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桶金

“如意?”

那男子身穿一襲水藍色衣袍,腰帶亦是雲淡風輕的月白色。他微微偏着腦袋,眉目纖和,聲音溫潤,不可置信地拉住小安。

小安沒當掉嫁衣前可不敢随便跟人耽誤時間,于是唰地掙開那人,眉毛一豎,急匆匆道:“什麽如意?你認錯人了!”

他得趕緊,這身通紅的嫁衣在手上始終是個禍患。于是沒有理睬那男子,折身便走。走出去沒幾步,腦海中閃過方才那男子頭上的白玉簪,想來該是價格不菲。于是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下,嗖地跑回去。

“瞧你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便跟你做一樁買賣。”

那男子一頓,勾了唇角,清雅如幽谷明月,“願聞其詳。”

小安抖了抖手上的衣裳,得意道:“我這身嫁衣是城裏最有名的裁縫鋪做的,花了十兩銀子,今日瞧着與你有緣,就賤賣給你了。一口價,五兩!”

男子想了想,問道:“為何要給我?”

小安伸出食指搖晃,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不是給,是賣。你買不買?不買我找下家了,上杆子找我的人多了去,不愁少了你這一個。”

“買。”男子十分果斷,掏出繡了幾片纖長竹葉的錢袋,“不過我最小的碎銀也是十兩,既然你說與我有緣,那我便拿五兩買這嫁衣,另外五兩,買我們的緣分。”

小安一聽,樂得險些跳起來,“成交!”

心裏道:真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傻兒子,好诓又錢多!

避免對方反悔,他拿到錢就一溜煙跑了,待他歡脫着鬼鬼祟祟跑遠,男子對着手中的嫁衣發怔,許久之後,道:

“如意,總有一日,我會親手為你披上它。”

樹梢的喜鵲歡快地唱着曲兒,不知報着哪家的歡喜事。

幹了一票大買賣,雖然風險高,但好歹掙得多。小安決定以後要多找一些這樣代嫁的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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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美滋滋地拿着巨款,從街頭走到街尾,置辦了好些吃用,用一個紮實的大背簍裝着,樂颠颠朝城外走。半途,驀然想起什麽,從一家人的露天竈裏偷了些柴灰,胡亂抹在臉上。

今日回去有些孤獨,往日老是在他身旁轉悠的秀兒也沒了身影——在今早花轎上門之時,他替了秀兒,那對母女也得了機會,收拾包袱從後門跑了。

畢竟縣太爺位高權重,在遠離國國都的縣城和城周邊的村落,就是變相的皇帝老爺。所以,躲得越遠越安全。

他的家在城外的一處半山腰,那兒有一顆幾百年的歪歪扭扭的老松樹,和一座破廟。他就住在那破廟裏,家人......很多。

“佛祖啊,看來弟子每日早拜晚拜,一年到頭從沒落下過一天,終于把您老人家給打動了!”

小安舉着三根香,閉着眼睛念叨:“不過呢,壞事怕早,好事怕少,要這種好事多來幾回,您折我壽都行!”

破廟裏,小安無比虔誠地對着一尊眉眼都被風雨殘食了的佛像磕頭,突然被一聲叫喚打斷。

“小安哥哥,你看我今天去學堂偷學的字,寫得好不好看?”一旁五歲的幼童拿着碳塊,趴在地上有模有樣地劃。

小安插上香,又覺得不夠,又磕了好幾個頭。才走過去,對着那些歪歪倒倒的符號,“額,好看!五丫頭越來越厲害了。”

五丫頭受到肯定,開心地咧嘴一笑,“那小安哥哥知道,這兩個字怎麽念嗎?”

小安汗顏,裝模作樣地咳了咳,沉下臉,端出一家之主的架勢教導:“那個,以後要練字去廟後面的大壩,在廟門口寫萬一把路過的有錢人吓跑了怎麽辦?萬一人家想進門捐幾個香油錢怎麽辦?萬一那就是咱們發達的機會怎麽辦?你賠得起麽你!”

