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就有點尴尬了。

至于為什麽尴尬,真說起來理由也十分複雜。

對方似乎是馬斯坦古認識的人。也就是說一旦此刻他們互相介紹認識,就意味着他們二人的關系被動地拉深了一層,而這——至少在表面上——是有悖于愛德的意願的。

現在承認也好、傲嬌也罷,在馬斯坦古消失的一個星期裏,他每天看着新聞聯播控制不住地發笑,情商低如愛德華也越發确認了自己在意馬斯坦古的心情,但同時亦越發深刻地感受到一個事實:馬斯坦古并不需要自己。

自己只是恰好鑽了對方最脆弱一刻的空子,那個位置可以被任何人代替。自己,從某種意義上,也許也不需要馬斯坦古。

這個事實有那麽一瞬間是如此讓人心痛,但好在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愛德關了電視就忘得差不多了。

而如今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傷科門口,那個挺帥的眼鏡男挑着眉毛,祖母綠的眼珠轉了轉、看了眼馬斯坦古、又看了看自己剛才撞到的矮子,神色略帶好奇;而自己頭發因為剛才撞了人正飛得亂七八糟像剛才雞舍裏偷了蛋的黃鼠狼,表情還一臉懵逼。但最讓愛德大跌眼鏡的,是此時此刻最為尴尬的人居然不是自己,而是向來沒皮沒臉的羅伊.馬斯坦古。

當時的馬斯坦古微微皺着眉頭,額頭上明顯是剛換上的紗布襯得臉色越發難看。他目光飄忽地看了看眼鏡男、又看了看自己,一時間竟然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大大出乎愛德意料的。要知道,他和對方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一個恥度爆表的尴尬場合,而對方當時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無恥作态給愛德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那之後,不論是展會上還是一周前自家餐桌前,馬斯坦古表現的形象都是神采飛揚、游刃有餘,與此刻略帶萎靡還有些慌張的模樣大相徑庭。

和他那晚醉酒後垂頭喪氣倒在地上的模樣倒有些相似。

一想到這裏,愛德感到腹部深處一陣潮水翻騰。

“诶?”

眼鏡男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愛德,又看了看羅伊。“你們這是……”

愛德一個激靈,一時間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千萬別說我們認識千萬別說我們認識千萬別說我們認……

“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你好,艾利克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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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馬斯坦古自己先朝自己走來了。他客客氣氣地抓住自己爪子晃了晃,愛德華一臉不可理喻。

這……

“西大學研究所的,我們這一陣不是在做物理學的在城規的實際應用麽。”馬斯坦古松開手,側過身說話的聲音十分沙啞。

“哈,原來是這樣。”愛德還怔怔地瞪着變臉比翻書還快的馬斯坦古,眼鏡男卻已經笑着探過身,十分果斷地拽起自己的右手,“很年輕嘛。馬斯.修斯,很高興認識你。”

直到這時愛德才回過神來。

他慢慢把視線轉移到對方身上,消化不良感争先恐後地往上湧,一時間堵得他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愛德悶聲說,“你好。”

糟透了,愛德心想。

這時,他偏起頭看了眼馬斯坦古。只見馬斯坦古仍皺着眉頭,醫院死白的燈光将他的睫毛投下影子,落在他隐隐的黑眼圈上。這一刻愛德突然感覺到對方的高,高得遙不可及。他站在自己身邊卻沒有看向自己,甚至沒有一瞥。

片刻前還在嗓子眼的心迅速下堕,啪地一聲摔在腳底,摔得那麽響,震得愛德耳廓發麻。

然而馬斯坦古似乎并沒有聽到。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連話都懶得多說半句便大步流星地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甚至連道別都是馬斯.修斯末了補上的。一時間,剛才還人流湧動、擁擠不已的走廊變得空曠萬分,蒼白的回廊間只有愛德一個人還站在那裏。那一刻,他感到自己變成了一顆幹癟的豌豆被扔進了塵埃,無人俯拾。

