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愛德華醒來的時候,白日的陽光早就流灌滿了整個房間,以至于他睜開眼時幾乎被光線柔和的芒刺給紮痛,窗外的鳥鳴聲在耳邊高亮且清脆。春天姍姍來遲,候鳥也飛回來了。
少年之前的本意并不是要再睡下去,最多就是想趁着點困意再享受一下久違的、悠閑的平靜早晨,懷揣着終于松弛下來的內心稍息片刻而已——根本沒想到會一覺睡到大中午。愛德覺得自己是餓醒的。想到這,他意識到自己又在床上多賴了半個小時,終于是時候爬起來了,他的手指往一旁撐去。
指間一片空蕩冰涼。
寒冰般的觸感随着指尖,瞬間貫穿全身。
頭腦頓時清醒。愛德倏地坐直,驚恐地看了一眼身邊空空如也的床鋪,渾身僵硬、手腳冰涼。
是夢嗎?他努力調動着鈍痛的大腦,努力回想着兩小時前看到的畫面。明明有着清晰的線條,但在朝晖高度柔光的濾鏡下又顯得過分美好了?是夢?真的是夢?
就在這時,他模模糊糊地聽見了叮叮咚咚的響聲。
幻聽?這難不成也是睡得太死、夢境現實不分的結果嗎?少年眨眨眼睛,一邊揉着後腦勺的頭發、一邊滿臉狐疑地推開房門緩緩往外走去。越往外走,聲音越是逐漸清晰了起來:是一首鋼琴曲。
“啵”的一聲,愛德覺得胃底有什麽東西給就此掀開了——他幾乎可以聽清塞子拔圌出的聲音。陽光明媚,清冽柔媚的晨曦透過斑駁的樹影灑落在木質的階梯上。演奏者的手法不甚熟練,像是第一次試彈這首曲子。而少年穿着厚毛線襪的腳步輕柔,沿着樓梯、踩着鋼琴叮咚悅耳的音符徐徐向下,流水般的音樂聲在陽光灑滿的屋子裏毫無邊際地流淌,像是一塊堵住泉眼的石頭落了地,又像是溫存的泉水在潭澗中打轉,沉甸甸的,卻仿佛又很溫柔……在身體裏癢癢的。他好像哪裏聽到過這首曲子,他甚至還記得它的名字。
等等,我這種人怎麽會知道鋼琴曲的名字啊?他暗自吐了吐舌頭,轉身拐進客廳。
聲音的來源地果然是客廳角落裏的那架小鋼琴,一臺破舊的老古董,估摸算來年紀興許不會比愛德華小多少。它終年掩蓋在積滿了灰塵的布罩之下,顏色黯淡、式樣老氣,卻好命地被阿爾惦記在心頭,艾利克家的弟弟一有時間就趕回來調調音:也許這是這臺破玩意兒還能發出能聽的聲音的唯一理由。
愛德猶豫地走近那裏,又歪歪扭扭地倚靠在一旁不能确定眼下畫面的真實性。他想起了上次自己回家過聖誕時,阿爾坐在鋼琴旁娴熟地彈了兩首“誰知道是誰寫的什麽曲子反正就是特麽的好聽我弟弟真是個天才”的曲子,婆婆端着酒杯抿着嘴笑,溫莉大呼小叫說也想學,愛德吐槽說“算了吧你拆鋼琴還差不多”并被揍了個爽;他又想到過去,媽媽坐在琴邊低垂着眉眼,她蔥白的指尖下圌流淌着即使是愛德華那麽一個毫無鑒賞力的白圌癡也會覺得動聽的聲音,年幼的阿爾馮斯安靜地坐在鋼琴凳的一角,比起哥哥的堅決抵抗,他乖巧、甚至是主動地摁在鍵盤上。
此刻,對這架鋼琴來說,背對着愛德華的身影還是個新鮮的演奏者,卻已經臣服乖順地發出小河流水的叮咚響聲。他身上還穿着今早看到的那件白襯衫,露出的後脖子讓人心弦搖曳,後腦勺的黑發在淡黃色的朝晖下顯得毛茸茸的,讓人聯想起森林裏小動物閃閃發光的皮毛。羅伊斷斷續續地彈着這架媽媽和阿爾彈過的鋼琴,腦袋上戴着愛德華的檸檬黃色皮X丘耳機。
哦,他想起來了,是肖邦的小夜曲。
他去和羅伊第一次約會時用來鎮定自己的曲子,曾見證了愛德暗暗按捺的心跳如擂、見證了羅伊不曾傾吐的感傷心事,被愛德放在了羅伊的陽臺裏,取暖機旁的靠墊上。他一直以為這玩意兒已經被羅伊給弄丢了。
這時音樂聲停了下來,愛德簡直覺得自己像在做夢,簡直不知道自己手腳在哪裏,聲音也丢失在了床榻上。等他回過神,羅伊已經轉過身面向了自己。他逆着光斜倚着,一只手還留在琴上,正眯着彎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活像一只黑狐貍。然後他突然抿着嘴笑起來,低下頭把耳機摘了下來,他挑着眉毛笑的樣子看得愛德華胃裏陣陣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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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行啊你?睡那麽晚。”他笑着歪過頭,留在琴鍵上的手指輕按了幾下,“快去刷牙,我給你買了早飯。”
那個什麽小夜曲,不是說好用來鎮靜的嗎?愛德拼命地想,那是騙人的吧?否則自己怎麽會聽了還心髒狂跳呢?絕對是騙人的吧?
