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客觀來說,16歲的阿爾馮斯.艾利克同比他年長一歲的愛德華.艾利克其實還是很相像的:同樣都是從小一本書稀裏嘩啦翻一遍(或半遍)就什麽都會了的天才兒童,同樣都是年紀輕輕就歸入一流研究所搞學術,同樣有着一眼能看到幾層樓外大媽刮腿毛的視力和浮誇後現代主義的藝術鑒賞能力(只不過阿爾并不像愛德那樣以此為榮、到處宣揚自己畸形的審美),更毋庸提他們如出一轍的金發金眸(遺傳自“去他狗日誰知道這個渣男人在哪裏”的父親),以及尖尖的下巴細長的脖子(遺傳自“願聖母瑪利亞保佑在天國安息”的母親)。然而撇開這些膚淺的外在因素,一旦有人稍稍理解二人後,就很少會意識到他們有什麽共同點了。

愛德至今尤記自己的前任室友第一次隔着facetime和自己弟弟交流時的情景,當時麟剛吃完大清早從中華街買來的豆花、還尚且沾着一嘴的油,使得這次會面相當得猝不及防。等三人匆忙地結束通話後,麟就抹了臉從盥洗室鑽出來,滿臉怨念。

“你咋偏偏這時候打電話?我頭都沒梳,就那麽見你弟多不好。”

“你都能不梳頭上街走十裏路買菜了,有什麽不好意思見阿爾的。”

說這話時愛德都還(因情商過低)未能咂摸出(當時還單身的)麟的真實意圖,只是奇怪于對方居然破天荒地不但沒有反擊自己的吐槽,甚至還拉住了自己的肩膀,表露出可憎的狗腿嘴臉。

“你弟彎的直的?把他號碼給我。”

愛德手上的平板啪地掉在地上。

謝天謝地他們鋪了地毯。

然而即使把蘋果店修平板的錢都倒貼給愛德華,這會都已無法彌補他受傷的心。不是說他和室友間虛僞的友誼有了什麽分歧,而是要知道麟和自己第一次見面就一臉鄙視又不好意思傷自己自尊似的擠眉弄眼,假惺惺地說: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卧槽我和阿爾有差那麽多嗎!?”

“有啊。”對方當機立斷,毫不猶豫。

身為全美弟控聯盟名譽主席的愛德瞬間陷入驕傲感和挫敗感掙紮的漩渦中。

但是比自己還小一歲的阿爾确實比自己會和人打交道多了。要知道愛德可是一直到大學,上下課時看到滑板社的學姐在自己面前滑倒都會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的注孤生,而阿爾那個時候已經是學生會主席了。阿爾好幾次扶額給愚蠢的歐尼醬收拾殘局,然後忍不住說一句哥你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可是有的煞筆真的很作死怎麽辦?”愛德氣鼓鼓地反駁。

阿爾聞言居然沒有說教,轉過臉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你看着他死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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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長毛少年不寒而栗。

總之依靠着種種可恥or不可恥的手腕,阿爾成功地讓絕大多數人相信他是個好人,心靈如此強大,以至于愛德一直暗自挫敗地感到不論從身高還是情商,自己都沒有什麽身為兄長的尊嚴可言。那些愛德自己覺得會尴尬症發作到想舉刀自裁的場景,那他天使般的弟弟總能游刃有餘地理性思考,并立刻得出最直接的結論。

比如此刻,愛德抱起平板就不管不顧地往房間裏鑽,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仿佛自己是真的被捉奸在床。而屏幕對面的阿爾卻立刻從石化中恢複了過來,他伸手從一邊拿起漂着離奇樹葉的茶水往嘴邊送去,一邊轉了轉金燦燦的眼珠。

愛德肚子裏在拼命地計算着此刻自己扯謊能瞞過阿爾的概率。

保守估計跟ISIS拿諾貝爾和平獎的可能性不相上下。

而等他屁股沾上床單,阿爾手上的杯子已經放下了。他的臉挂上若有所思的神情,愛德上次見到他這樣還是阿爾在考慮要不要把火車站插隊的人直接推下軌道的時候。

愛德看了看阿爾。

阿爾看了看愛德。

愛德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阿爾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戴T了嗎?”

愛德從床上摔了下來。

“卧槽不是這樣的阿爾你聽我解釋!!”

“好的你解釋,”阿爾立刻說,“但他是你喜歡的類型,個高、腰細,器大、活看起來好。”

愛德想去火車站卧軌。

“那家夥,算是工作上有交道的……人?借住一晚吧。”愛德扶着額頭,努力壓抑着把平板從四樓扔下去的沖動,“一點點也不熟,總之不是你想的關系。”

“你怎知我如何想你們的關系?”

