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邊廂易珏還在和裴野守着藥爐,忽聽一聲喊叫,“姓裴的小王八蛋,你給我站住!你的傷不看了?”
裴野大笑,“什麽傷,三年前的傷,我好着呢!”待林神醫沖進藥房,他把窗一推,潇灑道聲“回見”,整個人破窗而出,氣得林神醫吹胡子瞪眼。
林神醫撚須眯眼,先是惱,不多時又嘿嘿一笑,“你師父在給這小王八蛋相親?”
易珏看看大開的窗,回過神,“啊?!”
林神醫麻利地墊塊布在手裏,把那藥壺柄一握,倒了一碗棕黑藥汁,“走走走!見你師父去!”
容璋才用過早膳,林神醫揚脖子看看他吃剩的點心,洋洋自得,“你說你就吃這麽幾口東西,還一點不顯得憔悴,可見我給你調理得好。”
易珏表情微妙,容璋卻神色如常,說,“确實是林大夫醫術高超。”端起那碗苦藥一飲而盡,雙眉之間連一道皺紋都沒有。
他伸出手讓林神醫把脈,神醫一邊把脈一邊憤憤,“你簡直是我最聽話的病人,長年忌口,按時服藥,但是你的寒疾怎麽就是好不起來;那個臭小子,王八蛋一點也不聽話,什麽傷什麽病到他身上就好得飛快……”
容璋聽他抱怨裴野,唇邊隐隐泛起笑意,“他就是這樣,大夫何必與他計較。”
林神醫沒好氣放開手,“你就會護着他。”之後嘿嘿一笑,“聽說你要給他讨個媳婦?”
容璋一筆擋開,“我替他籌謀罷了,娶還是不娶,娶哪家姑娘,最終都要看他的心意。”
林神醫搓手,“其實是這樣,我有個侄女兒,比那臭小子小兩歲,正好要來探望我,今天午後就到……”
巧的是裴野像是察覺到此事,一整個早晨都沒出現在容璋眼前。
容璋将今日要處理的事一件件處理過,午膳前去了梅園。
他們的親人葬身火海,屍骨被毀,下落不明。容璋重掌雲中城後,裴野找到幾件幸存的舊物,連同舊衣葬在園中,做了衣冠冢。留在雲中城的時日裏,時常在園裏喝酒。
清秋天涼,容璋披着裘衣走進梅園,揮手讓身後跟着的武士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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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園中深處走去,灰白鬥篷漸看不見。不必出聲問,循着淡淡的酒氣,找到靠在樹下的人。
裴野閉着眼,雙手枕在腦後,發出輕輕鼾聲,懷裏揣着油紙包,身邊還有一個滾倒在地的酒壇。
初次見他喝酒,他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第一次喝酒就要喝最烈的。十一年匆匆過去,少年變成青年,變成男人。身量變高,肩膀變寬,五官輪廓更突出,更英俊。
容璋撿起酒壇聞了聞,面上顯出幾許笑,“什麽時候喝起汾酒了?”
“我還是嫌汾酒太軟,”裴野先似睡似醒回了一句,才睜開眼,目光如電光,“但是秦家老五偏喜歡這種軟綿綿的酒,拉着我喝,喝慣了還真有點想喝。”
容璋低笑,裴野與秦家五郎同游蜀地的事他早已聽聞。秦家是武林名門,共有七個兒子,五郎名聲最響,方天畫戟罕遇敵手。
裴野入蜀,與他酒樓相遇,直言要借畫戟一觀。兩人動一次手,沒分出高低,大醉三日,成為莫逆之交。這可是江湖近兩年來最叫少俠們熱血沸騰的傳奇。
容璋說,“秦家五郎為人霁月光風,難怪你與他投契。”
裴野站起來,拍拍泥土,笑嘻嘻地說,“哥,我敢打賭,等你見了他,也會覺得他好玩。”
他笑起來恣意飛揚,容璋不禁莞爾,卻又皺眉——裴野只穿了一件單衣,竟還一副毫不畏冷的樣子。
容璋走近,解下鬥篷,搭在裴野身上。
肩頭輕而暖的東西落下,裴野一怔,就聽耳邊容璋慢慢說,“這幾年我聽說你交了許多出生入死的朋友,我很替你高興。但是這些年獨自在外,就沒有遇到心儀的姑娘?”
裴野擡頭往進對面人眼裏,容璋本就膚色淺,這幾年養尊處優,更是偏白,襯着眉眼的黑,好看得像山水。水不一定是眼波橫,山卻是眉峰聚。
裴野想說交了多少出生入死的朋友,哥你始終于我是不同的;也想說我早就有了心上人,只是……
他最終問,“哥,你為什麽一直不娶妻?”
容璋平常地說,“你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
他這雲中城主是用了手段,設計未滿十歲的天子欽賜,遲早被天子忌憚。若有後嗣,就真成了皇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不如不娶妻,不生子,身死之後雲中城自然歸還。
裴野胸口像被巨石壓住,鈍鈍地作痛。他哥承擔的這些太不容易,“我能怎麽幫你?”裴野問,立即補上一句,“除開讓我我馬上娶妻。”
容璋無奈又好笑,“那這一回,留久一些。”
“林老頭可要頭疼了。”裴野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我可看不慣他壓着你忌口。酒就算了,我聽說今年春天連筍都不許你吃。”
容璋心底滿是縱容,配合地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在你書房藏了包筍幹,在烏衣巷錢家買的,我記得你喜歡吃。”
容璋笑了一陣,才正色說,“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這日午後,一匹駿馬昂首闊步,從內城小跑奔出。馬上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穿着不見多華貴,佩劍更是寒酸,長得卻非常英俊。
他一騎絕塵出城去,同守城門的武士打了招呼,下午出城縱馬,要到天黑城門關閉後才回來,到時候還得勞煩守城武士替他開門。
半柱香後,林神醫接到他的侄女林姑娘。
林姑娘下了小青驢,遮臉的紗帽一揭,劈頭蓋臉就問,“剛才出城去那個就是‘不平劍’裴野?”
不提還好,一提林神醫簡直發指,“小王八蛋,就會招搖過市,還慫恿人不遵醫囑!靈靈,叔叔錯了,那小子不行,你可千萬別看上他!”
林姑娘果斷說,“我就是來混吃混喝看熱鬧的。”
林神醫拍着胸口,這才覺得心落回肚子裏。就見林姑娘望着城門,若有所思,“銀絲衣應該在雲中城主手上?”
林神醫哼道,“三個月前奇山道人送給容璋的,傳說刀槍不入,我看未必。怎麽了?”
林姑娘不容置疑道,“現在穿在裴野身上。”
她目力甚好,剛才一瞥,看見裴野衣襟裏銀光一閃,心中很是訝然。
林神醫一愣,“他們兄弟雖無血脈連系,但手足之情深厚,容璋把銀絲衣給那臭小子,也不算不可思議。”
“那可是保命的寶貝。”林姑娘幽幽說,“要是我沒有功夫,有個得劍聖真傳的弟弟,我是不會給的。”
林神醫懵了,“所以……”
林姑娘悠然一嘆,“所以我現在就覺得,雲中城主和裴野之間,可不像只有兄弟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