搞什麽搞?幹脆把他拖上樓肉償算了,愛德想。
話雖如此,但愛德華到關鍵時刻還是禁不住慫了一把。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他一邊安慰着自己,一邊在盥洗室裏飛快地刷牙洗漱,花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沒在浴圌室裏想着羅伊撸上一發。等他準備就緒地走到廚房時,餐桌上已經擺放了一個印着馬路對面那家咖啡店logo的紙袋,散落着幾個鼓鼓囊囊的帕尼尼,兩杯奶昔上一杯寫着“西柚橘子”、一杯寫着“肉桂蘋果”。馬斯坦古坐在桌邊,正在用手機攝像頭照着自己臉上的淤青,桌上放着那個檸檬色耳機。
“真是受不了,”他一臉委屈,“你也好,他們也好,為什麽非得打臉不可?真的毀容的話,我以後靠什麽吃飯?”
愛德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身心俱餓。但特麽還是要裝圌逼,真委屈。
“羅伊.馬斯坦古,”愛德抱着胳膊,死活不肯再上桌,“你怎麽會在這兒?”
羅伊眨眨眼睛,“我已經在這裏……”他側過頭看了一眼挂鐘,“将近6個小時了。”
愛德痛心疾首地想去用桌角撞額頭。
“你怎麽會在這兒6小時?”愛德挂懷地說。
“你又把鑰匙放在門墊下面了。”羅伊放下手機,指了指門外,“安全隐患,人人有責。你這樣是引狼入室。”
什麽?狼已經坐在我家廚房吃飯了呀!?
愛德剛想反駁,但要在饑腸辘辘的情況下打贏和馬斯坦古的這場戰役實在是太難了。無可奈何,他爬上凳子,從餐桌上抓起了帕尼尼。他剛想開口質問,烤火雞片的香味就撲面而來,像老巫婆的魔藥控制住了自己的四肢和嘴,雙手不聽使喚地自己動了起來,用帕尼尼堵住了自己的嘴。
“我以為,”愛德嚼着肉片開口,含糊不清地說道,“那幫子人會替天行道直接把你打死呢。”
“你聽起來好像很期待哦?”羅伊一臉不忍直視地遞給他一張紙巾,悻悻搖頭,“但是謝謝您,我還是憑借自己的機智輕松逃脫了。真是可喜可賀。”
說着,他把奶昔接到了自己嘴邊抿着吸管喝了起來。愛德一邊嚼着食物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瞄他,并把吸管幻想成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位——眼前有更秀圌色可餐的,口中的吃食便頓時顯得平淡乏味。
今早所看到的傷口尚且隔在半夢不醒的迷霧後,如今在清醒的頭腦分析和明亮的光線照射下,對方身上的傷痕便顯得格外清晰:馬斯坦古被愛德狠揍一拳的那邊臉還微微有些腫,難以想象兩個星期前——愛德剛揍完的那會兒,臉該腫得又多慘不忍睹;他的額頭、眼角、嘴角上都貼了小塊的白色膠布,愛德坐在他對面都能聞到隐約的藥味,青紫的淤血在蒼白的膚色上顯得格外清楚慘烈;他的舉止一如既往得輕松,扶着杯子的手腕卻被繃帶緊果着,手背和指節上也是大片的淤青和血痕。愛德不知道這些傷口的來源具體是哪裏,但羅伊的逃脫大概也不是那麽“輕松順利”,至少不是不疼的。
這些傷口本應該非常明顯才對,若不是當事人若無其事的态度和一如既往的動作,這些本應該第一眼就被察覺才對,而不是留到現在。愛德斜着眼睛看着他,以至于自己的臉和手都疼了起來,仿佛那傷口也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低下頭,狠狠咬了一大口帕尼尼,嚼都不嚼就兇狠地将食物硬吞了下去。
這是他自找的,愛德對自己說。有嘛好心疼的,這特麽都是他自找的。
“你好像很悠閑嘛?”少年故意不去看他,別過頭生硬地說,“他們不會追過來嗎?”