“你特麽TT都說出口了啊阿爾馮斯.艾利克!”(╯‵□′)╯︵┻━┻

“這樣啊。”阿爾往後仰,靠在椅背上。

“是。”愛德咬牙切齒,“工作往來我也不好立刻撕破臉總之今天再讓他滾也不遲。”

阿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然後他開口。

“但他是你喜歡的類型诶。”

愛德絕望地把頭埋進膝蓋間。

“阿爾馮斯,”愛德心碎地說,“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那麽雞婆了!!”

“你是在關心你啊,”對方不以為然,“而且事實如此嘛。”

“我……”

這時身後房間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響指。愛德驚懼地回過頭,只見馬斯坦古倚着門框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昨天除了早飯什麽都沒下肚,”對方厚顏無恥地說,“可不可以吃你冰箱裏的炸雞和椰奶?”

愛德覺得自己今天沒有崩潰真是不可思議。

“滾!”

對方居然不要臉地笑了,轉身就往冰箱處走去。人影剛消失,沉默許久的阿爾才開口,顯然剛才又是什麽都聽見了。

“這也叫一點都不熟的人?”

“真的不熟,”愛德絕望地說,“我大概三天前才認識他,前前後後說話不超過10句。”

“那你幹嘛讓他住你這兒啊?”

“……形勢所迫。”

這時身後又是一聲響指。

少年一臉心虛得惱火,再度轉過臉,“又什麽事兒?”

“要不要幫你也分一份啊?”對方說話的口氣凜然一家之主。

“去你媽的。”

“那我去分咯。”

這下他真要懷疑他倆之間是不是其實有語言障礙了。

看回屏幕,阿爾一臉若有所思。

“雖然我覺得謹慎一點比較好,”阿爾說着伸了個懶腰,“但畢竟是你第一個産生好感的對象,所以只要确定對方不是名草有主,你主動出擊也沒什麽不好哦。”

卧槽,才轉個身話題怎麽就驟然跳躍了個人的一大步?愛德華感到一陣心累。

“阿爾我真的沒有……”

對方擡手就做出暫停的手勢,“你愛怎麽想怎麽想吧,我只是那麽跟你說而已。”

愛德停了停,默默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尖,一邊憋氣一邊思忖着怎麽回答。但是即使能解出天文數字糾纏在一起的化學題,他也實在無法在這種方面有任何意義上的把握——何況對話的人還是相隔千裏、仍如自己肚裏蛔蟲的阿爾,何況對話的中心是不遠處頭發衣着尚且亂七八糟地在冰箱裏找椰奶、卻還是性感得不行的馬斯坦古。最後臉都憋紫了,還是什麽都想不出來。

“阿爾,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愛德放棄似的擡起頭,迎上的是阿爾心有戚戚的眼神。

“愛德,”阿爾說,“随着自己心意行事,不是什麽丢人現眼的事啊。”

這種雞湯意味滿點的話,也就只能配着阿爾那張臉說起來才有點真誠的意思。雖然愛德私下琢磨着阿爾的表情,其實比較像是在同情一個傻逼。愛德華覺得阿爾自己也不見得有多相信這番話,因為人生在世那麽多身不由己,随心而為與其說是“灑脫”、更像是“無理取鬧”和“任意妄為”——雖然他哪樣都沒少幹。

但是現在顯然是不行了。因為要是愛德将自己此刻的行為付諸實踐的話,他很快就要因蓄意謀殺而被迫開始在號子裏的餘生了。

等愛德關了facetime走進客廳,就見到餐桌上放着兩個不對稱的空盤和一玻璃杯的椰奶,剛從微波爐裏出來的炸雞憔悴地散發着人老珠黃的餘熱,馬斯坦古正翹着二郎腿側身坐在桌邊,一手握着遙控器看電視、一手握着另一玻璃杯的椰奶往嘴邊送去。

在如此難以置信的畫面下,愛德為自己事已至此還腦補出了兩人以後同居生活的美好畫面而感到羞恥。

他瞪眼許久,無果,對方不知道在看什麽玩意兒全神貫注地盯着電視機。考慮到對方可能是因為高度差的問題,自己的視線被桌子椅子給擋住,于是愛德爬上凳子,叉着腰打算針對馬斯坦古一系列行為醞釀出一番義正言辭的質問。然而思路還沒來得及形成半句,理性就已然被炸雞的香氣稀釋殆盡了。古人雲,做大事豈能餓着肚子?不得已,少年悻悻伸手去拿雞。這時,一直全神貫注的電視青年開口了,視線還是沒看向愛德。

“你男人的電話?”

