺新年好。”
景老爺子看他們一眼,說道:“新年好!今年怎麽來的這麽早?”
葉護不明白話裏的意思,景忠也沒答理老爺子,一瘸一拐的朝屋裏走去。
老爺子看她不良于行也收了招式,接過挂在葉護身上的景忠的包。葉護想,這明明也算是慈父,她怎麽就不肯回家過年呢。
待她在沙發上坐了,景老爺子拉了葉護問話:“什麽時候發作的?”
葉護不明所以,“發作?”
“她的腿,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
“哦,昨天下午,去過工地回來後就這樣了,景總不肯去醫院,就一直這樣。”
老爺子輕嘆一聲,說道:“沒見過這麽倔的。小夥子,我看她還願意讓你攙着,你要是不忙,請你在這陪陪她,萬一摔了就麻煩了。”
葉護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