五丫頭一聽,覺得倍加有理,趕緊抓了幹草把字擦了,一溜煙跑去後壩。

“哼,小屁孩兒,不讓我省心!”小安低罵了一句,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得意洋洋地跨進門檻。

破廟裏的孩子有八個,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他見不得孩子沒爹沒娘,便把孩子們攏一攏,互相成了家人。按照年齡,從大到小排了序,女孩兒就在數字後面加一個“丫頭”,男孩兒就在數字前面加一個“小”。先前寫字的女孩兒排行老五,小安便叫她“五丫頭”。

一個九歲的女孩上前,她是衆多孩子裏最大的,平日小安不在家,孩子們也都是她在照看,“小安哥哥,沒米了。”

“什麽?又沒了?”盡管平時的粥稀跟米湯無異。

女孩點頭,眼眶泛紅,“嗯,紅薯根也沒了。”

小安揉了揉她的頭,掄起自家的大背簍,“嘿嘿,沒事兒,大丫頭,我今天買了肉回來!”

女孩眼睛一亮,“真的?”

“當然!還買了棉被,給你們每個人都買了鞋。”

“哇!小安哥哥,你從哪裏來這麽多錢?”

小安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今天碰到個呆子,看他有錢好欺負,我就狠狠敲了他一筆!足足有十兩吶!這下咱們一個月都吃喝不愁了......”小安一邊往廟裏走,一邊吹噓他今日的輝煌事跡。

“他還說買什麽緣分,那東西又不能當飯吃,真是被錢堵了腦子。下次要再給我碰上,定要再敲他一筆......”

而此刻的縣府,賓客看了一出熱鬧之後紛紛退了門,留徐重德對着跪了滿地的家丁發火。

“廢物!一群廢物!給本官找!就算把地皮掀翻,也要給本官找出來!”

“可是,小的們只記得她比尋常女子高,其他特征,都沒記住......”

徐重德喘了幾口粗氣,想了又想,道:“她的手臂上有守宮砂,凡是未出閣能點得起守宮砂的小姐,都脫不了幹系!”

“可是......哪家未出閣的小姐腳力那麽好?小的們追都追不上......”那家丁委屈極了。

徐重德猛拍了一記桌案,“廢什麽話!本官讓你們去找你們就去找!要找不到,本官就賞你們一百大板!”

他們不知道,要是只找女人,永遠找不到小安頭上。

“是是是......”

還沒待一群五大三粗的家丁退下,師爺就急忙忙跨進院子。

“大人——大人——”

徐重德沒耐心地問:“何事慌張?”

師爺指了指門外,“大王派了欽差大臣突訪,現下已經到城門口了!”

“什麽!”徐重德嗖地站起身,“可有說是誰?為什麽前來?”

師爺喘着氣搖頭,“未曾聽說。小人花了大價錢,也只探聽到他是奉了大王的诏令,至于那诏令是什麽,這欽差大臣要來做什麽,都不清楚!”

“糟了糟了......斷然是來探訪民情的!”徐重德兜着袖子來回走動,突然想起什麽,吩咐道,“去,把找人的家丁全都叫回來。還有,把後院的夫人們都遣送去別院,這幾日沒有本官的命令不得出門。還有,把府上值錢的珠寶裝兩箱,待會兒送與那位大人。其他的,都搬到密室藏好!”

師爺連連點頭,“是,小人這就去辦。”

徐重德又叫住他,叮囑道:“記住,不可走漏風聲。”

“大人放心!”

日月交替了兩個輪回,搜查的捕頭和家丁仍舊沒有尋到破廟。若說小安之前還膽戰心驚,生恐徐重德帶人找到他。但兩日過後仍舊沒有風聲,一顆懸乎乎的心也終于落了地。

然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外頭風雨雖停,家中卻生了事端。

破廟裏,藥材的苦味萦繞在空氣中,逼得人快窒息。小安捧着藥碗,輕輕吹了吹,對病床上的人喚了一聲:

“小八,來,起來吃藥了。”

