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秦家五郎秦骁比裴野還小兩歲,年方二十五,放在戲本裏就是銀槍的白袍小将。
這會兒這白袍小将手持方天畫戟,正在城下直着舌頭叫罵,一張玉面殷紅,顯然喝多了酒。
“裴野!裴行之你這個大王八蛋!你害苦了小爺……嗝——”
裴野在城牆上挑了挑眉毛,“秦小五!你爺爺我欠你什麽了?你別忘了,你被辣得喝了錦繡樓四壺桂花釀,錢還是我借你的,你欠我的錢還沒還!你想打架是吧?”
“打打打就打!怕你不成,等等等我找到戟……”
話沒說完,裴野早就跳下城門,一把打昏他,把身量相仿的人扛在肩上,在衆目睽睽之下,火把照耀之中,把秦家五郎扛進雲中城。
進到內城,裴野找個侍從問,“把他放哪?”
那侍從慌了手腳,“總管說,城主說了,要是秦公子需要客房,就在裴公子住處就近安排;要是不需要,就随裴公子……”
裴野氣結,怒極反笑,“什麽需不需要,當然需要!沒有客房,難道要我把他扔我床上嗎!”
他平了氣,“城主在哪?”
侍從更慌得全身都在抖,“韋韋韋真人今日來拜訪城主,城主原本明日才見,今夜卻突然邀邀邀真人手談……”
裴野深吸一口氣,胸膛起伏,恨得不得了。他哥聰明一世,怎麽就糊塗一時,連聽他解釋都不肯,就這麽見人下棋去了!
他把秦五扔在同一個庭院的客房,自己回去睡覺,卻一夜難安,無法入眠,天不亮就在院中練起劍來。
秦五醉得酣暢,睡得酣暢,次日醒來除了後腦勺有些疼,倒是神清氣爽。
出門一見裴野練劍,喜出望外,提起方天畫戟,一出招就架住不平劍鋒。
裴野熬了一夜,正是煩躁的時候,臉上半是桀骜,半是張狂,倒抽不平,反身再刺,秦五大叫,“你來真的!我哪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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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五左支右绌,仰面下倒就是個鐵板橋,堪堪錯過劍鋒,也來了脾氣,“姓裴的你個王八蛋——”
裴野嘲諷,“要打就打,啰嗦什麽!”
秦五臉漲得通紅,被他激怒,全力以赴,一時之間真動上手。
方天畫戟長,不平劍輕靈,三十招內分不出高下,一百招仍勝負未分,到一百五十招,方天畫戟鋒利的側刃在裴野頸邊一挑,劃出一道淺傷,也割斷一小束鬓發。
那是容璋的聲音,裴野立即收劍。
秦骁收招,方天畫戟在地上一撞,震碎一塊石板,“這回是你輸!”
裴野抱臂,“你等等。”
秦骁急了,“等等等個屁!輸了就是輸了,你不會想賴賬——”才邁出一步,話聲截然而止,手忙腳亂提起褲子,脖子都漲紅,怒目而視,“裴野你要不要臉,要不要臉!”
裴野無賴起來,“臉?我要那玩意兒做什麽?”
秦骁想罵,卻罵無可罵,換了條腰帶,叉起腰氣得不行。他是小時候多病,為保命,被爹娘忍痛寄在廟裏長大的,沒半點大家公子的樣子。
他氣得直喘粗氣,卻忽然聽見腳步聲,不像是習武之人。轉頭去看裴野,就見裴野早就定定盯着來人的方向。
秦五郎也望過去,他不拘小節,看男人哪會用心。此時卻不由得“啊”了一聲,還沒分辨出這個男人究竟哪裏好看,卻先不由自主覺得他好看。
容璋走上前,“秦五公子,久聞大名。”
秦骁竟如見長輩,規規矩矩行了一禮,“見過容城主。”
“不必多禮。”容璋在那一小束落地的頭發上看了看,客氣道,“恕我另有安排,不能盡地主之誼。秦五公子既是來找裴野,想去哪裏,想看什麽,讓裴野帶你去。”
裴野提起劍,過去勾肩搭臂,“秦五公子,秦小五,我不對,我帶你四處看看去?”
背着容璋向秦骁做口型,“陪我喝酒”。
秦骁夠義氣,嘴裏說着,“啊,好,行。你帶着我。”就被裴野拉走。
秦骁不知他身上有傷,豪氣得很,叫喝酒哪有不陪的。
裴野躲着容璋,帶秦骁上了屋頂。兩人嫌酒杯不爽快,用碗來喝。
裴野先說,“你對我哥那麽恭敬?”
秦骁左右看看,“我家老大專門跟我說過,你哥不是個省油的燈,叫我萬一到了他面前,老實點。”
裴野笑出聲來,喝下滿滿一碗酒。
秦骁只覺古怪,裴野今天轉了性,酒到杯幹,那麽痛快。
又幾碗下肚,裴野醉意上來,問,“你說我欠你,我欠你什麽?”
秦骁狠灌一口酒,“說起這個我就來氣!你說你相個親,弄那麽大陣仗幹什麽?我爹我哥都動了心思,要給我也這麽搞一回,免得好姑娘都被你們雲中城弄去了!我可不是連夜逃出來!”
裴野大笑,“你可來晚了,看不到好戲,我哥已經不催我娶妻了。”
他枕着手臂,躺在檐上,想着方才拉秦小五從他哥面前過去時那一幕,喝下的酒都積在心頭。
秦骁盤腿而坐,上下打量他,低聲打聽,“喂,那什麽,你是怎麽讓你哥不催你的?”
裴野說,“哦,就是告訴我哥,我有心上人了。”
秦骁大驚,“那你哥不逼你娶她?”
裴野懶懶說,“我告訴他,我看上的是個男人。”
“啊?!”
一旦出口,就再抑制不住。秦骁的為人裴野清楚,絕不會對第三個人說,裴野第一次坦誠,“其實我的心上人是我哥。”
“啊?!”
“但是我哥以為是你。”
秦骁險些從屋頂上滾下去。
他驚魂未定,“不不不是,你哥怎麽回事,你喜歡男人,我和你是朋友,也不就代表你那什麽的是我!咱們兩之間能有什麽!”
裴野道,“你都能想明白的事,我哥居然想不明白。”把酒碗一扔,跳下樓去。
留秦骁一個人在屋頂罵,“什麽叫‘你都能’,你給我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