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顏秋生從酒桌上下來的時候臉色一切如常，他端着酒杯，一桌的人都被他放倒了，旁邊的實習生小姑娘看着他，有些心驚肉跳。

都說她老板千杯不醉，她這回算是見識到了。她惶恐而感激地看着他，“顏總，我……”本來這酒都是要灌給她的，她一個初出茅廬的實習生，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力。可顏秋生來了，盡管之前他們面都沒見過幾次，但他一眼就認出她是辦公室新來的實習生——這又是顏總的另一個本事了，過目不忘，記得每一個人。

所以他只往桌上掃了一眼，就擋在她前面，替她全喝了。

“我幫您叫車吧？”

顏秋生低頭理了理領帶，非常溫和地笑了笑，“還是我幫你叫車吧，這麽晚了，要注意安全。”他真叫來自己司機，囑咐了将人安全送回家就可以下班了，安排好所有事後，他才自己慢慢走出酒店。

他走過兩條街，在轉角處捂着肚子慢慢蹲了下來，吐了一場後也沒緩過勁，好不狼狽，他不想讓人看見。可痛得越來越尖銳，頭暈得厲害，顏秋生一頭冷汗，掏出手機撥120。

剛講完地址，又進來了一個電話。

顏秋生咬牙接了。

“喂，你剛剛在跟誰打電話？”那邊聲音有點不悅。

“是個客戶，有什麽事嗎？”

那邊沉默一瞬，也沒問談得怎麽樣了，只是說，“哦，我明天回國，你來機場接我。”

大老板突然回國，這是要視察工作？顏秋生腦子飛快過了遍最近的大事小事，正要再說什麽，急救車的聲音烏拉烏拉的從街角傳來。

顏秋生趕忙應了下來，匆匆把電話挂了。

上了擔架後他就疼得有些意識模糊了，想到明天的工作安排又渾身發軟，不由得他多想便暈了過去。

結果他就做了個夢。

夢裏他變得小小的，赤腳抱着一個大花瓶，他搖搖晃晃地走着，腳下實木地板踩着并不冷，但這花瓶太大了，阻礙到了他的視線。顏秋生努力想醒過來，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這夢他做了無數次——接下來，花瓶會無可避免的被打碎。

他掙紮着眼皮，卻醒不來，只能眼睜睜看着花瓶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完了。

“呼……呼，啊……”顏秋生扯到傷口痛處，疼得龇牙咧嘴。他仰頭看天花板，明白這是在醫院，忽然想起什麽的将腦袋左右轉動，看到了櫃子上放着的手機。

他趕忙左手拿過手機給秘書打電話，右手還在一旁輸液，“喂，是我，今天下午大老板要來公司，你趕緊通知下去，讓他們準備好，上次出錯的那個報告先別放上去，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工作做完的也先留下，今天不要提前下班，中高層全部叫回公司，對了還要派兩個人去接機，就說我去談項目了……”

顏秋生着急的交代，那邊秘書飛快記錄，他正想着還有什麽遺漏，就看到病房的門被完全推開了。

那人走了過來，嘴上勾着冷笑，“顏總真是熱愛工作，都胃出血了還惦記着公司。”

顏秋生兩眼睜大，深呼吸兩次，對着話筒講，“先不用準備了，”鎮定地把手機挂了，“鄭先生，您回來了。”

鄭慎臉色陰晴不定，話說得還是帶刺，“我說怎麽每次回來，公司裏都井然有序的。”

“不是，這次是特殊情況，從前是沒有的。”顏秋生慌話張口就來。

鄭慎其實根本不想在這方面為難他，真正讓他生氣的是另一件事。他忍了會兒，還是沒忍住跟人發火，“喝到打120搶救！你可以啊！要不要年會上給你頒發最敬業員工獎狀？！我上次走之前怎麽交代你的？你是要讓我被說虐待員工嗎？！”

他發完脾氣，斜着眼看床上的人，顏秋生大病一場，比起上次見到更瘦了，嘴唇蒼白，睫毛不停地顫抖。

看起來好可憐。

鄭慎別過頭。

“這次是意外，下次不會再耽誤工作了，我會注意身體的。”

“顏秋生，我警告你……”正說着，鄭慎電話響了，他白了顏秋生一眼，當面接了，語氣更差了，“讓他們先等着！”

顏秋生縮了縮脖子，“那個，我這裏也沒什麽事，您先去開會……”

“你閉嘴。”

鄭慎能被他活活氣死，“你這腦子怎麽長的？掙錢重要身體重要？”

顏秋生心裏嘆了口氣，鄭慎就是這樣，他很少考慮手下人心情，仿佛他們熬夜加班是應該的一樣，辛苦準備的會議也是說推遲就推遲。好在他不是個吝啬的老板，不然人早就跑光了。

但他從不頂撞自己的上司，作為他職場生存法則的第一條，顏秋生低頭認錯，“我不會了。”

“你上次也這麽說。”

外面人人都說顏秋生好，敬業拼命，認真負責，只有他知道他的本性，陽奉陰違是顏秋生拿手好戲，他從不按照他說的去做。鄭慎扣住他的下巴，用大拇指碾壓他的嘴唇，硬生生揉出了點血色，“給你放半個月病假，你回老宅去，讓王姨天天盯着你才行。”

“不好吧……”顏秋生艱難的張嘴拒絕，那手讓他很不舒服，更別提大拇指直接伸了進來，按住他的舌頭。

洗沒洗手啊就随便不讓人講話！

顏秋生很想咬死他，但他不敢，甚至舌頭都乖乖讓人壓着沒動，只能在心裏瘋狂翻白眼。

“還有，把酒戒了，”鄭慎沒再往喉嚨裏伸，怕咳嗽會牽扯到針頭，他抽出手随意往顏秋生臉龐擦了擦，“不要胡鬧，出院會有人來接你。”時間差不多，他該走了。

顏秋生想，戒酒是不可能戒酒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戒酒的，只有每天在酒桌上喝喝酒這樣子，才能談到生意勉強生活下去。病房就像家一樣，裏面個個都是人才……

“好的，您慢走。”

人一走顏秋生才放松下來，吃力的拿手機回各種信息和電話，這會兒大家才陸陸續續知道他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