說是床,其實就是墊了稻草的木板。前兩日,小安才剛用他的“第一桶金”,把稻草換成了褥子。結果這兩日要買藥,又将褥子賣了出去。

病床上的孩子只有四歲,聽到有人叫喚,掀開沉重的眼皮,持續了兩日的高熱将平日水靈靈的眼睛被燒得通紅。

他看着烏黑的藥水,搖頭,“小八不喝。”

小安着了急,“怎麽能不喝?你病了,病了就得吃藥。”

一群孩子也都圍過來,輕聲細語地勸,大丫頭把貼在小八額頭上的濕毛巾又換了一張。

小八是所有孩子裏最小的,本來前兩日小安買肉回來,大家都吃得很開心,如同過年一般喜慶。結果小八卻早早睡了,一個人蜷在角落渾身發抖。小安見不對勁,伸手探了他的額頭,才知道染了風寒。

還好置辦了一圈吃用之後,還剩一兩多。小安随即就找了山腳的村郎中,那郎中醫術三流,又見小安求醫心切,于是裝模作樣寫了張藥方子,收了比尋常大夫多三倍的診金,甩甩袖子走了。

小安按方子抓了藥,急忙哄小八喝下,不僅不見好,竟還開始咳嗽。小安一氣之下砸了那郎中的攤子,背着孩子去看縣城裏的大夫。

城裏的大夫醫術是好,但要價也高。待抓完藥,錢袋子已經空了。

不過那藥委實管用,小八吃了兩回便不咳了,只是高熱還沒退下去。

“苦。”小八委屈巴巴地瞧着小安。

小安柔聲勸他,“乖,藥越苦越能治病。等你好了,哥給你買糖葫蘆!”

身旁的一圈孩子“哇”得出聲,十分羨慕,但又瞧着小八病重的模樣,紛紛乖巧地住了嘴。

“小八看病,花了好多錢,把吃肉的錢都看沒了。”明明只有四歲,卻想得尤其多。

小安眉毛一豎,“你聽誰瞎說的?我那是故意不買肉,你看小六胖的,再胖下去,以後長大了都讨不着媳婦兒!”

一旁的小六憂愁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委屈極了。

“乖,你跟小六不一樣,你眼睛大,長得俊,以後肯定有很多姑娘想嫁給你!要是你現在想讨媳婦兒,哥改日就給你說一樁娃娃親。等你病好了,想幹什麽都行!”

好說歹說,終于哄着孩子喝了藥,五丫頭偷偷湊到小安耳邊,“小安哥哥,小八得的會不會是瘟疫啊?”

小安眉毛一豎,“呸,你聽誰說的!”

五丫頭嘟囔道:“我,我今天去學堂聽到的,說得了瘟疫的人就是高熱不退,最後是被自己燒死的。”

“去去去!滾一邊兒去!”小安把她往外面推,氣道,“再亂說,當心我撕爛你的嘴!”

五丫頭哼了哼,偏着頭道:“小安哥哥每次都這麽說,最後都不會撕的!”

小安見她渾然不怕,更是來氣,“蹬鼻子上臉了是不是?撕壞了不得上藥啊?小屁孩兒滾滾滾!再睜眼說瞎話,等着下輩子投胎做啞巴你!”

其餘的孩子見小安真動了氣,便也灰溜溜跟着出去,角落裏只剩一大一小,尤其寂靜。

本該睡着的小八緩緩睜開眼睛,無比虛弱,定定地看着床前的人,問道:

“小安哥哥,小八會死嗎?”

小安被這個問題吓了一跳。

“呸呸呸,不準胡說!”他看着那雙淚汪汪的眼睛,心裏揪着疼。

“你聽那五丫頭瞎說呢!瘟疫是會傳染的,你要是得了,我們幾個不早就跟你一樣了嗎?你聽話,明兒城門一開哥就背你去看大夫,城裏的大夫都是神醫,什麽都能治好。之前的大夫治咳嗽,咱們另找一個可以退熱的!”

小八吃力地點頭,“嗯。”

次日,天還沒亮,小安就帶着人出發了,等到城門一開,就火急火燎沖進去。

只是沒料,求醫之路并不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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