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許一洲在正廳桌案上發現了一張紅通通的百元鈔票,拿着一個晶瑩剔透的翠玉鎮紙壓着的,還有一張粉紅色的信箋,大意是感謝,然後零零碎碎連在廚房動用了幾根蔥都說了個清楚。

許一洲瞧着,皺了皺眉,也不搭理,直接往公司裏去了。

那錢一直被扔在那裏,很可憐的樣子。過了兩天,淩小億知趣,主動收回來,去了超市把冰箱重新填滿。

時光按部就班的流逝,倒也不覺得快慢。

這一天宋大軍忽然想起了什麽,悄悄問淩小億:“你一個人住着不害怕吧?”

淩小億啊了一聲,陡然才想起來,許一洲說是要搬走的,但現在住着雖然不常見面,但也知道沒走。于是也有點奇怪的回答:“許先生好像還在呢……”

宋大軍聽了,心裏狐疑,面上頓了頓,才解釋一樣說道:“哦,還沒走呢,興許是有事耽誤了……”若不是淩小億天天像個灰小鴨一樣,他都要懷疑許一洲居心不良了。

不過,認真想想,許總那麽刁鑽的人,對閑雜人等顯然都是直接略過不提的。淩小億當然就是一個閑雜人等。

兩個人撇開許一洲,繼續研究版面設計,隔壁評論版的馬主任又打電話來,說要淩小億去評論部。淩小億是一戰成名,很多版都眼紅社會新聞版。宋大軍自然一口回絕:“大姐啊我這邊有深度新聞呢,走不開。”

一面說着,一面又來了老林電話。

“甘肅那個三十年前的惡性大案破了,你讓淩小億去一趟,當地日報的記者站已經聯系好了,吃住找他們。”

宋大軍便趁機說道:“林總,我這兒得加個人。”

老林也很有領導藝術:“加個人就得加個版。”

宋大軍哈哈一笑:“求之不得啊!”

老林等他笑夠了,才回答:“行,別着急,我琢磨琢磨,重新調整一下。”

淩小億被打發回家收拾行李,雖然只是住個一兩天,但是女孩子總是零碎多。當然淩小億還真算是很麻利的,當即訂了下午3點的機票,算算時間大約6點到達蘭州,然後再轉車,8點鐘之前就能到目的地。

“注意安全。”宋大軍囑咐了一句,等淩小億走了,他心裏也是有些感慨,是個能幹的姑娘,可惜是個姑娘。在外頭跑起來,總是讓人放心不下。以後也不能總這麽用。

怕路上堵車,淩小億選擇乘地鐵去機場,換了登機牌看時間還早,就随便逛了起來。機場裏的鋪子雖然多,也光鮮,但都是中看不中用。

淩小億沒買什麽,就是漫無目的的走着,約莫快到時間了,就往自己的登機口返,忽然,迎面走來幾個人,她避在一旁繼續走,彼此差了十幾步的時候,才發現最前面的是許一洲。

他身後跟着幾個人,左手邊的男人瞧着陌生,右手邊的女人就很眼熟了,是有一天晚上跟許一洲去過豆腐胡同的。

許一洲一面走着一面正在跟陸湛低聲說着什麽,還是唐佳菲率先看到了一旁的淩小億。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個女孩子有點危險,畢竟能在許家登堂入室,地位不一般。

“佳菲。”陸湛要問一個數據,便叫了一聲,但是唐佳菲沒有聽到。

“佳菲!”陸湛不得不略微放大了音量,許一洲也擡起頭來,循着唐佳菲的視線,看到了淩小億。

他瞟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了頭,繼續跟陸湛說話。

淩小億伸在半空中的,預備打招呼的手顯得十分尴尬。幸好并沒有更多人注意到她。

唐佳菲覺得心裏好受了一點。

陸湛何等敏銳,他也發現了淩小億,見許一洲和唐佳菲的表情,心裏也猜了一個差不離。此時見她尴尬,忙揮揮手,很熱情的笑了笑。

淩小億接受了這善意,也點頭示意,然後繼續往前走了。

許一洲進了貴賓廳,唐佳菲連忙照他的習慣去端檸檬水,陸湛将夾子裏的文件收攏起來,問道“那是誰啊?”

唐佳菲将高腳杯輕輕放到許一洲面前,又從茶盤裏揀了一塊冰糖投進去。

許一洲望着糖塊緩緩落下,回答:“房客。”

陸湛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咖啡,點了點頭,笑道:“性格很好。”

無法贊美容貌的時候只好誇獎性格好。

許一洲擡起眼來,淡淡說道:“不修邊幅而已。”

這話也算客觀,明明身段臉蛋都不錯,只是穿着打扮太糙了,只要稍微在意一些,就會比現在這樣子好看許多。

“哦,我沒細看呢,對了,叫什麽名字呀?做什麽工作的?好像成天還要飛來飛去的。”因為沒有公事可聊,私事能聊的也聊的差不多了,陸湛便圍着新話題打轉。

唐佳菲在旁不言不語,但精神高度集中。

許一洲閉上眼睛養神,不說話了。

淩小億出差兩天,家沒有回,就去報社交稿子。她的采訪手記資料十分翔實,可見在當地分秒必争。

“細節很生動飽滿。”這種大稿子,要看事件就看新華社夠了,關鍵是發掘背後的一系列的情況。宋大軍一般不再改動淩小億的稿子,至多提點建議,調整一下結構,也是她自己動手改。

