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玄妙萬分的是,後來馬斯坦古當真把這事告訴愛德了,盡管那是已經在相當一段時間之後、并發生在非常出人意料的場景當中。
當時的場景是,坐在愛德對面的馬斯坦古一邊漫不經心地聽着自己播的新聞,一邊對着手機攝像頭一臉挑剔地擺弄着劉海。愛德身為一個有着直男心的死gay,一向對大老爺們做這種娘炮行為十分嗤之以鼻。然而當對象變成某個眉清目秀腰細腿長的事後男,又轉念想到對方費盡心思就是為了遮自己造成的傷口的時候,愛德不由感到肚子裏被打了一個小疙瘩,以至于一想到對方劉海軟綿綿的質感,疙瘩就在肺腑之間癢癢。
不料就在愛德小九九正在打轉的當會兒,馬斯坦古自己倒貼了上來。他坐在對面的高腳凳上一只手還舉着手機,一只手就把一張膏藥隔着桌子糊到了愛德臉上。
“靠!!你想打架吧你!”
“幫我貼一下啦。”對方還在欣賞自己的小白臉,看都沒看愛德一眼。
少年人七竅生煙。
“擦,憑什麽?”
面對愛德怒不可遏的質問,對方擡起頭,居然不要臉地露出了有幾分可憐兮兮的表情,“這個傷口你也有一半責任吧?我可是靠臉吃飯的,破了相失了業的話,你包養我?”
md居然有點心動。
一想到自己竟然沒出息蠢蠢欲動的鬼樣子,愛德心裏惡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然後咬牙切齒地把糊在臉上的膏藥捏得死緊,“我又是留宿你、又是給你包紮,該盡的責任都盡到了好吧!”
“包紮?第二天早上同事看到我腦袋上那團布條笑話了我好久,連隔壁的性感女主播都不肯睜眼看我。”馬斯坦古攤攤手,“留宿更別提了,你怎麽狠心讓我睡馬桶邊上?我腰現在還疼着呢。”
愛德氣絕,倏地站起身,扇着膏藥氣鼓鼓地走到男性跟前,“那可真是不好意思,腰力也是你安身立命的資本吧。”
“所言甚是。”
馬斯坦古露齒一笑,放下手機。然後,他十分出乎意料地轉向愛德,擡起臉乖乖閉上眼睛。
這下可好。愛德原計劃是直接把膏藥扔對方臉上,但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少年反而手足無措了。他木愣愣地一腿跪靠在對方身邊的椅子上、一腿站在原地,瞪圓眼睛眼看着馬斯坦古臉上得意的嘲笑分明還殘留在嘴邊,面容卻難以名狀得清冷平靜,烏黑的劉海後是長長的睫毛,愛德甚至注意到了他隐隐的黑眼圈,想到之前所言的“昨晚沒睡幾小時”大概并不是謊言。
“別看了,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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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聞言一個激靈,趕緊後退一步,可馬斯坦古睫毛都沒動一下,更別提睜眼看自己。
少年不禁咬牙,抄起膏藥,罵罵咧咧地粗粗剪了一塊,就将之兇巴巴地朝着對方的額頭糊了上去。
動作來勢洶洶,真的靠近了卻又不由地輕柔了下來。愛德跪坐在馬斯坦古旁邊的椅子上,一手捋過他的劉海,一手小心翼翼地将藥貼在了對方尚且發紅的傷口上。愛德不由想起不久前,那道傷口還流淌着可怕的血跡好似止不住一般,殷紅的顏色襯得他臉色慘白。那個時候,眼前這個眉飛色舞的人坐倒在自家盥洗室的地上,筋疲力盡地低垂着腦袋,與他在展會上握住自己右手的樣子、與他剛才輕浮戲谑自己的樣子、與電視上此刻他和人就着經濟指數侃侃而談的樣子,判若兩人。不知其真假。
這時,對方突然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愛德一時間渾身僵硬,如鲠在喉。只見對方睜開眼,睫毛在自己的手心猶如撲閃的蝴蝶,然後牽着自己輕輕地挪下露出他幾乎是溫柔的笑容,卻并沒有放開自己的手。
那一刻,心跳如擂。
馬斯坦古輕聲說,“你脈搏跳好快。”
艹。
愛德差點咬破自己下唇,頓時甩手,啪地跳下椅子就怒火中燒地往回走。
身後開心地輕笑兩聲,愛德卻氣得想撞牆,這樣至少能遮遮現在漲紅的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盡管換個場景的話愛德肚子裏确實對馬斯坦古還存有幾分念想,但就當時的情況而言,要是馬斯坦古再不趕緊滾,羞憤欲死的愛德很可能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麒麟臂打破對方腦門放血、讓他清醒清醒了。然而馬斯坦古仿佛是在愛德身上安了什麽心領神會的感應器,貼完藥後一抹嘴,關上電視便說要走了,理由是再這樣翹班下去,怕電視臺樓下的妹子們因擔心自己的身心健康而憂慮流淚——這番話十分成功地引發了愛德腸胃裏過夜炸雞及胃酸的上湧反應,以至于當愛德倚着門框看着對方整衣領的自得模樣時,怎麽也忍不住出言不善。
“明明是個二十好幾的大叔了,哪來那麽好的自我感覺?”
