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佳菲裝着一肚子的疑惑回了公司。
那個出現在許總家裏的女孩子到底是做什麽的?新請的保姆?但是保姆能這麽大大咧咧穿着睡裙在院子裏晃悠嗎?決不可能。興許是遠房親戚,許家是京城裏的老戶,指不定哪裏就能出個什麽。
雖說自覺推理嚴密,但她還是放心不下,一見了陸湛,忍不住打聽:“許總家來了親戚嗎?”
陸湛是許一洲的助理,說是助理,與副總也差不多。他與許一洲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又跟随多年,深受器重,很多事情都可以相對獨立的來處理,二人的關系也比較親近。
陸湛總是笑眯眯的,比許一洲看着親和多了,所以大家有事寧可先跟陸湛說,也免得去找許一洲碰釘子。
“佳菲,把心思用在工作上。”陸湛拿過報告來一面看一面說道。
唐佳菲微微嘟起嘴巴,她雖是豔光四射的類型,但做起小動作來又顯得十分純情可愛。陸湛發現了幾個小問題,正要指給她看,見她有點不高興,便又哄了一句:“真想知道,自己去問。”說畢,又指着幾個數字道:“再找人确認一下。”唐佳菲做事還是很幹練的,連忙取了文件去安排了。
淩晨,正是香夢沉酣的時刻,淩小億在一片睡眼朦胧中接聽了電話。
“小億!起來了!”是宋大軍的聲音。
“哎?主任……”淩小億随手打開了床燈,看看時間,一點半。
“你跟的那個案子,最高法再審結果已經公布了!”宋大軍笑道:“辛苦你,現在過來加個班,老林已經跟社長請示了,今天推遲半個小時出報,我們版做個稿子。”
一接到電話,淩小億馬上清醒過來。她跟過的那個案子,淵源太久,背負了太多的沉重與苦痛,承受着很多人的期待——她連忙打開新華社首頁,是晚上23點50分發布的消息,因為并不想引起太多關注,即便艱難取勝,也是阻力很大,從這個發布的時間就可見端倪。
她匆匆套了衣服,背起電腦包打開門,黑暗中不小心碰到正廳的玫瑰官椅,哐當一聲,有什麽摔了下來,發出非常響的聲音。
深夜十分,更顯得心驚肉跳。
淩小億嘴巴裏吸着氣,揉着腿,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青紫一片。用手機照着地板,她發現有一個銅盤,幸好幸好,沒有破損,正要彎腰撿起來,燈亮了。
許一洲正站在自己的屋子門口,穿着淺灰色的睡衣,臉色不虞。睡夢中被這般殘暴的吵醒,任誰都不怎麽高興。
“對不起。”淩小億将銅盤小心翼翼拾起來,然後恭恭敬敬擺在案桌上。
許一洲在屋裏聽得外頭兵荒馬亂,本是以為進了賊,後來想,從來沒有這樣笨手笨腳的賊,終究不放心,起來看看。見淩小億頭發散亂,一副風風火火闖九州的樣子,想也知道被臨時叫去加班。
“你怎麽過去?”許一洲問道。
“啊?啊……我叫個車……”沒想到他會這樣關懷,淩小億先小吃驚了一下,然後又老老實實的回答。
“這麽晚了,我送你吧。”許一洲看了一眼外頭漆黑的夜。盡管這是一個有豐富夜生活的城市,治安也是全球排名在前的安全,但他還是有點不放心。如果他不在這裏,當然就置之不理。既然他在這裏,他長久以來接受的教育使他不能讓一個女孩子在這個時間裏孤身出去。
“不用麻煩了!”淩小億确實有點受寵若驚,連忙擺手拒絕。
許一洲看了她一眼,淩小億知道這是閉嘴的意思,連忙就乖乖低着頭不再言語。
