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地從天空落下,打濕地面,外面車水馬龍,不斷有行人打着傘從她們面前經過,行色匆匆。

母女二人在長廊裏的木凳上坐了一會兒,冉筝看這綿綿雨勢沒有要停的意思,于是開口問詢女兒:“我們回超市裏去買一把傘吧?”

被問到的人完全沒有反應,目光落在身前不遠處的地面上,思緒不知道飄去了哪裏。冉筝也不理會她,獨自返回超市去買傘。

身邊的母親已經離開,陳語詩卻毫無所覺,目光盯着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一張專輯封面粘在潮濕的地面上,封面上的男子躺在冰面下,白衣如雪,如雕如琢的臉,容色淡淡,柔潤的唇線,蒼白脆弱,薄薄的冰面裂開幾道細紋,連同冰封在裏面的人都像是一個易碎品。

陳語詩又想起他的經紀人來學校找她那次說過,他曾經為了拍攝一張專輯封面泡在冰水裏大半個小時,為此失聲了将近一個月,也不知道經紀人說的那張封面是不是就是這張。細雨如針,不斷落在冰封下那張容華出衆的臉上,有兩個人共撐着一把傘路過,邊走邊說,也沒有注意腳下踩到了什麽,些許泥污瞬間染上封面上白衣勝雪那個人,又有一個人行色匆匆經過,踩到一角,更多一些泥污染上冰封下那張光潔的臉……

陳語詩默默地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冒雨跑出去,把那張紙撿了回來,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污垢,把那張封面清理幹淨,放進包包裏,她這才發現母親不見了,趕緊拿出電話打過去。

冉筝拿着新買的傘轉回長廊,包包裏手機響起,她一看是女兒找她,随即舉起手朝長廊遠處揮了揮。兩母女一起撐着傘打的回家,回到家,陳翰林已經差不多做好飯了。陳語詩和母親把今天買的東西一一歸置妥當,然後三口人一起坐下來吃飯,外面依然陰雨綿綿,但與這一方寧靜天地再也無關。

☆、愛情的距離(2)

第二天是星期一,陳語詩有兩節課,照例還有班會,晚上要值班,她在飯堂吃完晚飯回來,看到單翊站在辦公室外的走廊裏,似是在等她:“單老師,有事嗎?”

“陳老師,你明天晚上有空嗎?我們班有聚餐,學生們想叫上你一起去。”

當年實習期滿,除了她之外,單翊是另一個被選擇留下來的人,因為共同經歷過那場殘酷的篩選,與其他老師比起來,她和他的感情又要特別一些。今年她還擔任他們班的語文老師,平時他們班的學生們有什麽集體活動,都不會落下她。

陳語詩剛想回話,一道聲音卻在此時插了進來:“陳老師,你現在有空嗎?我想了解一下我妹妹葉妍兮在學校的情況。”

陳語詩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把聲音是誰的,單翊見到有家長來找她,立刻道:“陳老師,你先忙。”說完也沒等陳語詩說什麽,飛也似地逃走了,臉紅到脖子跟。

陳語詩看着那個像被人拿刀在後面追趕一樣走得飛快的身影,有些無奈,如果他認真看一眼就知道這個人就是當年聞名全校的問題學生,當今人氣鼎盛的華語歌手,哪有什麽妹妹?

陳語詩自然不知道,單翊心底裏對她懷着別樣的情思,生性過于內斂的小夥子,暗戀了一個女孩好幾年也不敢表白,剛出口邀請她一起聚餐,就聽到學生家長在後面插話,心虛的人當下就像被抓了現行一樣覺到無所遁形,當然有多快跑多快。

“你把我變得這麽善妒,可怎麽辦?” 動聽的嗓音因為太過低緩,而顯得略微黯啞。

Advertisement

陳語詩轉過身,對上那雙漂亮的墨黑眼眸,清淺的聲音冷肅:“我說過,你這樣很沒有禮貌。”

“這麽久沒見,我一回來你就要責備我嗎?”流麗的聲線裏語調柔和,幾分委屈。

陳語詩一怔,這麽一段時間沒見,眼前人清俊挺拔的身形更清減了幾分,如此瘦削的肩膀又讓她依稀想起當年那個單薄的少年,想來這兩場演唱會對他的損耗也是不小。

“當年你給我發過一個進步獎,我沒有要獎品,你當時說等我想到要什麽再跟你說也可以,這個一直未兌現的承諾,不知道現在還算不算數?”

