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蒽往路邊拉了拉,遠遠避開正在駛近的校車,等到校車停穩,打開門之後,又拉着她上車,找位置坐好。

林曉蒽坐下來後又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頭:“而且,你看他這麽優秀,讀書的時候,成績不可能會差。”

林曉蒽剛說完,還沒等陳語詩接話,車門處有人叫她,她擡頭一看,是自己玩的很要好的小夥伴,揮揮手,叫小夥伴到自己前面的空位來坐,小夥伴來到她們前面,首先跟陳語詩打了一聲招呼,然後跟林曉蒽聊起來。

剛才的話題被揭過,兩人聊得興起,前面的小夥伴不忘叮囑:“明天下午兩點開始,我們要早點過去。”

林曉蒽沒有接話,卻是不斷給她使眼色,前面的人先是不明所以,随後恍然大悟,眼角餘光偷偷看了看安靜坐在旁邊的人,馬上又換了另一個話題。

兩人一直聊到林曉蒽下車,陳語詩始終未曾插話,等到只剩下她們兩個人,她才開口問:“你明天要去哪裏?”

林曉蒽吞吞吐吐半響,不太願意說,陳語詩又道:“我要聽真話。”

在表姐嚴厲的目光審視中,林曉蒽最終只得支支吾吾道:“明天下午男神在百宜廣場有個簽售會……”

“不許去。”

林曉蒽話沒說完,就已經被陳語詩打斷,她攬過陳語詩的手臂,軟聲撒嬌道:“表姐,你讓我去啦,明天下午的課,我都提前預習了,沒有什麽難點。”

電梯這時下到一樓,兩人走進電梯,陳語詩又接着道:“我說了,不可以去。”

身邊的少女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退讓道:“我不去,那你去幫我簽好不好?你們班明天下午第三節是體育課,你有時間,要不你替我去?”

“我不去。”

“那就讓我去。”

“你敢逃課!”

“大不了回來再寫檢讨,你不知道這個機會多麽難得,最近兩年他都沒有辦過簽售會,今年他只在這個城市辦這一場,有多少‘棉花’不遠萬裏都飛過來,而我就在這裏,不可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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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少女微微揚起臉,倔強地蹬着她,電梯裏的燈光照映着那張青春飛揚的臉孔,寫滿堅決,黑白分明的眼睛內彷佛還泛起了些許潮紅。

電梯之內一時靜默,只有那個紅色的數字在不斷變化。陳語詩沒有追過星,她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熾熱執着的情感,光是一個名字,就能讓人熱血沸騰,但這個年紀的孩子,有自己崇拜的偶像,她是可以理解的,只要不影響到學習,不算太過分,她也可以包容孩子們的這一項喜好,所以如果不是在課堂上看到他們看娛樂雜志,她一般都不會沒收他們的書。

電梯終于到了她們那一層,陳語詩看了身邊的人一眼,見她耷拉着腦袋,沒有動身的意思,自己率先走了出去,再回頭又見裏面的人跟了出來,她才放心往前走,一直走到家門前停下,後面的人卻落後了一大截,磨磨蹭蹭,一副要走不走的樣子,她耐心等到她走近,終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柔聲道:“你明天乖乖上課,我去幫你簽吧。”

“真的?”

前一秒還怏怏不樂的人,這一秒仿似滿血複活。得到陳語詩肯定的回答,她又不忘叮囑:“那你要快點過去,我怕太多人,到時簽不到。”

“知道了,我一上完課就過去。”

兩表姐妹談妥這件事,然後才進家門。

第二天,陳語詩上完下午第二節課就趕了過去,但簽售會已經開始,或者應該說已經結束,原定的時間是兩點到四點,才開始不到一個小時,準備的專輯已被搶購一空,時間到的時候,經紀人李信明示意張紀棉可以撤了,張紀棉顧念排隊的人還有那麽多,堅持要給他們簽完,有一些千裏迢迢趕來又沒買到專輯的歌迷,排到簽名時拿筆記本或照片讓他簽,他也不介意,簽完之後雙手遞還給人家,淺笑道謝。