“國貿大廈嗎?”許一洲确認一下地址。
淩小億忙說了一聲是。
許一洲拉開了門,淩小億看着他,有些惶恐的問道:“許先生要不要先換衣服?”雖然共處時間不長,但也能了解他是個很講究的人,嗯,略有強迫症。
面對沒必要回答的問題,許一洲從來不浪費口舌。
淩小億跟他出了門,星光漫天,四下寂靜。許一洲把車停在胡同口外一家酒店的門口,淩小億再次道謝,上了車,然後開始刷消息。
許一洲開車很穩,也很快,托夜間道路暢通的福氣,15分鐘之後到達報社。淩小億簡直不厭其煩,非常誠摯的再次向許一洲道謝。
“路上小心。”淩小億揮了揮手,因為趕時間就跑了過去。
許一洲目送她進到樓裏,才驅車離開。
宋大軍正在呼哧呼哧的吃泡面,看到淩小億進來,吃了一驚:“夠快的……”
淩小億只嘿嘿笑笑,也不把許一洲送她來的事情說出來,女孩子不要嘴太大。
“既然來了,我們就抓緊時間,你把準備好的稿子先拿過來。”這種大的新聞事件,一般都會有預先準備,只是根據結果再選擇如何刊發。這是大家都慣用的伎倆。
“我看看……”宋大軍琢磨着,重大事件新聞報道一般轉發國社通稿就夠了,關鍵是分析點評類文章要出彩是要費心思的。
舊稿子準備的還是太平淡了一點。淩小億翻了翻微信公號,發現有個很熟悉的法學教授也已經知悉了消息,并率先更新了公號。“
我來跟他聯系一下?”她看了一眼時間,略有些猶豫。
接近兩點鐘,應該也睡下了。
宋大軍拿過來浏覽了一遍,先皺起眉:“導向不對”,然後當機立斷:“我們自己來做。”
淩小億在旁“哦”了一聲。
“別愣着了,你來寫。”
淩小億瞪大了眼睛。
宋大軍想了想,又說道:“給你一個小時,三點交稿,我改完給老林那邊,過了之後直接發版。”
淩小億迅速打開了Word。這簡直是她最接近核心版面的一次啊!簡直來不及感慨,馬上奮筆疾書起來。
這個案子跟前一陣子沸沸揚揚的另一個案子很像,不管如何,有了一個可昭天下的答案。無辜的人雖已死去,但已經不必再背負冤屈,盡管其中曲折萬分,但對苦等了多年的親人們來說,也是得償所願。
平等法治萬歲!公平正義萬歲!
這是淩小億文章的結束語。發自內心,振聾發聩!宋大軍看過之後,也忍不住拍案叫好,他只把标題略改動了一下,然後直接發給了老林。
“小億,這文章很提氣!”宋大軍在屋子裏很興奮的踱着步,“以後你還是專跑深度新聞吧,我跟老林說一聲,再弄個實習生過來,咱們這人手不夠……”
他正絮絮叨叨說着,手機響了。老林打電話過來:“大軍,我剛才已經跟老李說了,這文章按社論來發,你們的版塊就留一個通稿的位置,別的不用撤了。”
宋大軍笑道:“謝謝林總肯定!”
老林又問道:“這文章是誰寫的?我看不像你的風格……”
宋大軍朗聲大笑:“您老目光如炬啊,這是我們新來的同志寫的。”
老林想了想,說道:“是淩小億吧?”
宋大軍不訝異他的過目不忘,只說道:“感謝林總給了我們得力幹将!”
老林唔了一聲,然後又道:“你告訴她,這個月的最佳稿我內定給她了。”
淩小億交了活,并沒有困倦的表示,她這時候只覺得渾身充滿了能量,既然熬過太陽升起前最黑暗的時光,她要充分享受這自由溫暖。
“回去睡吧,下午過來瞧瞧素材就行。”宋大軍說道。
淩小億一面喝咖啡一面搖了搖頭:“我想去一趟河北。”
宋大軍望着她,笑道:“還有力氣?能撐得住?”
淩小億點了點頭。
宋大軍說道:“好!”