她一直教導他們做人要誠實守信,如今他卻拿她教的道理來對付她。

看着面前的女子緊抿唇角,淺淺的酒窩停在臉頰上,光潔的眉心微蹙。他又給她出難題了嗎?這個表情只在當年補習中給他解那些難解的理科題目時出現過,暌違多年,真讓人懷念,張紀棉嘴角隐約浮起一抹淺笑。

陳語詩心內掙紮了一會兒,看着身前筆直挺立的男子,警惕地問:“你想要什麽?”

“陪我去吃十方桌的綠豆沙。”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陳語詩暗下微微松了一口氣,答應了他。兩人一起繞着實驗樓那條僻靜的路出了校門,往左朝那條食街走去,走了十幾步路,并肩而行的人突然停下來,張紀棉也跟着停下來:“怎麽了?”

“你這張臉能進去嗎?”

張紀棉擡眸望向前方五十多米遠處的食街,現在正是高峰期,裏面人頭攢動,仿佛已經可以預見,他走進去,一旦被人認出來,必然會被圍堵。

星光下沒有普通人的生活,成名這幾年,他一直深居簡出,如非必要的活動或者演出,基本都是宅在家裏,并沒有覺得多麽不便,如今在她身邊第一次讓他覺得自己的身份如此困擾,和喜歡的人一起漫步街頭,在尋常小店喝一碗糖水,這對普通人來說多麽平常的事,對他卻成奢望。張紀棉當下立在原地,要往前已不可能,要回頭又不願意。

陳語詩側頭望向身旁的人,只見他默然望着前方的熱鬧湧動,目光長長,鏡頭前神采絕世的臉,在這一刻的糾結為難竟讓人覺得有些心塞,她無由想起曾經聽到一個女學生形容過的一句話:他一微笑,天就晴了;他一皺眉,天就暗了。

陳語詩默了默,輕嘆一口氣,留下話:“你回車裏等着。”說完擡腿快步朝前走去。

張紀棉返回自己車裏,沒多久,便見陳語詩提着打包好的兩碗綠豆沙遠遠走來,墨黑的眼眸隔着車頭玻璃靜靜注視着那道纖細的身影,等到她走近時,走下車給她打開副駕駛的門,等她坐進去,他才繞回駕駛座的位置。

陳語詩把上面那碗遞給他,自己打開下面那碗,兩個人在狹小的空間裏無聲品味着各自的綠豆沙。陳語詩時不時都有去吃,倒是張紀棉畢業之後很少有機會回來吃,口感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世情翻覆,這十年來,當初坐在同一個教室裏的那些人都在彼此的人生際遇裏歷練、成長,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改變,唯獨她,如同這綠豆沙,竟然一點也沒有變,仿佛都不會老。

“詩詩,你以後離那個人遠一點,他喜歡你。”

陳語詩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那個人是誰,反駁道:“怎麽可能?”

“你是指他不可能喜歡你,還是指你們兩個不可能?”

他怎麽可能喜歡她?這些年的相處,他對她都是彬彬有禮,恪守同事的本份,完全沒有疑似風月的半點蛛絲馬跡。至于他和她有沒有可能?陳語詩認真想了想,他們認識這麽多年,對彼此有一定的了解,可謂知根知底;他為人敦厚老實,應該會是一個好丈夫;他們的家境差不多,也算門當戶對;他和她都是教師,工作穩定,假期又多,對日後家庭的穩固以及下一代的培養都有好處。這樣一個人,倒是挺合适的結婚對象。

陳語詩的長久沉默令身旁的人眸光一沉:“你在考慮跟他合不合适?不必想了,除了我,你跟誰都不合适。”

這些年,他變得非常溫良寬厚,為人處事再沒有當初那些傷人的鋒利,而在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唯我獨尊的倨傲少年。

陳語詩望着手裏那碗綠豆沙,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和你,最不可能。”

張紀棉清亮的眸光倏然一黯,低聲問:“為什麽?”