陳語詩排在後面,一點點跟着隊伍向前挪動,因為趕得急,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不知道這個簽售會幾點結束,看着前面的長龍,心裏有些忐忑,好怕排着排着突然就散了。以前在大學飯堂,有時去得晚些,排着的隊伍會毫無預兆散掉,不明所以的她在後面踮腳張望,看到窗口裏的阿姨正在把窗口關上,原來已經沒菜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真不敢想象,如果簽不到,家裏那個小丫頭會怎樣抓狂。她一邊心懷忐忑一邊跟着隊伍緩慢往前挪。直到快要輪到她時,心裏才略略安定些,排在前面的幾個女生開始不淡定了,你一句我一句:“馬上就到了,好緊張!”“好帥啊!等下簽名都不敢與他對視。”

陳語詩側過頭,向前望去,只見坐着的男子每簽完一個都會擡頭望着對方,雙手遞還,微笑道謝。她從包裏翻出表妹給她的專輯,頓了頓,又從包裏翻出一個口罩,戴上,遮住了鼻子以下的部位,只露出一雙烏黑透亮的眼睛。

張紀棉也不知道自己簽了多少張,那些筆簽盡筆水一支又一支,右手已經開始酸痛,但每一個名字,他依然簽得一絲不茍,以無比真誠的态度來對待來到自己面前的每一份熱誠。盡管已經過了結束的時間很久,但他沒有說結束,後面的工作人員也一直默默作陪,李信明知道他素來對歌迷愛護有加,索性也由得他,一次也沒有催促。

張紀棉簽完這張遞回給對方,看清面前的人時,眸色一閃,笑容停駐在唇角,手下不自覺加了幾分力。

陳語詩微微用力抽了抽,無法接過專輯,心裏知道他一定是認出了自己,當下也不退避,壓低聲音道:“我替表妹來簽的,你快放手。”說完,又加大力度去拿,卻仍然無法從他手裏拿過那張專輯。

這個人,三番四次都無法約見一面,如今就這樣來到了自己的面前,叫他怎麽能夠輕易放手?

☆、師生的關系(2)

眼看張紀棉想要站起來,身旁眼疾手快的李信明趕緊往他肩上一壓:“這麽多人看着,你想幹什麽?後面還有很多人等着簽名呢。”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把深入情障的那個人拉回了現實,他唇角輕輕一抿,墨黑的眸色深了又深,停頓幾秒,終是松了手裏的力度,眼睜睜看着面前的女子拿到想要的東西,立刻掉頭鑽進人群裏,瞬間就沒了蹤影。

張紀棉又繼續給後面的人簽名字,李信明見他一切如常,才放心地走到一邊去接電話。張紀棉沒簽幾張,突然前方的一聲暴喝驚醒了仍自有些恍惚的心神,一個男人跳出來,指着他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你這個變态,靠潛規則上位,被多少男人上過,既然前面都沒用,還不幹脆去閹了……”

這場辱罵裏,無比肮髒的字眼滿天飛,而坐着的那個人卻仍然不為所動,淡淡的目光落在口水橫飛的人身上,無情無緒,無波無瀾。

周邊的粉絲看着自己珍而重之的人被別人用這樣不堪入耳的字眼來謾罵诋毀,隐隐都有些群情激憤,張紀棉看了助理文浩天一眼,文浩天立刻意會,一揮手帶着身後的幾名保镖和工作人員到場中維持秩序,避免發生毆打碰撞踩踏的事故。

李信明在遠處打電話,看到這邊似乎有些混亂,立刻匆匆挂掉了電話,趕回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他才擠進人群,就看到有一個穿着黑T恤的男子拿着一瓶油漆要往張紀棉潑去,心下大急,想趕過去,身前卻還有幾個人擋着,讓他鞭長莫及,再看他身後的工作人員竟然一個也沒有,連小文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他當下又急又氣。正在這個時候,一條人影飛速竄出來,擋在張紀棉身前,血紅的油漆随即潑了那人一臉一身。

突變來得太快,衆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一直坐着的男子卻已經站了起來,越過寬大的書桌,站在被潑了油漆的人身邊,擡起左手,修長的食指像一把利劍,直直指向那名黑衣男子,柔潤的唇線抿成一個冷峻的弧度,墨黑的眼眸裏風翻雪湧,裂石熔金,這回卻是真的動了氣。

