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驟風晃動林木,萬葉千聲,蕭蕭瑟瑟,越發突顯沉默的持久。

二人同坐石塊,四目相對,相距不過一尺,宛若天涯之隔。

阮時意歷來恬淡,此刻莫名滋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厭煩與躁動。

無從思考該婉拒,抑或暫且維護徐赫的顏面。

半晌後,她輕咬的唇角緩緩松開。

徐赫屏住呼吸,緊繃着俊秀面容,等待她恩斷義絕的淩遲,或心慈手軟的開恩。

期間草木的聲聲律動,百鳥的清音流轉,皆促使他心髒劇跳,仿佛能聽見長久堆疊的虛妄希冀,如北域積雪轟然坍塌。

“三郎……”阮時意柔柔啓唇。

恰巧此際,山風送來幾不可聞的交談聲。

徐赫當機立斷,身體猝然前傾,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條臂膀牢牢圈緊她的肩頭。

“有人……”他薄唇貼着她的耳朵,傾聽片刻,補充道,“是你堂弟,阮大人。”

阮時意分不清這一剎那慌亂,究竟源自于阮思彥突如其來路過,還是徐赫猝不及防貼近。

她只知道,他呼出的氣息尤為溫熱,落向她微燙頰畔時,尤帶暖暖濡濕。

如像一個生澀的吻。

僵滞了極短瞬間,她勉力逼迫自己恢複鎮定。

在阮思彥面前,若她和徐赫雙雙露面,秘密鐵定保不住;如阮思彥孤身一人倒也算了,可他明顯在與某位青年讨論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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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時意無法保證對方沿山道前行,能完美錯過稀疏灌木叢後的他們。

尤其阮思彥出了名的觀察細致,耳聰目明,思維缜密。

偏生徐赫不但将她摟在懷裏,還當她是咋咋唬唬的小丫頭般捂得緊緊的,害她不能動彈,話又說不出。

情迫無奈,她以貝齒在他掌心咬了一口。

力度不輕不重,痛覺之外的麻癢癢,使得徐赫整個人懵了。

他難以置信地松了手,怔怔望向掌中漸消的齒印,以及暧昧濕潤,不自覺滾了滾喉結。

低頭俯視懷中人,那雙含霧水眸,愠惱間如掠過隐約極了的赧然。

飽滿的唇因摁捂滲出紅潤感,宛若丹果誘人。

他暗自發誓——要不是有人逼近,他絕對會摁住她,親個天荒地老!

“你躲着。”阮時意适時終止了他的绮念,并起身整理衣裙。

眼神交換,無須多言,徐赫已會意。

——她行動不便,躲不掉。與其二人同時被逮住,不如由她獨力應付。

他沖她略一颔首,目光堅定,随即迅速收走大石上的衣裳,閃身竄回茂密竹叢內。

阮時意清晰捕捉到淺青半臂衫上多了個顯眼的印記,只覺身體發膚被置于熊熊烈火上烘烤。

唯一慶幸,見證這份狼狽的,是徐赫。

哪怕他們未必攜手到老,她依然視他為可托付的至親。

*****

“大人,聖上交待這樁差事,可不好辦啊!姑且不談首輔大人定會遵照徐太夫人的遺願,即便是洪大将軍那頭……”

“無妨,此等酒後戲言,先擱置一旁。此番出行,你我任重而道遠,不容有失。”

“是。”

蜿蜒小徑上,兩名男子緩步徐行。

當先那人身穿水色廣袖道袍,風姿俊逸,正是阮思彥;另外那人年紀約莫三十出頭,生得唇紅齒白,俊美如畫,應是他的下屬。

二人低聲談論,行近後乍然見山野灌木間立着一名荼白衣裙的美貌少女,不約而同噤聲。

阮時意一手攥着匕首,一手擰着裙帶,呈現怯赧狀。

——有了上回與徐赫交流的前車之鑒,她學會用羞澀慌張加以掩飾。

再者,她被那家夥摟來抱去,窘迫之情倒非無中生有。

阮思彥看清她容貌的那刻,霎時定住腳步,目露震驚,“你、你不是……?”

“您是……阮大人?”阮時意捏着嗓子,假裝不确定。

阮思彥怔然盯了她片晌,星眸如有驚喜與感傷,随後舒了口氣:“在下阮思彥,久聞徐家有位年輕姑娘與徐太夫人少時十分相似,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阮時意微愣,轉念已猜出,他從藍家或洪家人口中聽聞她的事,遂讪笑答道:“晚輩太失禮,未有幸拜會您,懇請您多多包涵。”

她笑時嬌容潋滟,既讓人挪不開目,又自帶不可逼視之感。

阮思彥收回打量視線,亦泯去對亡者的悼念,淡笑:“自家人,何須贅言?說不定,再過些時日,等徐家除孝,我還能聽你喚一聲‘五舅公’。”

阮時意一頭霧水,一時想不通此話何意。

按理說,她在徐家輩份極其含糊,何以要等到“除孝”,才能認他做親戚?

阮思彥環顧四周,未見旁人影跡,見她一文弱少女孤零零杵在半山,手上拿着匕首,不倫不類,免不了多問兩句。

“姑娘緣何獨自在此?是否需要阮某協助?”