愛德差點把雞骨頭吐出來。

“那是我弟!”

“……你居然和自己弟弟交往?”

“卧槽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聽口氣,你是單身咯?”

愛德叼着雞腿一時語塞,在這個單身狗備受歧視的時代,承認這件事好像跟承認自己醜逼/呆子/性冷淡沒什麽區別。他默默地把肉咽了下去,然後慢吞吞地吐字。

“關你蛋事。”

對方不做聲地笑了笑,臉上映着電視熒幕的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那就行。”馬斯坦古說,“讓你或你對象誤會就不好了。”

愛德心裏一陣酸痛,一時間隔夜的雞腿滋味全無。

“你倒是不介意你對象誤會什麽?”愛德冷笑一聲,“雖然我超——反感你,而且完——全——反對你過夜的事,但你倒是心很大。”

馬斯坦古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單身啊。”

這下輪到愛德驚訝了。雖然預料到婚外情不被這個渣男視為交往,但他實在不像是身邊沒人的家夥,畢竟長得好看、長得好看、和長得好看。就在驚訝的當回,愛德突然注意到馬斯坦古目不轉睛的電視節目是什麽了。

他轉過頭,只見眼前那張好看的臉,梳了頭正襟危坐地在熒幕上和一邊的分析師讨論華爾街股票指數。

哎喲我去。

“沒見過那麽自戀的,”愛德華滿臉譏諷地伸手去拿第二根雞腿,結果摸了半天扣出來條中翅。

“哪能那麽說。”馬斯坦古轉過身,往餐盤裏扔下跟雞腿骨,“核實自己的工作分明是敬業啊。”

“跟上司的太太上口床也是敬業咯?”

這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這句反問根本就莫名其妙,愛德華沒理由也沒資格問,就像他沒理由也沒資格一想到馬斯坦古把人壓在門上接吻的樣子就一陣騷動、一陣心碎一樣。

然而對方沒有生氣、沒有尴尬、甚至沒有流露出什麽不安的神色。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說話的口吻仿佛真的無所謂似的。

“不是,我跟她是情場失意、互相取暖而已。她是真心愛他丈夫,只要對方能放下工作看她一眼,應該立刻就會回歸家庭懷抱吧。”

愛德驚呆了。

信息量太大,甚至不知從何吐槽起。他可一點都不想知道CNN廣播主任的家事啊!而且,雖然沒見過“互相取暖”,但“情場失意”是什麽鬼?愛德腦海中出現了實驗室樓下資料室的姑娘謝思卡,兢兢業業老實巴交如她居然一連翹班失蹤了半個月,而研究所的人居然過了兩個禮拜才想起來去找她。據說等人事部的人抄着家夥把那姑娘的出租公寓門撞開來的時候,謝思卡已經埋在倒下的書櫥下二十分鐘、就剩一口氣了,原因是“不慎醉酒撞倒書架”,根因是“情場失意”。小道消息一經傳開,研究所樓道間又是唏噓不已,茶水間都是對一姑娘差點命喪于此的憐憫嘆息,伊茲密老師去醫院看望謝思卡的時候還自告奮勇去斷了那負心漢的第三條腿。總之,愛德眼裏那是只有“可憐人”遇上“負心漢”才會發生的事,怎麽也不像會發生在眼前那個閃閃發光的家夥身上。

他做那個“負心漢”還差不多。

羅伊回過頭,眨眨眼睛,笑了起來。

“為何這個表情?”

愛德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表情,而且雙線操作對愛德極為有限的情商來說過于困難了,以至于他此刻甚至沒辦法一邊想着羅伊的事、一邊假惺惺地說“沒什麽”。他只是傻了吧唧地瞪着他,目光裏還有點防禦的意思,手上還攥着雞中翅。愛德呆呆地說,“你不像是會‘情場失意’的人啊。”

對方噗嗤一聲笑出來,放下玻璃杯、伸出手。然後他細白的指骨就那麽探過來、摟進愛德華此刻還亂七八糟的金發。這個畫面是如此得魂牽夢萦,愛德自己都沒在夢中勾畫過這一幕,他甚至都沒顧得上羅伊握着杯子的手還沒擦過、或者自己早上還沒洗過頭之類的事情。

羅伊笑着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腦袋、指尖劃過他的耳廓,他的笑容一瞬間如此真誠單純,愛德幾乎忘了他是個謎團重重、關系複雜的男人,簡直像個和愛德一般年紀的孩子。

“我以後告訴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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