剛才被人用最肮髒惡毒的字眼來辱罵,他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态。出道這幾年,名氣越大,忌恨越多,明裏暗裏聽過許多類似于剛才那些并不太好聽的話,他都是聽過就算,人前人後總是一副溫文有禮、寬于待人的樣子,大家從沒有見過他生氣,所以,開始被某些人覺得好欺負,忘記了他也是會生氣的,而他一旦生氣,後果很嚴重。

李信明見他這個樣子,怕他會動手打人,無論占多少理,“明星打人”,這樣的報道一出街,人們的怨責多半偏向明星那邊,作為一個公衆人物,被人評判時,條件要比一般人嚴苛,大衆的同情心喜歡給那些看起來相對弱勢的群體,況且,還有那麽多不明真相的人,只要有一點歪曲的報道,很容易讓輿論導向越偏越遠。李信明擠出人群,還未及到他身邊,風暴中心已有所聲響。

只聽得張紀棉沉聲開口,他的聲音本就好聽,低八度的聲音裏盡帶寒氣切骨的冰冷,以及威嚴:“你,等着收法院的傳票。”

李信明不禁覺得眼前一亮,相處這幾年,他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就像一塊久經開采的土地,突然又被挖出一堆金子,讓人充滿驚喜。李信明不會知道他在怎樣的家庭裏培育成長,當年他以十幾歲的少齡不溫不火一句話就把年長他幾十歲的司機叔叔震懾住,這是他從未展露的一面,王者之威。

張紀棉說完,不再理會那個肇事者,轉身對為自己擋住油漆的人柔聲道:“來,我帶你去洗幹淨。”

剛才因視線所阻,李信明一直看不清是誰擋在了張紀棉面前,如今看他拉着這個人離開,服飾衣着不是工作人員,應是粉絲。

李信明留下來,開始疏散人群,工作人員撤場的撤場,維持秩序的維持秩序,李信明坐鎮現場,指揮有度,大家散得可算有序,他想了想,又吩咐小文去買一套女裝回來,忙完再回頭時,發現那個肇事者不知何時已經離去,但有這麽多攝像頭,倒不擔心找不到這個人,當下也不着急。

張紀棉把人帶到休息室,叫她等一會兒,又轉身出去,再次回來時手裏拿着兩瓶東西,一塊肥皂,一條毛巾,把滿身狼狽的人拉到休息室的洗手臺前,叫她閉上眼睛,先用清水洗濕她的臉,倒了一些液體往臉上抹去,輕揉了一會兒用水洗幹淨,又弄濕肥皂,在自己手上塗了一層再往她臉上抹去,再次輕揉了一會兒,清水洗淨,用毛巾一點點擦幹,最後,又擠出一些潤膚露往她臉上抹去,一層又一層細膩的清潔和保護,終于還原那張本來白皙清秀的臉容,張紀棉捧着那張臉,兩手拇指指腹反複摩挲着剛才還滿是油漆的臉頰,指尖缱绻流連,好一會兒,才開口:“好了。”

陳語詩睜開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眉目含笑的臉,聽到他溫聲問:“你怎麽還沒走?”

“是還沒走遠,我看到好像有些動亂,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看。”

“別人都是英雄救美,怎麽到你這裏卻反了過來?”

“你是我的學生,我有責任保護你。”

又是這句話,當年在山上,他被蛇咬傷,她執意要背他下山,說的也是這句話。張紀棉微微一笑,這個笑裏卻是苦澀多于愉悅,又柔聲問:“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沒等陳語詩開口拒絕,他卻已經傾身過去,把她擁入懷裏,陳語詩用力掙了掙,他更用力抱緊些,低聲道:“別動,讓我抱一會兒,就十秒。”

你是我的學生。這句話怎麽讓他這麽愛,又讓他這麽恨?這重身份像一道屏障,讓他始終被她圈在保護的範圍之內,卻又像一道鴻溝,始終分隔着他和她,讓他七年來無法前進一步。

李信明拿着文浩天買回來的衣服,打開休息室的門,看到的是兩人相擁的一幕,他這麽七竅玲珑的人,只這一眼便大體猜到了一些情況,原本以為這個跳出來英勇擋油漆的人是粉絲,如今看來恐怕另有隐情,為免打擾,他原想靜靜放下衣服就退出來,那兩個人卻已經分開來了。

張紀棉轉身走過來:“明哥,外面怎麽樣?”