阮時意垂首,嬌聲道:“晚輩粗心大意,出游時弄髒了裙子,只等下人去取替換衣物,才候立于此。”

阮思彥朗朗如月的面容驟現尴尬:“阮某先到前面竹亭小坐,如姑娘遇上緊急之事,大可叫喚。”

“謝大人體恤。”

阮時意通曉他的脾氣,料想他不好意思與小姑娘共處,又唯恐她落單受滋擾,是以選擇既不遠離,又不靠近的方式來相護。

她自獲得新生,最擔憂被阮思彥當場揭破身份。

萬萬沒想到,她惺惺作态一番,居然能瞞天過海?

順利得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與阮思彥一同師從祖父,自幼相熟。

阮時意嫁入平遠将軍府後,阮家舉家遷至南國;年少的阮思彥選擇留下,進入書畫院學習,并繼承在京産業。

其後徐赫出事,徐家被抄家,多虧阮思彥誤打誤撞,事前借走徐赫所繪的大量丹青,才讓成批山水佳作得以保留。

阮時意對此由衷感激。

原以為熬過劫難,二人能相互扶持,但有一事令她異常傷神——阮家長輩不住催促她,趕緊給堂弟找對象成婚,而阮思彥卻好男色。

幾番勸解無果,導致姐弟逐漸疏遠。

雖說後來阮時意慢慢理解堂弟的感受,可關系一旦破裂,只能維持年節例行往來。

如今見阮思彥與英俊男兒同行,阮時意感概萬千——平安喜樂即是福。

*****

不多時,靜影和沉碧所喚的馬車一前一後歸來。

阮思彥遙遙望了她們一眼,向阮時意微略點頭,與青年結伴離去。

阮時意總算放下心頭大石。

她示意馬車駛至前方等候,自己則對竹叢小聲道:“三郎,我得先回去了。那衣裳……我洗了再還你!”

“用得着這般見外?”徐赫移步而出,滿臉失望,“還有……方才,你沒回答我。”

阮時意茫然。

他咬牙:“三十五年的事!你瞧你,半點也沒把我放心上!”

阮時意疑心他又要炸毛,但疲憊與腹痛令她無心搭理他的小情緒。

“三郎,好好過日子,別浪費大好時光。”

她倉促搶走髒衣,倒退數步。

“這就是答案?”徐赫眸底悲色難掩。

阮時意将衣衫揉成團,負于身後稍作遮擋,又對他颔首作別,倉促轉身,奔向馬車。

背後傳來徐赫的沉重嘆息,“阮阮,如你所願。”

阮時意凝步,見靜影、沉碧等人探頭張望,連忙改口:“請恕學生未能相送。”

“回去多歇息,注意別碰冷水。近日若沒別的事,少去書畫院……”他黯然神傷,補了句,“我怕……見了你,忍不住。”

“是,衣服洗好後,我讓人送回去給您。”

徐赫紅着眼,怒道:“人都跑了,我留這衣服有何用!”

阮時意自知失言,又恐說多錯多。

徐赫心灰意冷,深吸了口氣,笑容無比苦澀:“快回去吧!我冷靜兩日,想明白後,不會纏你。“

“……嗯。”

“你的想法,經長年累月形成,難再更改;而我……只是遲遲不肯面對現實,不願接受翻天覆地的巨變,僅此而已。”

他自我解嘲,像怕被她瞧見失态般,猛地別開臉,擺手催促她離開。

阮時意亦覺再議無益,匆匆趕至馬車。

她從不畏懼面對過往,躲避的亦非徐赫本人,而是他試圖回歸親密的熱情。

徐赫目送馬車駛遠,失魂落魄,呆呆出神。

一次又一次挽回,驕傲如他,大概很難承受再一遍的重擊。

步伐凝重,踏上來時路,忽見三叉路口處,一對疑似母女之人正攜手駐足,也不曉得有否把适才的畫面收入眼底。

徐赫淡淡一瞥,頗覺眼熟,猜想是某位老朋友的女兒孫女之流。

他心煩氣躁,懶得細究,自顧揚長而去。

*****

瀾園內,阮時意沐浴更衣,進一步重溫少女時代的苦惱。

她疲乏難耐,怏怏而卧,腹部隐隐作痛,胸口酸脹,懶理丫頭們的好奇與困惑。

畢竟,她沒想好要如何解釋,自己竟無月事帶之類的私物,還要她們連夜縫制。

恍惚入夢,她如置身積翠湖畔的山林內。

一條結實有力的臂膀锢住她的腰,冷涼身軀逼貼而來,将她狠狠壓在大石上。

唇瓣摩擦她的臉,帶着一點點溫濕,移向她的唇,趁她張口欲拒之際,成功将柔舌喂入她唇齒間,攫取她淩亂的心魂。

她酥軟且迷糊,渾身細顫,輕擡玉臂,纏上那人的脖頸,從拘謹被動到情不自禁,越發勇敢回應。

迷蒙間,裙裳如雪片滑落,久違的酥麻如浪一疊高于一疊來襲。

天地搖晃,人随洶湧浪潮起伏跌宕,快感、癫狂、沉淪……來來回回,最終迷失在支離破碎的吟哦之聲與斷斷續續的喘息中。

醒時,夜靜更深,窗外月薄星沉。

阮時意周身滾燙,無地自容,顧不上香汗淋漓,一把将自己蒙在薄衾內。

欸……月事來了,羞于啓齒的夢也做了,她這“阮小姑娘”,當得可真“稱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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