“不會吧?至少不是立刻。”羅伊想了想。“如果你找警圌察的速度再快一些,那進度還能更快。”
愛德氣得要把飲料潑在對方的小白臉上,“我靠,我穿着睡衣在衆目睽睽之下橫穿了三圌條街給你找到警署,還被條子拷問了整整一天,想辦法繞着彎子告訴他們情況。你還特麽抱怨起我來了!”
“恰恰相反,我十分感激。”羅伊咧嘴笑了笑,愛德哼了一聲,毫無真誠可言。男人說道,“不過你不用繞着彎子告訴他們情況嘛,這樣他們肯定會花費更多的時間來調查情形——畢竟說實在的,我也希望警方只把我當成無辜被綁的路人啊所以你不如直接編一段聽起來很可信的佳話,不但能提高救援效率,還能适當地減輕人民圌警圌察們的工作量呢。”
少年快給活生生氣樂了,三分鐘還在心疼馬斯坦古的自己難道是傻圌逼嗎?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主持專欄都不提前去勘察,搞這套玩意兒倒是業務很熟練!敢情這種被人捆去吊打一頓的情形對你來說常見得不行。”
“沒你想象中那麽常見就是了。”對方笑了笑。
哇靠,我氣還沒消呢,你別給我笑啊啊啊!愛德心中無聲地尖叫,腳趾在拖鞋裏卷曲着狂撓,說話的聲音還強裝平靜:
“不常見嗎?一般人誰會随身攜帶微型信號發射器?”
“那也不能什麽準備也沒有啊。”對方厚圌顏圌無圌恥地說,“我們可是生存在一個險惡非常的世界裏,我親愛的愛德華博士。”
雞皮疙瘩一瞬間遍布全身,拖鞋在椅子腿上繼續蹭。愛德飛快地抖了抖,龇牙咧嘴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
“我可是刻苦學習、努力工作,勤勤懇懇地為世界上十七億愚蠢透頂的普通人類謀求他們一生都不可能理解的智慧福祉……”
“這話可以說是十分過分了。”
“這是事實啊!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麽可能會卷入所謂‘險惡非常的世界’啊!”
“他們本來也不會去找你吧。”羅伊若有所思地說,“他們可能是被我引到你家門口的。”
“啊?”
“我大概在6天前到了菲爾費德……”
“什麽!?”少年目瞪口呆,“怎麽可……”
“很簡單啊。”馬斯坦古可惡地聳聳肩,“你找的那個金發碧眼的小哥口風是挺緊的,但是這種事情只要想查,真的分分鐘就能查到。既然查到了,那就盡快趕過來。我連你坐哪架航班的飛機來的都知道。”
愛德嘴裏的一口面包掉了下來。
“你六天前就到了??”
“嗯哼。”
“而且你知道我住在哪兒。”
“當然。”馬斯坦古幹脆道,“我住的旅店步行到你家只要20分鐘。我前兩天去超市裏買百奇的時候,甚至還看到你排隊給甜甜圈加熱。”
哎喲卧圌槽,細思恐極。
“那你為什麽……”愛德瞪圓眼睛,懷疑自己其實是碰上了神經病。
“那我為什麽不立刻來找你嗎?”