“你家世榮華,相貌出衆,本身又有才華,這麽好的人應當由比我更好的人來匹配。”

他是富家少爺,她是平民女孩;他是當紅明星,她是普通教師;他是她的學生,她是他的老師。每一重身份都把他和她推得更遠。

“不公平。出生于什麽家庭,長得怎麽樣并不是我能選擇,你拿的都是我不能選擇的來否定我。”

天色微暮,兩個人坐在安靜的車內談得心平氣和,陳語詩目光幽幽看着遠遠處校園門口進出的那些青春飛揚的身影,淡淡道:“我到底要跟你說多少次,我們真的不合适。你知道老師今年多少歲嗎?老師三十二歲了,而你才二十五歲,你還這麽年輕,生命中還有很多種可能,老師卻已經老了。”說到最後,清淺的聲音裏透出幾許滄桑。

她以為他在娛樂圈裏見過各種各樣的美人,終将會有一天把平凡無奇的自己淡忘,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宿緣,漫漫十年光陰都沒能讓他忘記她。

“我覺得,我比你年輕一點更好,當你七老八十、年邁體衰的時候,我還有精力和能力照顧你。”

這句話後,她一直沉默不語,在張紀棉以為事情似乎有些轉機的時候,她卻開口了,斷金碎石一個字:“不。”

為什麽不?不什麽?張紀棉還等着她的下文,而她卻仿佛已經言盡于此,把碗沿抵上唇邊,三兩口喝盡剩下的綠豆沙,又把蓋子蓋回去,轉頭看見張紀棉碗裏還剩一大半:“你喝完它,我順便幫你把垃圾扔了。”

張紀棉也沒說什麽,低頭把剩下的綠豆沙一口一口喝盡,剛才還覺得口感極好,才這麽一會兒時間,再喝進嘴裏卻有點食不知味。陳語詩接過他的空碗,裝進打包回來的袋子裏:“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學校,你也回去吧。”她頓了頓,又道,“以後不要再來學校找我。”說完,打開車門,一腳跨了出去。

她又一次把他一個人丢下。天色已經暗下來,兩旁的路燈靜靜散發着黃色的光,隔着玻璃照映在車內那張線條輪廓優美得如同浮雕的臉孔,半明半滅。這些年,在浮華的娛樂圈裏不斷經歷世情的切割洗磨,性格理想都有些受損,只有她被他完整地保留了下來,十年深戀,初心未變。

☆、愛情的距離(3)

第二天,李信明一覺睡到自然醒,醒來已經十點多,洗漱一番,開車回到公司,不料在自己辦公室裏看到張紀棉,勻稱修長的身體深陷在他的白色長沙發裏,傾城絕世的雙眸閉着,睡容恬靜。大開的窗戶外傳來陣陣談笑聲,與屋內安于睡眠的男子恍如兩個世界。

李信明皺眉,走過去把窗戶關上,又拿起辦公椅背後的外套給他蓋,衣服才落到他身上,他便微微睜開眼,醒了過來,深黑色的雙眸因為尚未完全清醒,透着幾許迷離:“明哥。”

“吵醒你了?今天都沒你什麽事,為什麽回公司?”

“回來睡覺。”張紀棉坐了起來,眉心微蹙,短暫的睡眠完全無法壓制叫嚣的頭痛。

“你不覺得外面很吵嗎?”

李信明實在想不到這個環境對睡眠有哪些好,公司今天有個組合從外地回來,許多收到風的粉絲都來到外面守着了,雖然算不上喧嘩,但說話聲總是有的,而且這沙發也有點窄,怎麽都不比睡在自己家的床舒服吧?

“嗯,家裏太靜了,睡不着。” 家裏的環境□□靜,沒有其他雜音紛擾,腦裏想的都是昨晚所見那張表情疏淡的臉,讓他在床上輾轉了一整夜都沒睡着過,他需要外界的一些人聲來避免他陷進一個人的世界裏。

這是什麽邏輯?李信明又搞不懂了,但見他仍然有些倦怠的樣子,不禁問:“那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不睡了。”

兩人靜默一會兒,李信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揚聲道:“有一個好消息,過幾天有一個頒獎典禮,你獲得兩項提名。”

“嗯。”

“目前來看,兩個獎很有可能都會歸你,《實名制愛情》這麽熱,年度最佳金曲非它莫屬,另外,網絡票選最受歡迎男歌手,你的呼聲最高。”

“嗯。”

李信明眉飛色舞說了一堆,身邊人只淡淡地回應了兩個“嗯”,他不禁認真觀察起張紀棉的神色,只見他低眉斂目坐在沙發裏,心情不佳的樣子。

“你怎麽了?要不我們中午一起出去吃飯?”

