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午四點鐘，天空淅淅瀝瀝地飄起了小雨。
正在和同事交班的卓揚接到卓母的電話，卓母在電話裏叮囑他，別忘了去幼兒園接女兒檸檸放學。
卓揚溫聲道：“媽，我沒忘。”
“對，不能忘，檸檸都盼好久了。”
卓揚安靜地笑了笑，聽卓母又交代幾句，才挂掉電話。
每天十分鐘的交班時間，将剩下的工作交接完畢，便到了卓揚的下班時間。
卓揚今年二十四歲，工作的地點是離家大約二十分鐘車程的瑞豪酒店，他在這裏做了兩年的客房服務員，前不久才剛升上客房部領班。三班倒的八小時工作制，一周輪換一次，他只有早班那一周才有時間去幼兒園接檸檸放學。
檸檸大名卓檸檸，是他的女兒，今年五歲，正是上幼兒園的時候。知道他這一周上早班，早上他還沒起床，檸檸就跑到他床上，捏着他的鼻子像個小老太太似的，一臉嚴肅地叮囑他今天要去幼兒園門口接她。
想着那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卓揚心裏柔軟成一片，眼尾含笑地離開了酒店。
檸檸就讀的幼兒園下午四點半放學，卓揚到的時候還不到放學時間。幼兒園旁邊已經停了許多車，都是等着接孩子的家長，卓揚站在旁邊跟着等了一會兒，便開始有小朋友排着隊地跟着老師走出來。
“爸爸！”
好容易輪到檸檸的班級，小丫頭看到卓揚，便像個小炮彈一樣沖進了卓揚的懷裏。
卓揚蹲在地上，被她沖得往後仰了仰。
檸檸抱着卓揚的脖子，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然後眨着一雙大眼睛去看卓揚手上的包包，甜甜地問：“爸爸，我的小恐龍雨衣你帶了嗎？”
檸檸每天早上起來後，都會先看當天的天氣預報，今早上她小大人一樣跟卓揚說，今天會下雨，讓卓揚今天上班的時候不要忘記帶傘，放學來接她的時候，也千萬不要忘記帶她的小恐龍雨衣。
卓揚輕笑，“爸爸帶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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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起檸檸先走到一旁，然後從包裏拿出了一套黃色小恐龍的兒童雨衣，外加一雙同色的小水鞋。
檸檸高興地歡呼一聲，乖乖地張手，讓卓揚給她穿雨衣。
卓揚是華國人，但是檸檸的五官，卻帶着一點外國人的面相。她的皮膚比一般的小孩要白些，小臉圓圓，留着齊肩的妹妹頭。雙眼皮的大眼睛，睫毛又長又翹，像把小刷子。眼珠是顏色很淡的淺棕色，眼窩比較深，看起來很深邃。
卓揚給檸檸穿好衣服後，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檸檸就仰頭咧嘴沖卓揚嘻嘻地笑，然後用自己的小手拉着卓揚的大手，哼着白天在幼兒園學的兒歌，踩着路上的水花，蹦蹦跳跳地往等公車的地方走去。
如此打扮的檸檸過于可愛，一路上吸引了不少過路人的注意。面對那些好奇的注視，檸檸看起來已經習以為常。她大方地任過路人打量，視線對上時，她還會沖對方揚起可愛笑容，當對方回她一個善意的笑時，她的笑容便又會燦爛一分。
檸檸的幼兒園距卓家的小區有十分鐘的車程，到站後，還需要過一個斑馬線。
卓揚拉着檸檸的手站在路邊等綠燈的時候，忽然接到同事的電話，詢問之前某客人遺留在客房中的某個物品的問題。
卓揚接電話的時候，檸檸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貓叫，她轉頭，就見一只被雨淋得渾身濕漉漉的小黑貓從路邊的草叢裏鑽出來，它像是看不到前方川流不息的車流一樣，腳步不停地往馬路上跑。
檸檸晃了晃卓揚的手，示意他看：“爸爸，是小黑喲！”
卓揚講着電話，一心二用總有側重的一方，他順着檸檸的手看到那小黑貓時，腦子想的是同事剛才跟他講的話。而那小黑貓已經跑到了馬路邊，眼看着再往前，很大可能會被車輪輾軋。
檸檸看卓揚沒反應，情急之下，她松開卓揚的手，沖那小貓跑了過去。
在檸檸松開手時，卓揚的心神終于反應過來。他看着檸檸只顧着撲向小黑貓，卻沒看到前方駛過來的車子時，眼中駭然！
“檸檸！”卓揚飛撲過去，拽住檸檸的雨衣往身邊一拽，自己返身以背去抵擋那即将沖撞過來的車子。
嘎吱——