那是如此奇怪而陌生的心情。在過去歲月裏不曾相逢,在未來的時間裏尚不知曉。

這樣的事就算是現在放到他的眼前來,愛德也不見得知道如何處理是好。更何況彼時彼刻,被剛才的鬧劇繞得一頭霧水愛德,對此更是完全束手無策,以至于連當時恩維的及時出現都快讓他感到高興了。

“你好啦。”他有點高興地說。

恩維那是還正暈暈乎乎地扶着腦袋,聽到愛德的問候時,臉上一瞬間卻生動地浮現出真實萬分的受寵若驚狀。

哇,這家夥其實知道自己不受歡迎啊。愛德想。

然而下一刻,對方就好了傷疤忘了疼,得寸進尺地前來找不快活了。只見小黑一臉委屈地将包着紗布的腦袋湊過來,“好什麽好啊!那麽嚴重的創傷,萬一跟韓劇女主似的失憶了怎麽辦啊我!”

“……正好,給你個機會重新做人。”

醫藥費是愛德墊的。也不知道醫生給恩維縫針的時候是不是連腦洞都連着給一起補了導致費用上天,這使得本來就因為被迫獨攬房租而陷入貧困的愛德感到又是一陣雪上加霜。下個月新出的游戲看樣子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麟一個人玩了。哦不對,他才不是一個人呢。

想到這裏,愛德越發欲哭無淚。

不過恩維就截然相反了。看到愛德一臉悲痛萬分的窩火樣,這貨莫名其妙就喜上眉梢了,看來醫生腦洞并沒有補好。一走出醫院門他就拉着愛德袖子說請他吃飯。

“看着你的臉我吃不下。”愛德無比嫌棄地拽走袖子。就算自己窮死了,也不要接受這種賤人的投喂。

“那你想看我的哪裏?”對方故意說。

“墳頭。”愛德斬釘截鐵。

“哎喲別這樣,請你吃飯,你又不會掉塊肉。”

“謝你全家了,不用。”

“謝我全家幹嘛啊,你謝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嘛。”小黑不依不饒地說,“你猜剛才我在症室遇到了誰?”

愛德心裏一頓。

“不知道。”少年偏過頭。

恩維愣了愣,臉上立刻換上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嘛,真不知道嗎?我看到馬斯坦古了。”

“你咋對他那麽感興趣?”愛德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想追人家嗎你?”nnd你敢!

“哎喲,我怎麽敢。那家夥看起來超S你不認為嗎?”恩維打了個寒顫,“總覺得會是玩縱火SM的料,在人身上滴蠟燭油的那種。”

“你設想得很具體嘛……”

“我還看到馬斯.修斯了喲。”他突然說。

愛德瞬間感到渾身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他誰啊?”愛德問。

“嗯?就是陪馬斯坦古來的那個……”

“說了沒看到馬斯坦古,修斯是誰啊?很有名嗎?”

“你是可能沒聽說過吧。”恩維故作哦神秘地笑了笑,“薩克拉門托①的議員。”(①薩克拉門托為加利福尼亞首府,加州下轄地區還包括洛杉矶、舊金山、伯克利等)

“議員!?”

愛德唰地回過頭看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神色顯然極大地滿足了對方的虛榮心。小黑得意洋洋地揚起下巴,沐浴着愛德震驚的目光興高采烈地哼了哼。

“本來是伯克利那兒幹的,加利福尼亞最新的城市法案就是他在搞哦,半年前算是混到首府了,可謂事業家庭雙豐收啊。”

“家庭!??”