“已經處理好。”李信明視線調向屋內另一個人,關懷道,“她沒什麽事吧?”

“沒事。”張紀棉頓了頓,又道,“媒體那邊……”

只是這麽簡略幾個字,李信明已經知道他想問什麽,接口道:“你放心,當時場面很混亂,你又有意擋着她,大家都以為是粉絲。”他說完,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這是新買的衣服,讓她把身上那套髒的換下來吧。”

“謝謝明哥。”

張紀棉接過袋子,轉身向陳語詩走去,李信明知情識趣地退出了房間。

關于屋內這一幕,張紀棉後來只字未提,既不掩飾,也不解釋,李信明心裏猜到了大概,但對于這麽颠覆性的發現,既不探究,也不追問。

☆、師生的關系(3)

幾天後,公司高層王兆坤把李信明叫去辦公室,李信明懶洋洋地往接客沙發上一坐:“坤哥,找我有什麽事?”

王兆坤在他對面坐下:“還不是前幾天發生那件事。”

王兆坤見對面的人笑了笑,并沒有接口問,他只好繼續道:“這件事非要追究下去,會牽連到其他人,不如大事化小,我們自己私了?”

“坤哥,這件事恐怕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主要還是看紀棉,叫你來是想你幫我做說客,他一向比較聽你的話,我把他也叫來了,等下多幫我勸勸。”

“這件事只怕沒那麽容易善了。”

逆鱗之怒,如果王兆坤當時能夠親眼目睹張紀棉那威勢凜凜的一指,就會知道這件事其實沒有太多轉圜的餘地。

如果這件事真的有主謀,那個人是誰,大家心裏都有數,秦帆翔,看這形勢,應該是沒想到這次會動起真格,怕事情兜不住,已經找領導求過情了,同期出道又不甘落後的人,這幾年明裏暗裏說過多少中傷張紀棉的話,他早就想修理那個小子了,只不過被張紀棉三番四次勸阻,還真以為他們是好捏的柿子啊。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王兆坤讓人進來,是他今天叫來的另一個人,李信明拍拍身邊的位置,張紀棉走到他身旁坐下,面對着王兆坤:“王總,找我有什麽事嗎?”

王兆坤也不轉彎抹角,直入主題:“簽售會那件事,你受委屈了,我們大家都記着呢。”他停頓了一會兒,“我接下來這樣說,也許有些過份,但為了公司的利益考量,請你多擔待一些,這件事就撤銷訴訟吧,我會讓他給你正式賠禮道歉,并且,公司保證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對不起,王總,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

王兆坤求助地望向自己請來的說客,李信明卻只當沒看見,低眉斂目,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閑閑坐在一邊。

“這件事,你要追究,的确無可厚非,但你一向待人寬宏大量,能不能看在大家同在一個公司的情分上,放他一馬?”

“王總,你放心,審判下來,無非也是社會服務,量刑不會太重。”

“法律給他的刑罰雖然不重,但是這樣的報道一出來,對他前程的打擊卻是毀滅性的,洶湧的輿論會追着他不放,你的名氣這麽大,他又理虧,這次倒下,他會永遠翻不了身。這也是我們希望私了的原因,公司并不是想要偏袒他,而是想要顧全每一個人。”

“王總,他是一個成年人,有能力為自己做的事承擔所有的後果。我已經原諒過他很多次,這一次,我不會善了。”

王兆坤又苦口婆心地勸了一會兒,張紀棉這次卻是态度強硬,堅持訴諸法律,公司上層無奈,只好提前做好應急預案,原本安排秦帆翔參加的幾個商業活動也撤換了人選。

當日的肇事者經不起警方的輪番盤問,招出了一切,秦帆翔教唆他人造謠、鬧事,因未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被判罰180小時的社會服務。

此事一經公開報道,秦帆翔便受到了強烈的輿論譴責,作為一個公衆人物,沒有起到良好的帶頭作用,這樣的影響多麽巨大,許多人開始抵制他的作品,近期上映的由他第一次擔綱主演的電影,票房創下了個人歷史新低,一些由他代言的産品也被叫停,他剛有起色的演藝事業跌到了前所未有的谷底。