車輪與地面劇烈的摩擦聲響在耳邊，驚動了過往的車輛與路人。卓揚閉着眼睛緊緊地抱住檸檸，直到身邊有人過來詢問，他才睜開眼，意識到車子并沒有撞上來。
着裝整齊的車主微微彎着腰，神情緊張地問他：“先生，你們沒事吧？”
卓揚一身的冷汗，他搖搖頭，低頭去檢查檸檸，“檸檸，有沒有被撞到？”
檸檸受到驚吓，大眼睛裏還裝着恐懼，她茫然地看着卓揚，仿佛不知道卓揚在問什麽。她手裏還死死地抓着小黑貓的一只後爪，小黑貓大概也受了驚吓，被這般抓住也沒出爪子撓人，只在檸檸手裏無措地喵喵叫着。
卓揚将檸檸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才放下心來，然後便有點不好意地對車主道：“您剎車及時，我們沒有被撞到，真是不好意思。”
車主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見卓揚滿身泥水，拿出錢包從裏面摸出幾百塊錢，并一張名片一起遞給卓揚，“這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之後你們如果覺得哪裏不舒服，去醫院檢查，可以電話聯系我。”
卓揚沒要錢，只接過名片，道：“好的，麻煩了。”
卓揚站起來時還驚魂未定，身上沾上的水珠都忘記了拍，他将檸檸連人帶貓地抱起來，然後擡頭，視線微微向旁邊移動，不期然與坐在車後座的，正向這邊看來的男人的雙眼撞上。
卓揚抱着檸檸的手驟然收緊，仿佛全身血液倒流，臉色緩緩變得蒼白。
男人很年輕，二十四五的年紀，他倚靠在座椅上，微微地側頭，淡漠的視線隔着雨幕從檸檸身上掃過，然後落在卓揚蒼白的臉上，定了幾秒後，便漠然收回。
車主回到車上，重新啓動車子彙入車流，男人的側臉慢慢消失在緩慢上升的車窗後面。
卓揚看着遠去的車流發怔，直到檸檸用小手碰了碰他的臉，他才回神。
“爸爸……”
檸檸小聲地喊他，受到驚吓的她這會兒已經緩過來，知道自己剛才可能犯了錯。
卓揚看着檸檸，心裏閃過後怕，如果剛才不是司機剎車及時，他簡直無法想象現在的檸檸是什麽樣。但他看檸檸一臉知道自己錯了的害怕心虛樣，心裏還是軟了軟。
綠燈出來了，卓揚抱着檸檸走上斑馬線，等走過去後，他才板着臉對檸檸說：“你剛才差點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也見不到奶奶和姑姑了。”
檸檸茫然又害怕地點頭，她知道被車子撞上後會發生很可怕的事，但那些事都只在她的想象與聽聞中，而且那些聽起來可怕的傳聞，遠不如再也見不到爸爸奶奶和姑姑這件事恐怖。
卓揚一邊走，一邊給檸檸做着安全教育，也在反省自己不夠警醒。等回到家，卓母看到兩人一身泥水，知道險些發生了什麽後，也後怕不已。
卓母一邊給孫女換衣服，一邊點點孫女的額頭，故作兇狠道：“奶奶之前教你的安全歌你都忘啦？”
檸檸抱着卓母的脖子撒嬌，“奶奶，我沒忘。我唱給你聽呀，紅綠燈，眨眼睛，一閃一閃要看清；紅燈停呀，綠燈行，黃燈亮了等一等……”
卓母也拿這心大的小丫頭沒辦法，只能再耳提面命地叮囑。
檸檸嗯嗯聽着，忽然伸出小手摸了摸卓母的右腿，關心道：“奶奶，你今天腿疼不疼啊？”
卓母的右腿膝蓋下面空蕩蕩的，七年前她遭遇車禍，右腿自膝蓋處截肢，現在每逢下雨天腿就會疼。
卓母捏着孫女兒的小手，舒心笑道：“今天不痛哦，謝謝檸檸關心。”
檸檸聽後就放心了，繼續有模有樣地叮囑：“雖然不痛，但是今天的按摩也不能落下哦，等吃過飯，檸檸就幫你按。”
桌母笑道：“好，辛苦我們檸檸了。”
“不辛苦啦！”檸檸擺手，小大人似的，一副自家人怎麽這麽見外的表情。
在祖孫倆說話的時候，卓揚已經換好衣服，去廚房裏把卓母做好的晚飯端出來。
吃過飯後，檸檸由卓母帶着洗過澡，看了會兒電視然後就回房睡覺。卓揚坐在房間的書桌上，打開平日裏看的書，卻覺得心煩氣躁看不進去，他草草翻了兩頁，便回床上睡覺了。
這一晚卓揚做了整夜的夢。
夢裏的場景不停地跳轉變幻，最開始是夏日某個暴雨的下午，他坐在病床上，身邊是支着下颔與他一樣看向窗外，面容還顯稚嫩的席琛。然後場景一換，他行走在秋風吹拂的教學樓走廊上，他捧着書從某個班級窗口經過，眼神故作不經意掃過去，看到了斜倚着課桌看着窗外的席琛。
最後出現在夢裏的，是燈光朦胧的酒店房間，他被席琛壓在身下反複頂撞的畫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