愛德下巴都掉了,小黑更得意了。

“今年新婚,老婆挺好看的哦。”

愛德不出聲了。

“嘛,總之看來馬斯坦古和議員政府高層有關系的流言是真的啦。”恩維伸了伸攔腰搖頭晃腦,愛德簡直後悔實驗室裏怎麽沒把他直接摔死呢。

“不一定啊,”愛德突然說,“議員就不能有私人交際圈啦?就不能是中學同學什麽的嗎?只有你們這些滿腦子厚黑學的家夥才會看誰都是錢權交易。”

“哇,你知不知道馬斯坦古就是從伯克利搬到西雅圖來的啊?而且最近薩克拉門托那兒搞法案搞得挺忙的,修斯來西雅圖應該是開個會就走吧?只有等航班的幾個小時空閑,沒個利益糾葛,誰會沒事陪人去醫院換藥哦。那不成你覺得是PY交易?”

“靠,不是你自己說人家今年新婚?”

“又不矛盾嘛。”恩維露齒一笑。

啊,這下事情更加麻煩了。

一方面是出于對恩維的不信任,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愛德自己不太肯承認的好奇,甩開那腦子有坑的說客回到家後,他幾經糾結,終于在二十萬分的自我鄙視下點開了政府網站搜索起在任議員來,其中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馬斯.修斯的名字。履歷真和恩維說的如出一轍,讓愛德華再度震驚于那個瘋瘋癫癫的家夥的真實來歷。證件照相當神清氣爽,真人比照片上感覺還帥氣些,可能是自帶親和力的緣故,給人如沐春風的天然好感。婚姻狀況是已婚。

看到這,愛德猶豫了一下,然後在谷哥上打上了羅伊.馬斯坦古的名字。

這次愛德沒再在照片上流連,直接将進度條拉了下去。這一看不得了,涉及的新聞話題雖不算多,亂七八糟的卻都不是什麽好話。什麽和女主播關系暧昧,攀附權貴,跳槽輕浮,繡花枕頭除了好看一無是處雲雲,甚至還有說他疑似自過殺的荒謬流言,真真假假。愛德回想起今天對方的模樣:無精打采地靠在牆上,腦袋裹着紗布,手上提着罐綠茶,面如菜色——結合起那些流言竟不由覺得有幾分好笑。這樣的家夥,這樣把出租車吐得亂七八糟、睡在人家馬桶邊上的家夥,這樣腦袋被人撞得血流三丈還上醫院換藥的家夥,哪來這樣天大的本事?

愛德腦海中不由地再度響起了恩維之前在樓道裏拽住自己說的話。他不是什麽好人哦,男女關系混亂,還傳聞和政府高層有關系。

一時間,心如刀絞。

愛德啪地關了網頁,一邊把還沒來得及送開的頭發披下、一邊光着腳跑進客廳裏,蹲到錄影帶機前噼裏啪啦把之前錄下的新聞給統統删光。他然後轉身從茶幾下抽出紅酒瓶。酒瓶才與報紙堆同居一周,卻已然蒙上了一層薄灰。愛德拉開木塞往廚房走去,随後便踩上板凳、将深紅的液體一股腦地倒進水槽中。

他一邊倒、一邊轉過頭望向客廳。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馬斯坦古上周走之前竟然在自家床底下落下了一件襯衫。愛德本可以順着原來短信的號碼致電去要他來取,但卻還是折疊好包在了沙發的毯子裏,也不知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

愛德想着随它去了,要不把衣服直接扔了也好。可是酒瓶中汩汩的殷紅委屈地在水槽裏打轉、散發出馥郁的酒香,和馬斯坦古的味道有那麽一點點像。他于是把倒空的酒瓶往垃圾箱裏一擲,跳下矮凳,就跑到房間裏打電話去。

電話那頭傳來等候的鈴聲,愛德往床上一倒,把臉蒙進枕頭裏。

“噠。”

“麟——”愛德剛開口,不料電話那端傳來不太熟悉的聲音。

“那傻逼洗澡去了。”谷粒多說。

這一刻,愛德無比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将自己悶死在枕頭裏的可能性。

“好,他洗完後你跟他說。”少年吐了口氣,疲憊地翻過身,仰面望向天花板,“這兩天還有沒有聯誼啊?我要去。”

彼時,距離愛德華.艾利克徹底堕入愛河還有最後三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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