在一片鋪天蓋地的熱議裏,“棉花”卻集體保持了緘默,自始至終對這件事未置一詞,在判決出來時,張紀棉發過一條微博“靜坐常思己過,閑談莫論人非。”“棉花”都知道,這句話是說給他們聽的,因了這句話,所有“棉花”都在判決出來後便把這件事歸入歷史,從此不予置評。

這天星期日,陳語詩睡了一個小懶覺起床,看到林曉蒽這個睡魔竟然比她早起,正坐在沙發裏,目不轉睛看着電視,她擡眼看了一下,是秦帆翔完成社會服務之後開新聞發布會,鏡頭前痛哭流涕,忏悔己過……這段時間,林曉蒽一直在關注後續報道,陳語詩都習慣了,她現在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得理不饒人的丫頭居然沒有對這件事吐槽過一次。

她收回視線,戳了戳坐在沙發上的人,問:“你吃早餐沒有?”

林曉蒽頭也不回,答道:“吃過了。”

陳語詩不再理會她,轉身去洗漱,吃自己的早餐。

林曉蒽看完那個發布會,又拿遙控器換了一圈臺,沒有什麽好看的,随手關了電視,才想起屋裏的另一個人,游目四顧,沒有看到表姐,走到她開着門的房間,發現平時素面朝天的人竟然拿着粉餅在對鏡化妝。

“你化妝哦,看來這個很有希望。”

“你想多了,我化淡妝只是一種基本的社交禮儀。”

林曉蒽吸着拖鞋到床邊坐下,笑道:“是個廚師啊,好接地氣,你嫁給他豈不是不愁吃的?”

“人都還沒見過,你也扯太遠了吧?”

林曉蒽嘻嘻一笑:“你要加油,快點給我帶回一個表姐夫。”

陳語詩也不跟她繼續閑扯,簡簡單單化了一個淡妝,收拾好便出門,去到約定的餐廳時,別人已經到了。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沒有,是我早到了。”

陳語詩坐下後,對方給她遞來菜單,她笑了笑推回去:“你來點吧,你對吃的比較了解。”

趙衍也不再推诿,問過她幾個個人口味的問題,便招來服務員點了幾個菜。服務員去下單,兩人閑聊起來,交換彼此的興趣愛好。

趙衍也算年輕有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現在供職于五星級酒店做中餐廚師,他生性有些內向,所以才單身至今,也相過幾次親,但對方都嫌他話太少,沒有談成。面前的這個女孩與他見過的那些女孩似乎都有些不一樣。

她看上去如此平易近人,讓他這個跟異性見面就會臉紅的人居然沒有拘謹的感覺,這樣的相處很舒服,每次望着她說話,總是忍不住看向她臉頰邊那對深深圓圓的酒窩,這對可愛的酒窩憑添了幾分親和,只要嘴巴一動就會跑出來,即使沒有笑,也像是在笑。

他們點的菜上桌,兩人邊吃邊聊,一頓飯下來竟然沒有冷場,最後上甜品,他覺得跟她成功的機會很大,原想慢慢找個機會問她拿電話號碼,沒料到,她一轉身,他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她才剛起來去洗手間,馬上就有一個陌生的男子坐了她的位置,舉手投足間從容優雅,但又如此來意不善,那個男子淡淡望着他,目光幽冷,淡薄的唇線輕抿,久久沉默,兩人的氣氛逐漸冷凝,他試圖開口把這個人請走:“先生,不好意思,這個位有人坐。”

對方開口卻完全無視他的話,自顧自淡淡問:“她是怎麽做上老師的,你知道嗎?她吃什麽東西會過敏,你知道嗎?她生氣的時候喜歡怎麽樣,你知道嗎?她遇到難題時會有什麽小動作,你知道嗎?她十年前是什麽樣子,你知道嗎?”

一連串問題,把他問得目瞪口呆,那陌生的男子頓了頓,又繼續說:“不知道吧?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來争取她?”對方把手肘撐到桌子上,裹挾着無形的壓力傾身壓來,“你憑什麽,來跟我搶她?”