“不去了,我在公司飯堂吃。”

張紀棉說完這句話,隔了好久也沒聽到李信明說話,不禁擡眸望去,卻見他正盯着自己看,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李信明收回目光,懶洋洋站起來,“時間不早了,去吃飯吧,中午我和王總一起在外面吃,既然你不想出去,我找小文陪你吃。”

李信明出去沒多久,文浩天便敲門進來,張紀棉和他一起走去飯堂,他們公司飯堂的菜雖然做得不夠精致,但也算得上可口,一周七天,每天菜色不重樣,每頓三菜一湯,但張紀棉沒有在飯堂吃過,平時藝人多半在外跑活動或者上通告,少有在飯堂吃,基本都是公司其他員工在吃。

兩人去到飯堂,文浩天看到窗口有幾個人在排隊,轉頭對張紀棉說:“要不你先去找個位置坐下,我幫你領飯菜?”

“沒關系,我自己來。”

張紀棉跟在文浩天後面,輪到他時,裏面分菜的阿姨一怔,盯着他看了幾秒,有些疑惑又有些激動地問:“你……你是張紀棉?你來這裏吃飯?”

張紀棉沒想到自己公司裏也有人見到他像外面的粉絲一樣激動,笑了笑:“是啊。”

裏面的阿姨也沒再說什麽,舀了滿滿兩勺菜放到他的盤子裏,又挑了一個很大很肥美的炸雞腿放進去,張紀棉看着自己盤裏明顯比別人多的份量,有些不好意思,說了聲“謝謝”,端着盤子轉身離開。

他沒走幾步路又被坐在過道上的一個女孩叫住:“師兄。”聞聲看去,是比他晚兩年進公司的一個師妹。

“你也來飯堂吃啊?這裏有空位。”

張紀棉剛想說話,又聽到文浩天叫他,他掃了一眼他所在的位置,随即收回目光,望向那個師妹,微微一笑,溫聲道:“不好意思,小文已經幫我找了位置。”

文浩天找了飯堂裏角落靠窗的一個二人座,李信明早有交代,要他在飯堂找個僻靜的位置,好讓張紀棉免于應酬。

張紀棉走到文浩天對面坐下,文浩天看了一眼他的盤子,忍不住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我在飯堂吃了那麽多次,都沒有一次試過被阿姨分到這麽多菜。”

“我和你換。”

文浩天只是随便說說,沒有想吃他那份的意思,想起來之前問過李信明的話:“今天飯堂的菜有兩個都是他不喜歡吃的沒關系嗎?”

“沒事,反正就算全部都是他喜歡吃的,他也不會多吃幾口,他今天心情不好。”

在文浩天這麽愣神間,張紀棉已經把兩人的盤子交換了。換過兩份飯菜後,對面的人開始低眉斂目,安靜地用餐。文浩天默默看了一會兒,實在想不明白,明明昨天三人分開時還好好的,今天怎麽就變得如此心情低落了。

“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那裏有葡萄糖、胃藥、止痛片、清涼油。”自從做了張紀棉的助理之後,由于張紀棉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這些藥他都放在随身攜帶的包包裏,以備不時之需。

“沒事,吃飯吧。”

文浩天不好再說什麽,也拿起筷子開始扒飯,他們還沒吃幾口,有一個人來到了餐桌旁邊,張紀棉擡眸,是剛才分菜的阿姨。

“張紀棉,可以給我簽個名嗎?我女兒是你的粉絲,叫我幫她找你簽名叫了好久,我平時都見不到你,今天這麽難得見到,打擾了你吃飯,實在不好意思。”實誠的阿姨說完這些話便有些手足無措,臨時借來的本子攥在手裏,反複捏緊又松開。

張紀棉放下筷子,溫聲道:“沒關系,你女兒今年多大?” 柔和的語調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阿姨比剛才少了一些拘謹:“今年讀高三了。”

張紀棉朝她伸出左手,阿姨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本子放到他手裏,他把盤子推到一邊,在上面寫了一句“祝高考成功”,然後在下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阿姨接過本子,看着上面墨采飛動的白紙黑字,眉開眼笑,女兒交給她的任務今天總算完成了,從入職這間公司起,用了足足兩年時間,原來在同一個公司,見一面也這麽不容易。最後她又一連道了好幾聲“多謝”才轉身離開。

飯堂阿姨走後,張紀棉又拿起筷子吃了幾口,沒多久,再次放下筷子。文浩天看着他盤裏吃了一半的飯,吃了一些番茄炒蛋,幾塊豬肝,其他的菜完全沒動過。

“你不吃了嗎?”