“個人認為我的自我定位還是比較恰當的。”馬斯坦古捏住門把手,轉過頭沖着愛德露出了十分欠揍的笑容。
愛德嘴角抽了抽,“你該不是真的覺得所有人都會喜歡你吧?”
預想中,這本來應該是一句會被迅速回答、然後迅速淹沒在整段冗長無營養對話中的滄海一粟,與其它言辭并沒有任何不同。愛德接觸馬斯坦古的時間雖然仍舊短得可憐,他也能就着這句問題站在馬斯坦古地角度迅速作答,比如油滑地笑笑說是啊,或者故作矜持地抿抿嘴道那還不至于。總之在設想裏,這本應該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已。
但此刻,面對無數種可供選擇的回答裏,馬斯坦古卻什麽都沒有說。他低下頭默默踩了踩鞋跟,拉開門轉身便消失在了公寓的樓道裏,只留下他臨走前聳聳肩的動作抖下了近乎不真實的無奈,他落在了愛德的玄關前的一句輕描淡寫的總結。
“不是。即使是我最喜歡的人,也不見得喜歡我。”
這句話于是就變成了謎團的線頭。這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簡單的問題,一個人名就可以輕易解決,真的去問他,馬斯坦古也不見得真的會進行做作的遮掩。但愛德就是感到這根線頭牽連着的就是關乎馬斯坦古一切的開端,一旦拉起,就變得無法挽回,難以名狀。想到這裏,那之後幾天的愛德華仿佛有了放下了些什麽的理由,心中默默認定,既然是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要放棄似乎不是什麽難事;但放下的同時,他感到自己又下意識地、不可控制地端起了什麽、揣進了懷裏,沉甸甸、熱乎乎的騷動,像是身體裏被多塞了一顆心。等他回過神來,居然是友誼破裂後的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啊?”
麟看着愛德華一臉如夢初醒,心中不由湧起對單身狗的憐愛之情。他于是大發慈悲地決定稍作提點,朝着愛德面前的筆記本電腦揚了揚下巴。
“你已經來回至少看了兩小時新聞了。”
丢死人了。
無處安放的除了那份迷茫,還有馬斯坦古帶來的紅酒。那瓶開了一半、倒了半杯的酒先是擱在茶幾上被徹底遺忘了好幾天,等愛德在茶幾上吃外賣差點碰翻時才被勉強想起來。然而少年平日工作繁忙、遠沒有小酌的閑情雅致,在家裏翻找了半天、竟也找不到适合存放的地方,于是他索性就将之橫着放在了茶幾下的報紙堆旁,像是故意要跟将酒送來的人賭氣一樣。
上次麟這一提醒盡管足夠羞恥,愛德卻從中莫名其妙地找到了一個有些難以啓齒的愛好,那就是每天追蹤CNN的早間新聞。在此之前,愛德對資本主義下的媒體走狗十分不屑,并自滿于自己兩耳不聞窗外事、社交網絡只發實驗報告的信息狀況。然而自從認識了馬斯坦古,那每天雷打不動的半小時新聞和下午的專訪就忽然有了別樣的意義。不管怎麽說,馬斯坦古的顏值愛德一向是五星好評就差親自驗貨,那麽一來哪怕只是看着對方的動圖舔舔臉也夠他暗自癡漢一會兒。更不要說知曉了本人是何等油腔滑調死皮賴臉的無恥之徒之後,看他正襟危坐、梳起劉海,神情嚴肅地和嘉賓們關注國家大事的樣子,就變得格外具有喜劇效果。有次阿爾打電話過來時自己正關了聲音在看新聞,阿爾一臉莫名其妙地問自己在看什麽喜劇片、以至于笑得氣都喘不上來。
“不可描述。”愛德笑得水杯都打翻了。