他一向嘴笨,從小到大都不擅長與人辯論,平時都是跟一些食材打交道,上街買東西都不太敢跟人殺價,如今被這個陌生的男子逼得一句話都接不上,并且,看樣子他們之間似乎有很深的羁絆,随着厚重的年月一起積累沉澱,自己倒成了無關的外人。

☆、師生的關系(4)

陳語詩去完洗手間回來,看到剛才與自己共進一餐的人竟然不見了,他的位置上換了一個人。

“你怎麽在這裏?”

“我怎麽不能在這裏?”

張紀棉原本想趁周日約她一起吃飯,開車到她家樓下卻見她穿得有些正式地從小區裏出來,一時好奇便跟了過來。近兩年來,已經不是第一次讓他看到她跟別人相親了。

“那位……”

“走了。”

輕描淡寫兩個字,卻讓陳語詩氣不打一處來:“你把人家趕走了?你知不知道這樣很沒有禮貌!我沒有教過你做人要講禮貌嗎?”

“是他自己走的,我沒有趕他。”

張紀棉說完那些話,等着對方回應,沒想到那個人一句話也沒說,看着他的眼神閃了幾閃,最後竟然默默站起來走掉了。

“他是我家裏長輩介紹的,你這樣子對人家,我怎麽回去跟長輩交待?”

“他太過膽小怕事,這樣的人,給不了你幸福。”

“我要找怎樣的人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張紀棉擡頭望着面前的女子,她回來發現那個人已經走後就不肯再坐下,始終站着,疾言厲色地質問他。他默了默,再次開口,動聽的聲音瞬間變得沉暗低迷,讓人聽了都覺得心傷:“是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唯獨我不行?”

“你是我的學生,我是你的老師,除此之外,我們之間不會再有其他關系。”

殺人誅心,連她自己都覺得殘忍,但是,揮刀斷情的時候怎麽才能不疼痛?先死,而後生。當年他還小,她總是不敢把話說得太重,害怕會傷害到孩子的自尊,如今已經到了可以承受的年紀,當年因為太顧及他的感受而一直不願說得太絕的話,現在都可以說了。她教過他許多數理化的難題,教過他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但情愛這一課,她不希望由她來教會他。

只見那雙墨黑的眼眸霧霭沉沉,感動無數人的流麗聲線裏無悲也無怒,太過混雜的情緒到了極點反而沒有情緒了:“我是你的學生,你還要用這個借口拒絕我多少次,傷害我多少次?”

陳語詩想起小時候經常玩的一個游戲,老鷹抓小雞,她覺得自己就像那個母雞,而她的學生們是小雞,她始終走在他們前面,引領他們,保護他們,等到他們有一天不需要保護,能夠自己向前的時候,她卻已經老了。

“當年我就說過,我對你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也請你以後對我不要再有那方面的意思。”

陳語詩說完,立即轉身離開,留下張紀棉一個人面對着她與別人的滿桌狼藉。

她走出餐廳大門,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也懶得走路去坐公交,随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她去哪裏,她報出地址,車裏便再沒有人聲交流,車上開着廣播,電臺裏主持人的聲音淡淡流出,說了什麽,她沒有認真聽,靠在椅背上,側頭看着窗外流轉的風景。

為人師者,必先正其身,方能教書育人,此乃師德之本也。她是一個失敗的老師,她比他年長,又是引導者,不知道她的言行舉止哪裏出了錯,讓自己的學生愛上了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電臺裏有歌聲傳出,磁和的嗓音伴着輕緩的音樂在安靜的車內婉轉回旋,明明剛剛才離開那個人,現在又被他的聲音環繞,無處不在。

我留在這座有你的城市

和你共一方水土生存

時光蹁跹內心有更多依戀

想見一面都被你拒絕千百遍

人非木七情嘗遍生執念

誰知我迷戀你多少年

人事流變難回愉快的從前

伸出指尖卻不敢觸摸你的臉

明明近在眼前竟又隔着天塹

讓有情的人受盡磨練

如果情深敵不過緣淺

我也願奮力去補短每天更近你一點跨過這一步天塹

這首歌通過電波傳進此刻在聽廣播的許多人的耳裏,而這把動聽嗓音的主人此刻卻坐在一個普通餐廳裏,面對着滿桌的殘羹冷炙,微微低着頭,長長的眼睫毛遮住了眼內的情緒暗湧,窗外明亮的天光照着那張好看的側臉,幾許落寞。