他本來就計劃交了稿,驅車去河北,雖然這時候應該彙集了很多記者,都在往那裏去,不單單是為了搶新聞,凡是追蹤過這條案子的人,這時候都是發自內心的高興,即使是為了當面向兩位老人道一聲祝賀。
其實并沒有什麽可祝賀的,逝者已逝,但是這麽多年的辛苦終于有了結果,而且是一個好的結果,足夠撫慰衆人了。
第二天一早,京報公信號推送的社論在圈子裏炸了。
“因為這不是一篇中規中矩的社論,她飽含深情又充滿能量,沒有說任何阿谀奉承溜須拍馬的言語,她冷靜的評價整件事,不過度渲染,也不煽情誇張,她堂堂正正指明方向,讓每個人都對國家與未來充滿了信心,即便是那些傷痕累累的人也重新有了相信的力量……”
看着評論,淩小億正呼吸着河北平原清新的空氣,微微笑了。
後續的報道也很成功。淩小億是圍繞着院子裏的一棵樹講述了整個故事,那是當事人小時候最喜歡爬的樹,在這裏,他迎接過耕田歸家的父親,跟整日勞作的母親捉迷藏。這棵樹是他剛出生的時候種下的,結出的果子總是又香又甜。只是自從出事之後,家裏再也沒有吃過這果子。
“總覺得這是我兒的血淚啊!”他的母親只是高小畢業,說話卻是字字錐心。
淩小億她們趕去的時候并不算很早,更有幾家互聯網媒體徹夜守在門口,第一時間沖進去的。等她們進門的時候,情緒最爆發的時候已經過去,大家都變得平靜起來,聊聊今後的打算,諸如國家補償等等。淩小億跟宋大軍站在屋子外面,靜靜聽着,因為裏面已經水洩不通。
群采的時候,一家媒體只準問一個問題,這是行規。輪到淩小億,她問:“阿姨,院子裏的這棵樹不用砍了吧?”
老人楞了一下,聲音頓時哽咽了:“我記得你……”她慌忙站起來,穿過屋子裏的這麽多人走過來,來到淩小億面前伸出手來:“姑娘,謝謝你,謝謝你們,謝謝國家……這棵樹不砍了,留了果子,我們吃……”
在場的人都開始抹眼淚。
淩小億也哭了。
臨走時她跟同伴們一樣,要将身上帶的錢像前幾次一樣留下來,老人卻推據着:“不要了姑娘,我再也不用到處……走了,不需要了,謝謝你啊……”
宋大軍在院子裏,給那棵樹找了很多角度照相,此時天氣很晴朗,沐浴在燦爛陽光下,非常美好。回去挑了一張,發在版面上,配上淩小億的報道,老林在總結會上狠狠表揚了好幾次。
淩小億一面寫稿子一面哭,她跟這案子的時間沒有那些資深記者久,所以她消化信息的時間也沒有那麽長,更容易動感情。
等排版校對完畢,淩小億又是披着星光回到家。
許一洲的屋子暗的,不知道是睡了,還是出去了。
淩小億覺得肚子好餓,便直接到了廚房,打算煮碗面吃。
冰箱裏食材很全,淩小億想了想,拿了一盒金針菇和肥牛,一小撮茼蒿,還有一聽啤酒。
櫃子裏有一些曬幹的手工面,淩小億低頭拿出一小把來。
在鍋裏注了水,先倒了金針菇,等着水滾了時候放進面條,幾分鐘後,又将洗淨的茼蒿切碎了,随肥牛一起倒入,稍微放一些鹽,往碗裏盛的時候,再拌上味增醬油,米醋和一點點香油。
很香!
淩小億斷定許一洲是個好采辦,找把椅子坐下來,打開啤酒,撲的一聲,先爽爽的喝了一口,然後才把一大碗熱乎乎的肥牛面端過來。
剛吃了一口,外頭門響了,應該是許一洲回來了。
淩小億銜住筷子,忍住好奇心,繼續窩着頭慢慢吃面。
許一洲走過廚房的時候,見到裏面亮着燈,腳步略微頓了一下,然後又往自己屋子去了。
這個女孩不讨厭。
也罷,就留她繼續住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