羅伊接了下去,臉上輕松地笑着伸手将一個帕尼尼捧在了手裏,話卻意外地中斷了。愛德偏過頭,皺着眉頭盯視着他低下頭咬了一口、慢吞吞地咀嚼、咽下去,像是不給對方顧左右而言他的機會。
最後,羅伊說,“因為我覺得還需要做些準備。”
愛德愣住了。
“準備?”少年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十萬火急地飛過來,我還以為在我們一刀兩斷後的一周裏你已經把套路的臺詞都想好了。”
羅伊什麽也沒說。
愛德是故意那麽說的,像是有意把曾經将自己刺得鮮血淋漓的矛刺對準了那個一度給與自己傷害的人。室內如想象中那樣陷入了死寂,食物的熱度隔着包裝紙傳了過來,有些燙人。
他想象着報複的甜美,快圌感卻未曾閃現;相反,舌尖體圌味到的是苦澀和隐隐的悔意,不明所以。愛德咬緊牙關,手指在椅子上繃得死緊,像是在等待着接下來的某一刻,羅伊可以像過去那樣一笑了之,或被自己假裝無所謂地略過——然而并沒有。
窗外的鳥鳴聲顯得格外遙遠,若隐若現。羅伊低垂着眼簾,從愛德的角度幾乎難以看清他神态的變化,只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在微青的下眼睑上顫抖。有那麽一瞬間,愛德以為他會別過頭——像當時被愛德問及他對某人的感情,就像當時被愛德詢問“小灰塵模型的事你知道嗎”——無數次、無數次,逃避那些讓他不忍面對的事。可是下一秒,羅伊擡起了頭。
他直視着愛德華,面容平靜而堅定。
“這五天,我順着我查到的信息,去了你以前經常去的地方。”
愛德華反應了好幾秒才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麽,一口氣差點沒順過去。
“什麽意思……”
馬斯坦古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本小本子,翻開頁數,在愛德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如數家珍地報了起來,“你的小學和初中分別是D班和C班,雖然都沒讀幾年就跳級了,你當時的儲物櫃竟然是最高一層的,你真的夠得到嗎?”
要不是愛德還在石化狀态,否則肯定毫不客氣地揍他丫的。可現在,他根本就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大腦中全是雪白屏唰唰作響。馬斯坦古卻完全沒把愛德一臉震撼的模樣放在眼裏,繼續看着本子說了下去:
“高中念得時間稍微長一點,總算是滿兩年了。成績當然一直是最好的,你的老師對你的評價都很高呢,尤其是物理化學老師,我一提到一個金發矮子,他們立刻就說了你的名字——也可能是因為你總是坐第一排所以很顯眼的緣故嗎?他們還提到你的弟弟,天才看來真的是遺傳的啊。但你竟然都不參加任何社團活動,更不要提學生會了——拜托,連我好歹都當過學生會主圌席啊,雖然我都把工作推給別人做。你大學是在麻省理工念的,很可惜暫時還沒機會去;幼稚園我就沒去,想想也知道你肯定是被同學們視為怪胎的小孩嘛。”
“我靠這……”
“你因為怕麻煩所以外食的次數還挺多的,雖然好像還是最喜歡家裏的飯菜,母親或弟弟煮的——确認過了,是叫阿爾馮斯.艾利克吧,比你小一歲,比你高8公分,照片上真是個美人,我姑且收藏了。7歲的時候鎮子上辦主題狂歡節,你第一次從流動商人的手上買到了西柚吃,從此一見鐘情,心心念念盼着來年的狂歡節,結果人家再也沒來過,從此變成了執念——順便說一下,他們沒來的理由是贊助商第二年倒閉了,萬分遺憾。你最喜歡的兩家餐廳中一間是由非法移民開的墨西哥餐廳,在5年前就倒閉了;另一家是賣碳烤肋排的,門店小得可憐,但是我去吃的時候隊伍卻排得很長,生意很興旺。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肋條,忍不住吃了兩根,晚上繞着公園跑了兩小時才心理平衡一點。
“你經常去的圖書館比我想象中小很多,本以為你這種學神偏好的圖書館會是那種超大型、數據庫系統非常發達的現代建築,沒想到是那麽一座古樸老舊的房子,書也很舊,我查到那裏最新的物理叢書竟然是2003年出版的——在某些國家,和這本書同齡的女孩子都已經可以結婚了。但好在讀者很少,非常安靜。我本來打算下午去另一個地方看看,結果也忍不住待了很久,讀完幾本講施溫格的書。施溫格和你性格上還真有相似的地方,厭惡程式報告、迷戀創新和自己的研究方法的方面格外得像。
“然後是……”
“停停停停停!”
這下,愛德終于反應過來了。他驚慌失措地停下了對方,覺得自己的頭皮還在陣陣發麻。羅伊從筆記本前擡起頭,露出一雙詢問的眼睛,愛德華卻被盯得心髒狂跳。明明羞恥play的是對方,怎麽臉紅得想自殺的人卻是自己呢!