“我吃飽了,你慢慢吃。”

說完端起湯慢慢喝起來,文浩天摸了摸兜裏的手機,想掏出來,又見對面喝湯的人目光落在窗外的人工魚池上,沒有焦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似乎并不願意說話,他只好低頭又繼續扒自己的飯。

張紀棉喝得很慢,直到文浩天解決完自己盤裏的飯菜,他才放下碗,文浩天也端起自己那碗湯咕嚕咕嚕幾口喝完。

“我有東西給你看。”

張紀棉疑惑地望向他,文浩天掏出手機,劃出一張照片,把屏幕轉向對面,對面的人看到照片時深幽的目光倏然一凝。

只見照片上的女孩左手托着一張紙,右手壓在紙面上,米黃色的衣袖粘着些許泥污,衣袖掩映下依稀露出印在那張紙上的半張臉,她低頭專注的神情讓左側長廊裏稀落避雨的人以及身前的毛毛細雨都模糊成了背景。

文浩天看着對面的人,只見那長長的眼睫毛下,眸色漸漸由淺轉深,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淺淡的微笑,這麽淺淺的一個笑容,卻讓他突然覺得之前所有的陰霾都一掃而空,原來照片裏那個人才是能讓他快樂起來的良藥。

他以前一直覺得只有女孩的眼睫毛才會又長又卷,認識張紀棉之後,才知道原來男孩子的眼睫毛也可以這麽長這麽好看;他又曾經以為一個人在一方面有特長,那在其他一些方面必定有所不足,認識張紀棉之後,又颠覆了這種想法,上天果然還是不公平的,總有一些人會得天獨厚。

他從張紀棉剛出道就跟着他,無論最初籍籍無名還是如今大紅大紫,他對他都是極好的,公司幾個要好的助理私底下交流都感嘆過他跟了一個好伺候的主。去年公司要給張紀棉多配一個助理,他還來征詢他的意見,當時他說的話,他至今都記得:“我覺得有你一個就夠了,但就怕你會覺得累,要不要我多領一個人來幫你分擔一下?”其實他原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直接拒絕或者直接同意的,但他沒有,在涉及到與他這個小助理同等職位的人事調配這件事上,他首先尊重的是他的意見,這樣一個人,他對他好到其他助理只能羨慕嫉妒恨。

文浩天漫無邊際地出了一會兒神,對面的人終于開口說話了,流麗的聲線裏柔情似水,隐然有醋意:“不過是一張盜版專輯封面,我本人在她面前都沒被她這麽珍惜過。”話音剛落,複又喃喃自語,“這樣看起來,她還是有點在乎我的。”

張紀棉頓了頓,拿出自己的手機:“發給我。”

文浩天卻把手機收回兜裏:“有條件。”

張紀棉停下滑動屏幕的手,擡眸:“哦?”低緩的音調微微上揚。

簡簡單單一個字卻讓文浩天覺得比任何長話短句都要有威懾力,對面的人沒有再開口多說一句話,墨黑的眼眸淡淡望着他,讓他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攏在身上,文浩天在他的注視下,很快就棄械投降,把幕後黑手供了出來:“是明哥給我的照片,他說有個叫《歌唱者》的選秀節目想邀你做總決賽的評委,你答應,才給你。”

兩個人都不知道那天竟然在同一長廊裏避雨,李信明就在陳語詩隔壁的另一張木椅上坐着,陳語詩冒雨跑出去撿那張紙,李信明才發現她,拍下這張照片,他首先想到張紀棉看了一定會很開心,但那精明的頭腦轉念間卻又改變了主意,這麽有價值的照片,當然要好好利用。

