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與此同時,陳簡的電話響了。她望一眼,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轉頭去問那個穿襯衫的青年人:“衛生間在哪兒?”
青年人伸出手指頭來,給她指了個方向。陳簡點點頭,惜字如金地講了一聲謝謝。青年人好脾氣地沖她笑笑。
陳簡照着方向走了,眼神都沒留一個。廳屋裏,恩一對着青年講:“看見沒有,脾氣大着呢。”
青年人反問他:“先生你要先進去嗎?”
恩一看着他,笑了,說:“你這人真沒意思。”然後他又說了句好,接着手搭扶上輪椅,滑向門。
青年人搶先走過去,幫他開了門。
衛生間內,陳簡用腳別上門,只剩下一溜長長的光縫,她聞到清潔水的味道,捂了鼻子。黑暗團成一片,電話另一頭,承钰說:“你覺得自己很厲害是不是?動不動玩活人消失不見?”
陳簡放開捂鼻的手,問;“你厲害啊,專門打電話來教訓我的?”
承钰要被這個女人氣得死了,他開口,聲音略快:“我教訓你?我哪敢教訓你?你這麽厲害,你說,嗯?你說,你是不是把自己發送到火星了上去了,要我向宇航局借一只火箭綁着去找你你才開心嗯?你說啊,動不動消失不見,動不動挂人電話……”
他話音剛落,陳簡掐斷了電話。她想:你不是覺得我動不動挂人電話嗎,好呀,我怎麽能辜負你呢?
她坐到馬桶蓋上,一下下地按下放水鍵。水流沖刷聲中,她又覺得委屈了。
她想起一個童話,小獅子受了傷,蜷着舔傷口,小獅子的好朋友小羊每天都來安慰它,小羊咩咩說:“小獅子小獅子,你一定很疼吧。”小獅子傲嬌地別過頭,說:“強者是不需要你們這些弱者安慰的。”小獅子接着說:“你不要來了哼。”于是小羊說:“好。”小羊離開了。小羊不再來了,小獅子卻又難受了,蔫蔫地趴躺着想:你怎麽能真不來了呢?
她今天一早上都在想:你怎麽還不打第二個電話呢?你怎麽能真的不打電話了呢?
這第二個電話終是姍姍來遲,卻氣得她差點将電話生生捏爆開。掐了電話的下一秒她就後悔了,她躬着身子,用腳尖踢打牆壁,又撥過去,接通的那一刻,又後悔了。
她想:我怎麽能這麽快低頭呢?顯得我是什麽了?
可電流到底是通了。于是她飛快地講:“你不是說我愛挂人電話嗎,呵,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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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钰只覺得一股郁氣在胸膛撕咬,他吸了口氣才冷靜下來,冷笑一聲講:“行,你能耐,能耐大了,麻煩有能耐的陳小姐你好好心,大發慈悲,當可憐我這個沒能耐的,你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成不成?”
“什麽問題?”
承钰問:“你回答我,你是不是有毛病?”
陳簡想:可不是嗎我毛病大了,大到被人騙進醫院,說不定要抽血呢,我毛病這麽大你還跑我身邊你說你是不毛病更大?
她按斷電話,屏幕貼着臉頰滑下來,又想:可是你講話怎麽能這麽氣人呢?
怎麽能這麽氣人呢?
于是她又撥過去。
電話通了。
“喂。”
承钰:“……………………”
“你真覺得我有毛病?”
承钰徹底氣笑了,講:“你沒有毛病,我怎麽敢覺得你有毛病?我都說了,你是能耐。錯了,你不僅僅是能耐,你直接就是amazing!”
陳簡想:好呀,厲害了姓傅的,你是不是真要把我氣死?
她說:“你知道我現在想對你做什麽嗎?”
“你想對我做什麽?”
她想:我想罵你,我還想穿過電話爬過去揍你。可是她到底不舍得真罵他,也舍不得真揍他,于是陳簡說;“你聽好了。”她伸出手來,用力拍打馬桶蓋子。
幽暗的空間裏發出響亮的聲響,順着通話口傳過去。
她說:“聽到了嗎?”
承钰:“………………”
陳簡掐斷電話。
她算是解了一口氣。她去摸自己的手掌,有絲絲疼痛傳來。她把手掌貼上自己冰涼的臉,用以鎮痛。
帖了好久,她想:真疼呀,我拍什麽拍?我是不是真的有毛病?
小姑娘和她的男孩吵了架,另一邊的房間裏,老男人開口了,他說:“沒錯,好像是這個詞,PTSD。”
夾鼻眼鏡醫生雙手交叉置在桌上,粗濃的眉毛皺了皺,“創傷後應激障礙,你能具體說一下……”
恩一想到很多年前。他與軍區負責人商量好時間後,故意透露出這個消息。那天晚上,他按照原先的安排,放了一場大火。夜色濃得像潑墨,他坐着輪椅置身嶙峋的高峰,看着清澈的夜晚裏,濃煙滾滾而上,火光肆虐。
火光舔亮的天空下,他靜靜地望,半響後,扭頭,問身邊的人:“陳簡呢,出來了嗎?”
那人答:“負責帶她出來的人還沒到。”
他點點頭。
又過了幾分鐘,他心裏有了古怪,準備再喚了幾人去尋。一個瘦的人影慌慌張張跑過來。他問:“怎麽回事啊?小鬼呢?”
瘦子戰戰兢兢地講:“我去的時候沒在原來的地方找到她,我我我……”
他望瘦子的眼:“所以你就先跑了?”
瘦子拼命擺手:“我我我沒……”
他說:“哦,我曉得了,你就先去安全的地方找了,所以沒找到。”
瘦子猛地跪下來:“我我我……”
他笑了,擺擺手,身旁的人過來,把瘦子拖下去。有人踩住瘦子的胳膊,另一人舉起槍,對着瘦子小指開了一槍,血肉四濺,瘦子抱着手尖叫打滾。
尖叫聲中,他又喚了幾人去找。他一回頭,見開槍的人正看着自己。他又笑了:“看什麽看,帶下去敷藥啊是不是傻?”
尖叫聲遠了。再去的幾人抱着小人兒跑上來了。小人兒濕淋淋的,顫着抖,他去掐小人兒的下巴,小人兒也不像平日那樣惡狠狠地去咬他的手。原本的大眼睛閉着,眼皮打抖。
抱人的男人說:“找到的時候躲在水缸裏,差點憋死了,看守她的人燒焦了,倒在旁邊。”
他去掀小人兒的眼皮,小人兒睜眼了,沒有生機地看他。
他說:“說話呀。”
小人兒不答。
他笑了:“說話呀聽見沒有。”
小人兒依舊不答。
他笑了,停了笑,說:“你他媽給我說話!”
小人兒閉着嘴,眼淚滾滾落下來。
他看她,她眼睛看他。他用袖子給她抹眼淚;“吓狠了?”
眼淚落得更加兇猛了。
他把濕淋淋地小人抱到懷裏,吸口氣,講:“又變重了了啊。”有眼淚滾落到他的頸子窩,他頓一下,拍她的背:“好了好了。”
恩一從回憶中抽出神來,說:“有一次被吓狠了,就不會說話了,好久以後才會說話,卻不像以前那麽愛開口了。後來也看了醫生,醫生說有這個病了,精神上留了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