少年舉起奶昔猛吸了一口,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時,馬斯坦古已經把本子放下了,目光繼續盯視着自己,等着少年開口。
愛德用力咳嗽了兩聲,平複了好幾次才終于開口。
“你是不是跟蹤狂啊!”愛德痛心疾首地說,“真特麽難以置信,怎麽會有人去把這種雞毛蒜皮毫無意義的屁事兒都翻出來,還一個個跑過去研究啊!你說自己在做的準備,我特麽還以為你是想好了怎麽跟我下跪謝罪呢。你倒好,五天的時間竟然給我寫了本自傳!等等,我他圌媽沒跟你笑,你不許笑,不許笑啊啊啊!”
羅伊先是用拳頭抵着額頭悶笑,最後還是笑趴在了桌子上。愛德想掀桌。
“愛德,愛德。”他頭埋在桌子上,聲音裏全是笑出來的顫音。
“我靠我叫你別笑!”愛德沒好氣地說。
“愛德,”羅伊坐起來,把揉亂的劉海往一旁理去,然後看着愛德華氣得皺成一團的笑臉,輕柔地說,“你當時跟我說你喜歡我。”
诶?
少年愣住了,一時間連臉紅的功夫都沒有,對方就繼續說了下去。
“我是一開始就有意想讓你對我産生好感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會有這樣的回應。”他低聲說道,“你說,如果不存在解釋,那我和你之間發生過的事都是虛妄的謊言。但即使如此,從過去到現在,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你為我所做過的,它們都是确實存在在那裏——那是作為騙子的我不可能否定的事,亦是我不能要求你心領神會、但明白你也知道的事。”
“可是這……”
“我在思考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麽。”羅伊說道,“已經發生的事不可能被扭轉,在某種程度上,也并非是我後悔為之。所以我的答案仍舊是沉默,‘不,我不會告訴你真相的’。我不會向你道歉,不會乞求你的原諒,更不會随便找個借口獲得你的包容和理解——這些對你、我這樣的人來說,廉價而虛僞。但這不能改變我傷害自己不願意傷害的人的事實。因此我唯一可以為你做的事,就是主動來理解你,希望能盡可能地了解、理解你的過去、現在和将來。如果可以,希望你也能來了解我的。”
一時間,屋子裏阒靜無聲,時間的流逝也失去了流動的聲響,像是被盛在了碗裏,凝滞在了半空中。
金發少年無聲地注視着羅伊.馬斯坦古,看着他從筆記本裏抽圌出了兩張長長的紙片,然後放在桌上、推到了愛德華的面前。
“你跟我一起去吧,愛德華。”
低下頭,桌面上正對着自己的是兩張今天午夜的機票,目的地是伯克利。
這是馬斯三個月前推到羅伊面前的機票,是為了邀請他參加即将出生的孩子的洗禮,羅伊會成為他最好朋友的孩子的教父。
而他要帶愛德華去見證這一切,也許還要帶他去看看他那間在蘋果山上的舊居,那裏的蘋果派一丁點也不好吃。
他覺得自己在纏在漩渦的中央,身不由己牽絆在最湍急的河流上飛速地旋轉。水流時而滾燙、時而冰冷,過去的時間在他身體兩側咆哮、飛湧,痛苦、快樂、得到、失去,這一刻都在他的眼底盤旋。少年低下頭,指骨糾纏在耳邊的金發,久久地一言不發。
“沉默不是答案。”少年的聲音沙啞而堅定,“再靠近真相,那仍舊是謊言。”
“如你所言:‘這确實是我的一部分’。”羅伊輕聲回答,“事實并不完全是你所說的那樣,但我不否認自己和其之間的關系。我不會為自己辯解,也不會向你做更多解釋。只有有一點,我希望你可以知道。”
愛德緩緩擡起頭,費盡力氣才讓自己的雙手握緊拳頭而不是徒勞地發抖。而當他擡起眼時,對方曾讓自己魂牽夢萦的眼睛也正一眨不眨地注視着自己,目不斜視。
“你號碼的最後一次,我從病房裏出來去研究所見你的那一次,”他一點點地說道,“不是我做的。”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每次都是這樣。
愛德再也忍不住了。丢臉也好,被笑話也罷,現在他都不再在乎了。他咒罵着自己,捂住臉,當着羅伊的面在椅子上蜷縮成一團。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