這位長袖善舞的金牌經紀人剛才去找文浩天時把照片發給了他,随便好心地指導了一下他該怎樣怎樣做,把這個棘手的難題甩給小助理,一身輕松的金牌經紀人愉快地和老總去共進午餐了。

“好,我答應。”

文浩天一怔,有些錯愕,他原本以為會有一場你來我往的談判,李信明教的話一句都沒用上,竟然這樣就答應了,成功來得太過容易,讓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張紀棉看到文浩天有些愣神,又道:“你不是說我答應了才能把照片給我,我答應了,快把照片給我。”

“不上綜藝不演戲”是他的規矩,李信明曾為此費過多少唇舌也沒能說動他,如今輕輕松松就讓他答應了上節目,完成任務的文浩天松一口氣之餘,又有些郁悶,他準備的話都到了喉嚨口,就好比兵器已經擦亮,上了場卻完全沒機會使,真叫人憋得難受啊。

文浩天拿出手機,把照片發給張紀棉,又道:“《歌唱者》這個節目最近很火,海選開始就受到了很大關注,原本在G市海選,主辦方就有意請你做評委,但是你前段時間受傷養傷,然後又忙着演唱會,一直都沒有檔期,現在你已經開完演唱會,那個節目也進入了總決賽,主辦方又聯系明哥,想讓你擔任評委。”

“嗯。”

文浩天說了一大段,對面的人只淡淡回了個“嗯”字,一直低頭看着手機中的照片,也不知道有幾句聽進了耳裏。

張紀棉答應了上節目,文浩天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李信明,李信明立即給節目組明确的回複。次日,張紀棉加盟《歌唱者》評委團的消息通過電視、報紙、網絡等各大平臺傳遍全國,加上節目本身的熱播,這個消息一經傳出便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棉花”激動得熱血沸騰,節目組官方微博發布張紀棉加入評委陣容的那條消息下,不到半天時間轉發和評論量均已過百萬,而且還在不斷增長,男神的綜藝首秀,大家都翹首以待。

☆、別人的吻(1)

G城開始進入冬天,氣溫的下降讓很多人一時之間都不适應,陳語詩也感冒了,剛好碰上學校裏最後一個單元的檢測,她上午強撐着監考完語文,中午抱着試卷回家,吃了感冒藥睡了兩個小時,爬起來時依然感覺頭重腳輕,喉嚨火辣辣地痛。

林曉蒽下午四點回到家裏,換了鞋直沖陳語詩的房間,在門外叫了兩聲沒人應,迅速開門進去,卻見裏面的人趴在書桌上,壓着一疊試卷,沒什麽動靜,她心裏一緊,跑過去伸手一摸,額頭燙得吓人,當下立即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林曉蒽放下手機,俯身輕輕拍了拍伏在書案上的人,連叫幾聲“表姐”。

陳語詩醒過來,頭暈目眩,口幹舌燥,感覺越發難受,看到林曉蒽,迷迷糊糊地問:“現在幾點?你不是在考試嗎?”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提前交卷回來了。”

“你怎麽能提前交卷?題目有沒有做完?”

雖然林曉蒽從來不将表姐的責備當一回事,但這個時刻聽着那把沙啞的嗓音說出的責備,她突然覺得心裏一軟,柔聲答:“題目我都做完了,你不信,發試卷之後我可以拿給你檢查。”

林曉蒽看着表姐蒼白的唇色,又道:“你再忍忍,救護車很快就會到。”

“我不過就是感冒,你居然叫救護車?”

“你已經開始發高燒了,必須去醫院。”

救護車很快趕到,陳語詩被送去醫院,打了幾瓶點滴,傍晚六點多的時候,高燒終于退了下來,但拔掉針頭之後沒多久又有點發熱,醫生建議留院觀察一晚。

林曉蒽看着表姐依然蒼白的臉色,問:“要不要打電話通知阿姨和姨父?”

“不要,我現在感覺好多了,讓他們安心在外婆家住兩天。”

當初林曉蒽打了電話給120,沒有告訴陳父陳母,也是覺得讓他們知道也鞭長莫及,只會徒增擔憂。現在情況已經穩定,說不說當由陳語詩來決定。

“那你想吃什麽?我叫我媽弄點過來?”