現在經淩小億作出的深度報道,很有影響力了,因為她的東西還沒有被長久以來的作坊式生産模式化,發布平臺權威,文字有溫度,放到公信號上,轉載率非常高。

“有什麽感受?”宋大軍見她面色一直有些黯然,便關切的問了一句。

要說的其實有很多,三十年前的案子,馬上就要超過追溯期了,現在出了結果,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有點害怕。”因為要追蹤太多細節,跟當時辦案的民警在一起聊了那麽久,血腥殘忍的現場是什麽樣子,她閉上眼睛,好像就在眼前。況且她已經兩天沒有睡覺了,在賓館裏也是不停的考慮采訪提綱,準備資料,熬了兩夜。

“回去休息兩天吧。”宋大軍見她狀态實在不好。想想也是佩服,一個小女孩這樣的拼,好幾個大題材都吃下來了,完成得又很好。宋大軍是個好上司,直接做主給她放兩天假。

淩小億回到院子的時候,感到了很深的疲累。她幾乎是一頭紮在床上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幾點鐘,她冒着冷汗坐了起來,四周夜黑得濃重,她打開燈,一抹紮眼的光刺過來,她捂住臉,平靜了一會兒才下去拿了一瓶礦泉水,猛地喝了幾口,覺得心髒跳動得沒有那麽快了。

應該買一臺電視,淩小億覺得這間屋子裏空得厲害,自己一個人住,這種時候會有點害怕。有一臺電視,打開來,就像有人能陪自己說說話。

夢魇得這麽厲害,還是平生第一次。淩小億不敢再睡覺,屋子裏又有些憋悶,随手打開窗,院子裏一片靜谧,偶爾有風吹過葉子的沙沙聲,星光不錯,她漸漸安定了下來。

既然不想睡了,索性披着一件薄襯衫在院子裏走走好了。剛打開卧室的門,才發現客廳的燈不知何時也亮了,許一洲正坐在北面的官椅上,頭發很亂,見她出來,便望過來。

不管怎樣,這時候能看到他,也覺得心裏踏實。淩小億覺得手心都沒有那麽冰冷了。

不過,這是一起失眠的節奏嗎?

“許先生?”淩小億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便試探的叫了一聲。

“你叫的聲音很大。”許一洲說道,語氣還是淡淡的。

“嗯?哦!”淩小億馬上反應過來,一定是剛才做噩夢的時候喊出聲了。

“對不起對不起!”淩小億十分歉疚,知道擾人清夢,也是罪惡不小。

許一洲心裏嘆了一口氣,真是麻煩。

一個女孩子深更半夜喊救命,他當然不能無動于衷,連忙起身查看,後來見燈亮了,再無動靜,方知道是做了噩夢。

可是驚醒了也是不容易再睡着的,再說總是想再确認一下才安心吧。他正考慮該怎麽做的時候,幸虧她先出來了。

“抱歉許先生……我那個剛才是做夢……”淩小億再次解釋,還有點語無倫次,許一洲看得出來她不是僞裝,便說道:“沒事了。”

“哦。”淩小億也靜默下來。

兩個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一時之間都不說話,氣氛凝滞。

“做的什麽夢?”許一洲忽然問道。

“是一個案子……”淩小億搖了搖頭,似乎不願意再回想起來。

“前兩天是因為這個出差的?”許一洲指的是機場相遇。

“嗯。”淩小億想了想,又說道:“那個被殺死的小孩特別可憐。”所以孩子的父母情緒幾度失控,哭得撕心裂肺,他們在不停的詛咒,用詞非常惡毒,但她完全能夠體諒他們,甚至也希望這些統統可以實現。

許一洲看了她一眼,聲音變得很溫和:“去睡吧。”

淩小億“唔”了一聲。

許一洲也站起來,說道:“我在呢,別害怕。”

頓時淩小億覺得鼻子發酸,胸口也變得暖暖的,這一瞬間她原諒了他曾經的傲慢。

“謝謝。”淩小億鄭重向他道了謝,又退回了屋子。剛才還覺得有點魑魅感,現在多了人情味,她躺在床上,雖然依舊沒有關燈,但是很快就安穩的睡着了。

許一洲這一天上班,精神略有些不濟,他要了一杯黑咖啡,又讓秘書找一份京報來。

陸湛進門的時候,看到他桌上放着的報紙,笑道:“咦,今天有什麽新聞?”

許一洲敲了敲桌子,說道:“正好你來了,叫人給我訂一份京報,按時送過來。”

陸湛見他要求,也生出了興趣,拿起一摞報紙簡單翻了一遍,又放下來,笑道:“好的。”接着又問一句:“家裏需要送嗎?既然打算留在國內,住的地方定了嗎?”

許家也是突然決定要把業務重心再轉回國內。現在,整個世界經濟形勢不利,看上半年的財報,增長點還是在國內,再說本土作戰也有優勢,許一洲這次親自過來坐陣亞洲區,可見家族的重視程度。

豆腐胡同原先只是個許一洲歇腳的地方,并沒有住長的打算,條件還是很簡陋的。陸湛以為他會去中海公寓那邊,收拾起來也方便。

許一洲并不是沒考慮過這件事,但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先住在胡同這邊。

也許是因為留有太多的童年記憶,一進門就覺得親切和安逸,還是不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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