既不叫撤殘餐,也不叫上新菜,也許是太久坐着一動不動,引起服務員小姐的頻頻顧看,看的次數多了,越來越覺得眼熟,越看越像是自己每天下班等地鐵回家都會在那個地鐵站下透明玻璃窗裏看到的那張風華奪目,容色傾城的臉,韓版修身黑色襯衣把那挺括的身形勾勒得更加性感迷人。

她暗自猶豫了很久,最終鼓起勇氣走過去試探性地問:“請問……”

坐着的男子聞聲擡起頭,赫然就是廣告牌上那張驚豔了時光的臉。

“啊!張紀棉。”

這情不自禁的一聲驚叫,引來了餐廳裏在座顧客的注意,不少人開始離開自己的桌子圍攏過來,要合照,要簽名,一下子聚攏的人有些多,先前的服務員小姐被擠了出來,拌了一下別人的腳,眼看就要撞向桌沿,這時突然橫過一只手,把她穩穩一托,等她站穩之後才松開,她擡眼望去,是那個被自己不小心暴露出來的人,又聽得那把純和的聲音道:“小心。”

她臉一紅,迅速挪開視線,連道謝也不敢正視着他。

“大家慢點,不要擁擠,我在這裏,不會跑。”

服務員小姐站在外圍,看着大家如衆星捧月般把那個男子圍在中間,看着他和不同的人對着不同的手機,明眸淺笑,剛剛那個獨自坐在這裏仿似有些低落的樣子,宛如錯覺。

別人要簽名、要合照,他都一一滿足,折騰了大半個小時,衆人才散得差不多,服務員小姐這時才尋得機會,走上前去求一張合照。她最喜歡他那首《匿名愛你》,“在這個注冊賬號都要實名認證的年代裏,我卻只能匿名愛你。”那時準備畢業,将要離開暗戀了整個大學時光的男生,這首歌被她反複單曲循環,一遍又一遍聽到淚流滿面,直到現在,她每次去唱K,必點這首歌。

☆、師生的關系(5)

張紀棉最後脫得身出來,已經一點多,還沒吃午飯,胃裏又開始隐隐作痛,他開車到常吃的那家高檔餐廳,點了一份吃的,一個人一頓飯吃得極其緩慢,吃完的時候已經将近四點。

他剛放下筷子,手邊的電話響了起來,來電顯示葉星弦。兩人簡單通過電話,張紀棉才得知他已經回國。高中畢業後,葉星弦便出國去留學,然後在國外就職,這幾年都沒有回過國,而張紀棉一直在國內,雖然平時兩人時不時也有通電話,但卻沒有見過面。當下便約了一起吃晚飯,張紀棉開車去接他。

他們是他們班上最早功成名就的兩個人,短短時間內,同齡人剛畢業還沒在社會上站穩腳跟,或者還在學校裏讀研讀博,他們卻已經各自闖出了一片天地,比別人更多倍的成功,需要比別人更多倍的努力,榮耀背後的艱辛也只有他們自己心裏才清楚。

張紀棉開車到星華國際接葉星弦,然後帶他去一個會員制高級私人會所。葉星弦這次回國算是半出差半休假,其實前兩天就已經回到了,只是一直忙于公務,直到今天才有空餘時間會一會朋友。

“校慶的時候就想回來了,實在抽不出時間。”

“校長和陳主任都有提到你,都在可惜你沒能來,不過他們也知道你很忙。”

“七年沒見,你變了。”

張紀棉微微一笑,上揚的音調裏饒有興味地問:“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葉星弦想了想,斟字酌句:“變得更有人情味了,以前的你可沒有這麽親和。”

張紀棉唇角的笑意深了深,頓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她本是那麽溫和善良的人,如果我不努力一點,怎麽向她靠攏?”

葉星弦卻斂了笑意:“我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背着那個名聲。”

張紀棉又淡淡笑了笑,卻沒有接他這句話。

他還背着這個名聲就說明他還沒有得到那個人。葉星弦頓了頓,又緩緩問:“你有沒有想過,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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