“不用麻煩你媽,況且你媽知道了,我爸媽肯定也會知道。我想喝粥,你幫我到外面買一碗吧,順便回家把那些試卷拿來給我。”

“你還想改卷?”

“晚上無聊,我只是想找點事情幹,到時間我就會睡的。”

林曉蒽拗不過她,只好按她的意思辦。小丫頭手腳麻利,很快就拿着粥和試卷返回醫院。守在陳語詩旁邊看着她喝粥,時不時朝右手邊的牆壁掃一眼,有點心猿意馬的樣子。

陳語詩也朝對面牆壁掃一眼,那裏挂着一個時鐘,她不動聲色喝完粥,淡淡問:“你是不是想回去複習?”

林曉蒽默了一會兒,用鼻音回了一個“嗯”。

“那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可我不放心你。”

“我沒事了,這裏還有值班的醫生和護士,你留下也沒什麽事幹,回去吧。”

林曉蒽站起來,又探了探陳語詩的額頭:“你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可以,反正晚點你也要回去的,不差這兩個小時,你明天還要考試,記得別複習到太晚,早點休息。”

林曉蒽站着猶豫了好一會兒,幾經掙紮,最後望向床上的人:“那你有什麽事要給我打電話啊。”

林曉蒽走後,陳語詩拿過那疊試卷,改了幾張,終是困頓,斜斜靠着身後的軟枕就這樣睡着了,手裏還握着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到一把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說:“醒醒,該吃藥了。”

她撐開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張豐神如玉的臉,以為是在夢中,深濃的困意包圍着她,眼一閉,又睡上了。那把溫柔的聲音又在耳邊低回:“先起來,吃完藥再睡。詩詩?”

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陳語詩突然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睜開眼,再次看到那張驚世絕豔的臉:“你怎麽在這裏?”

“我就是在這裏。”

張紀棉見她醒來,打開一小包藥,端着溫水,送到她面前:“先把藥吃了。”

一股濃重的西藥味飄進鼻端,陳語詩蹙起眉,但還是默默接過那包藥,倒進嘴裏,又接過水,和水吞了下去。

張紀棉接過她的杯子,放回桌上,拿出一個桔子剝了兩瓣,遞到她唇邊:“吃這個壓壓藥味。”

見她沒有開口,他又緩聲道:“我試過,很甜的,張嘴。”

清新甘香的桔味飄進鼻端,低沉輕緩的柔和嗓音似是有蠱惑人心的魔力,陳語詩不知不覺就聽話地張開了口,等她反應過來,那兩片桔子已被他輕輕送進她的嘴裏。陳語詩不好意思地偏頭嚼掉嘴裏的東西。

“把核吐出來。”

陳語詩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白皙修長、節骨勻稱,這是彈吉他的手,彈鋼琴的手,拿麥克風的手,要她把嘴裏的東西吐到上面,她怎麽做得到?她搖搖頭,烏黑的眼睛骨碌碌轉來轉去,想尋找屋內的垃圾桶。

張紀棉看出她的心思:“這裏沒有垃圾桶,你吐到我手上,我拿出去扔也是一樣,反正,我都要去洗手。”

他見她仍是不願意,又道:“我是不會讓你下床的,難道你要吐到地上讓阿姨幫你打掃?”

陳語詩無奈,只得妥協,低頭把幾個小小的核子吐到他手上。張紀棉轉身帶上口罩出門,再次回來時,指尖萦繞的濃重桔味已被洗去。

他見陳語詩正探過身子去拿被他放到床頭桌子遠遠一角的試卷,125公分的大長腿立刻三步并兩步走過去,把試卷拿到自己手上:“這種時候你還想改卷?”

“把試卷還給我。”

“有那麽急嗎?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這是他們這個學期最後一個單元的測驗,我想趕在他們考完試後第一節語文課上把卷子發回給他們,你把試卷給我,我現在睡不着,改幾張再睡。”

張紀棉知道她性子執拗,如果他堅持下去,勢必會激怒她,這個時候他卻不想惹她生氣,只好退讓一步:“看字費神,我念給你聽,然後你告訴我寫什麽評語好不好?”

陳語詩知道有他在這裏,她是不會再拿得到試卷了,想了想,接受了這個各退一步的建議。

“你先躺好。”

陳語詩依言躺下:“你現在怎麽這麽空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