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野出城,容璋獨坐在書房裏。
不多時,易珏進來侍奉。這少年知道師父不願被打擾,立在一旁。
容璋想選本書看,才移開那部《山海經》,就見到後面藏的油紙包。
他裝作沒看見,避開弟子,把書又放回去。要是裴野一次兩次來這查探,這油紙包還在,會先得意,再着急,旁敲側擊提醒他究竟藏在哪,到那時會有趣得很。
容璋不想看書,令易珏取琴來彈。手指剛觸到弦,又想起這張琴是裴野替他弄來的——本來被一位藏琴大家收藏,他找上門去,足足磨了三個月,終于用一筆重金買下,贈給自己,是一份生辰賀禮。
思及此,指法沒錯,心思卻不專注了。窗前梅樹才修剪過,深秋修剪,冬日開花。就連那幾株映在窗上的梅花都是裴野移植來。他扛着鐵鍬,理所當然,“這幾棵梅樹長得好,就應該在你窗前。”又無賴地說,“這樣以後每年冬天,我都能來偷你的梅花了。”
容璋笑了笑,武士首領來報,“城主,已收到前哨煙火消息!”
易珏滿面愕然,“師父,煙火消息?”
裴野這次出城,雖然不與容璋實說,但容璋心裏明白他是要與人動手。
出于此他才要裴野穿上銀絲衣;裴野也是不願他擔心才答應。
可這次與裴野動手的人與他們仇怨太深,容璋命人遠遠潛伏,一旦開戰就以煙火傳訊。
為首武士恭敬道,“城主,我們該不該主動增援?”
容璋起身看着那幾株枝幹茂盛的梅樹,轉身說,“不必,他需要時自然會叫你們。”
明知裴野絕對能贏,卻仍有那麽一星半點放心不下。容璋一哂,一定被那小子說成拖泥帶水。可還是囑咐下屬,“請林大夫陪我一道出城一趟。”
拉馬車的馬不如“追光”,也高頭長腿,奔馳如飛。
車廂內異常平穩,墊着厚毯,小幾上的酒杯裏酒水都沒有晃出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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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神醫啜一口酒,瞥容璋一眼,“我是看在酒份上……你也是,那小王八蛋一年到頭跟人動劍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次,你總不能每次都看着吧?”
容璋依舊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樣子,只道,“不在我眼前的我自然管不了。”
林神醫心底一嗤,這意思就是既然到了他眼前,他就該看顧着那小王八蛋。
不多時,随行武士已與前哨會和,傳來消息,道是遠遠看見裴野贏了,對手倒地,應是死了。
奇的是裴公子卻沒有立即調轉馬頭回城。
容璋擡手示意不必再說,走下馬車,腳步不疾不徐,走向裴野與一具屍體。
裴野沒轉過背,聽出容璋的腳步聲,道,“謝寒煙。”
謝家的小兒子。不過十七八歲的一張清秀面孔,鬓發沾着塵埃。
裴野的劍還在滴血。
容璋記得三年前大仇得報那一天,他也是看裴野向他走來,英俊至極,卻如一尊修羅,一路行來在雪上留血,衣上血污,劍上滴血,輕描淡寫地說,“哥,我砍下了謝逸群人頭,你要看看嗎?”
他們家破人亡源于謝、溫二人,溫書已死,活着的仇人只有被稱為天下第三劍的謝逸群。
裴野折了他的劍,斬下他的頭顱。容璋記得自己當時說,“不必,挂出去示衆吧。”
十七年等的是這一刻,可這一刻真到了卻沒有一絲開懷。
他只是與裴野對站,裴野将那顆人頭扔給武士,他看着裴野,想起許多年前看花燈的男孩,想起那一夜的花燈和糖人,想起他牽着那個小野弟弟的手回家,猛然之間卻見到家的方向濃煙滾滾火光沖天,武士騎馬散入各條街道查找兩條落網之魚。
容璋不知道那一天與裴野在風雪裏站了多久,最後聽裴野說,“謝逸群有個兒子在神霄派學劍,只要他不回來報仇,哥,留他一命。”
他們比誰都明白斬草要除根,容璋卻點頭答應他,答應後才問,“若是他回來?”
裴野說,“我就殺了他。”
裴野那一句話裏沒有自傲,也沒有張狂,确實如此輕巧。
謝寒煙果然死了。
裴野肋下卻也有一道血印,越滲越開。
容璋扶住他,沒有氣惱。裴野接受銀絲衣,為讓他安心,卻不會在與人決生死時靠這件寶貝勝之不武。
他只問,“疼嗎?”
裴野說,“不疼。”然後說,“你沒來以前我在想一件事。”
“什麽事?”容璋帶他往馬車走。
“謝寒煙說,他爹對我們很好過。小時候我把面人吃了,家裏不許人再給我買面人,‘謝叔叔’偷偷送給我。你想看話本,老城主不給你看,也是他替你夾帶。”
滅門的仇人曾是寵晚輩的好叔伯,容璋說,“他沒說錯。”
“……謝寒煙在說這些的時候,趁我不備,抽出匕首捅了我一刀。”
林神醫氣得破口大罵,裴野充耳不聞,咬肌抽動,勉強在馬車裏靠下,對容璋補上一句,“匕首沒淬毒,可見他連小人都做不好。”
語罷正要回敬林神醫幾句,就被容璋按住手臂,請林神醫替他診脈。
裴野只得把到嘴邊的話強咽下去,光明正大靠着容璋,閉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