再一次遇到馬斯坦古,已經是将近一周之後的事了。事情經過非常蹊跷,愛德也正在氣頭上。當天下午距離下班還有半小時的當會兒,愛德正在實驗室裏跟組裏的同事熱烈地争論着某個新的模型圖争得面紅耳赤,模型的死線迫在眉睫,在場人員的脾氣都相當暴躁,場面一觸即發。這樣的畫面早研究所也算是三天一小場、五天一大場,樓上樓下的諸位同僚們也早已見慣不慣,偏偏那時恩維這潑皮好死不死正好過來湊熱鬧,估計是沒見識過due前煩躁暴民撕逼時不管不顧的暴力場面、感到甚是新鮮,殊不知引火燒身、慘遭殃及。當時愛德華正忙着要将傻逼同僚的思路從西伯利亞的荒地裏拉回西雅圖運河,手上翻着磚板厚的書手舞足蹈一邊劃重點、一邊增強語勢,誰料一個沒注意往後一扇,啪地就打在了正打算湊上來犯賤的小黑。愛德目瞪口呆,看着對方的小身板應聲倒地,還後仰着撞在身後的儀器上。所有人頓時将圍繞着模型的愛恨糾葛抛之腦後,紛紛心急火燎地沖上前去,憂慮地查看着儀器有沒有被撞壞,徒留小黑哭喪着臉捂住後腦勺,自知倒了天大的黴。
“不管不管,我要告你們故意傷害!你們一個個高知,行為怎麽都那麽暴力!”
愛德從不吃威脅這套的;相反,他一向是遇弱則弱、遇強則強、遇賤人便忍不住做得比對方更賤,以至于他差不多有半個小時都在試圖無視對方鬼哭狼嚎的申訴聲,最終不幸引來樓上的伊茲密。這下不得了,盡管伊茲密看恩維也不爽許久,但考慮到對方是事兒逼,于是為了息事寧人果斷選擇了犧牲肇事者愛德華來當替罪羊。結果就是,下午六點,愛德下了班,沒能回家看新聞專訪,而陪同某個自己日思夜想都想藥死的家夥上醫院縫針。
愛德覺得,人腦子都扭曲成這樣了,還差撞出來的一個包嗎?
實際上恩維本人似乎也不覺得腦袋上腫個包咋了,因為一等愛德黑着臉跟他一起走出研究所、坐在診室門口,他就迅速停止了剛才一系列的撒潑生氣,捂着後腦勺時不時向怒氣值臨界點的愛德投以勝利挑釁的微笑。
“別生氣嘛,我們難得有機會多聊聊嘛~”
“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建議你閉嘴。”愛德斬釘截鐵地說。
就在對方要冒着生命危險再度開口時,醫生謝天謝地地将他叫了進去。愛德如釋重負地趕緊起身,放飛自我地想往自動販賣機那兒跑,結果沒走上幾步就在拐彎口和一人撞個正着。人沒事,攻擊力比較大的是對方手上被自己撞飛的兩罐綠茶,其中一瓶甚至還砸在了愛德身上,一時間觸感近似核彈。
“啊啊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本來遇到這種事,愛德本能就是朝着對面張口開罵的,結果對方那麽客氣,愛德反而不好意思嚣張了。少爺于是嘟囔着“沒關系”,傾身替對方将飲料拾了起來,擡頭就對上對方爽朗明亮的笑容來。
“謝謝你。”
對方笑容可掬地眯起來綠油油的眼睛,順手推了推眼鏡。愛德眨眨眼睛,心想還真沒見過戴眼鏡留絡腮胡還那麽帥的,禮貌打打招呼好像也沒什麽損失。不料,反射弧處理情商信息的時間超長,對方似乎已然認為NPC小事件已經結束了,還沒等愛德開口,他就低下頭歉意地笑了笑,便側過身往愛德身後走去。
“羅伊,醫生怎麽說?”對方說着将手上一罐綠茶扔了過去。
“還要接着敷藥。”熟悉的聲音。
愛德頓時站在原地動不了了。
他突然想起來那家夥的名是叫羅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