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被抓(二)
不得不說, 安戈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因為在書房迎接他的, 正是他不知所蹤的“心肝”。整整一包,用蠟黃色的麻布包着,一粒珠子都不少。
“還有什麽話說?”
他對着汗涔涔的管家和興師問罪的方羿, 搓了搓衣角,道:
“那,那我是賣了一點小東西了, 但是你放着也沒用是不是?銀子要花才叫銀子,不花的話只能叫銀疙瘩,那我把銀疙瘩變成銀子,不是大好事嘛?”
在辯證對錯上, 安戈從出生起就沒輸過。
方羿并不是心疼這些東西, 而是憤怒安戈永遠對他虛與委蛇,沒有一句真話,于是眉毛突的一跳,道:
“如此說,本侯還應當謝你?”
安戈大度地揮手,“這就不用了, 咱倆誰跟誰, 客氣什麽?”
“小夜叉!”
方羿怒斥。
安戈被吼得一激靈,理直氣壯的人立馬就慫了下去, 畢竟這的确是他做錯了,偷了人家的東西變賣成銀子, 要換作他被偷了,肯定也是一千一萬個生氣。
于是努着嘴,“行了行了,我錯了還不成麽......”
這可是他自懂事以來頭一回道歉,無知的猴子,知足吧!
“你既然喜歡銀子,本侯便好好給你算一筆賬。”
“啊?”
方羿輕輕瞥了他一眼,“那些東西,你總共賣了多少錢?”
Advertisement
“不多不多,就一百兩多一點兒(一點兒=九十八兩)。”安戈夾着食指和拇指,在中間留下一條縫紉線的細縫。
看吧看吧,不怎麽多,在你猴大王眼裏肯定不值一提,就幹脆別計較了。
“好,那姑且算你本事高一些,給你算二百兩。我發現你行跡可疑之後,讓管家挨個買回來,你可知,這花了我多少銀子?”
安戈瞄了眼他手中的那一沓賬單,不禁咽了口唾沫,“多,多少?”
方羿面無表情地盯着他,道:
“九萬三千兩。”
“什嘛!”
安戈驚呼,下巴都要砸到地上——那豈不是他自以為賺的大錢,其實連他本身價值的零頭都沒有?
先是愕然:“這些東西這麽值錢的嗎!”
然後賴賬,“反正我賣的錢都花完了,讓我拿出來是不可能的。”
最後憤慨,“你這猴子府這麽富,幹嘛不去救濟百姓?”
方羿盡管怒火中燒,但他畢竟雷厲風行多年,理智還是在的。他見安戈一瞬間變了幾次臉,跳手跳腳的毫無禮法,怕被管家看出異樣,便揮手讓下人們都退去。
然後單獨來審問這不知天高地厚人!
安戈抓着衣角,後怕地左右看了看——該死,居然連窗戶都關了!這豈不是他死了都沒人發現?
而且猴子府這麽大,随便埋在某個地方也沒有人察覺,說不定還可以拿來當肥料,埋在土裏養花。
安戈深深覺得自己的處境岌岌可危,于是顫巍巍地擠出一個谄媚的笑,道:
“那個,猴哥,你該不會......要殺我吧?”
安戈被抓現行的那晚,茯苓老是心神不寧,到庭院看到東南西北四個大坑,才知道出了大事,于是火急火燎朝方羿的書房奔去。
屋內燈火通明,江仲遠卻在門外守着不讓人進,奈何她心急如焚,也只得懸着一顆心候在門外。
整晚整晚,她都間斷性地聽到屋內傳來的痛苦聲。
“猴哥,我錯了,你怎麽罰我都行,偏偏別這樣啊......”
“唔嗯,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
“猴哥......我可不可以歇一會兒,真的太酸了,連手指都擡不起來......”
“猴哥,我有個辦法,你打我吧,那大棍子抽我,就跟上次一樣。不對,比上次還狠也沒關系,我保證一聲都不叫,唔嗯——”
“啊......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在茯苓心裏,安戈是那種天塌下來都能夠嘻嘻哈哈的人,現下是發生了什麽,讓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嚎啕大哭?
而且還是這麽痛苦的哭聲,把屋檐下的燕子盡皆都吓跑了。
而此時的安戈,确實如茯苓想的那般,痛苦萬分。
他癱坐在地,幾近無力地趴在矮桌上,右手已經抖成篩子,一筆一筆地——抄寫家規。
對于從沒有拿過筆并且痛恨文學的安戈來講,這是比下地獄還要可怖的刑罰,饒是他有一身的氣力,那軟綿綿的筆尖就是寫不出一個正常的字。
一張工工整整的條形信紙,本來能寫五十字,他連一個“家”都裝不下,而且......他還不認識這字如何念。
“猴哥......”安戈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委屈巴巴地望向不遠處的方羿,苦哈哈道,“這紙太小了,裝不下。”
方羿正看着書,頭也不擡,“家規一共四百二十三個字,你要寫十遍,也就是四千二百三十個,現在你還剩四千二百二十九字,若你繼續三心二意下去,寫到八十歲也寫不完。”
安戈霎時生無可戀,“但我真的不會寫......”
可惡安如意,別讓老子再看到你!
方羿輕嘆一聲,放下書卷,悠悠走到他身旁坐下,扶着他握筆的手糾正姿勢,“筆不是筷子,不能用勁太大,所謂‘使虛而寬’,若要寫得好字,必須保持掌心虛空。”
安戈聽不懂這種文绉绉的話,即便手指的力度角度都被糾正,卻還是一頭霧水,于是問:“啥,啥意思啊?”
方羿難得如此有耐性,大約是發現了小夜叉真正害怕的東西,讓他心情輕快了不少,于是耐着心思解釋:
“就是想象你的掌心握着一枚雞蛋。”
“哦——”安戈恍然大悟,兀自佩服自己的聰敏機智。
方羿糾正之後,沒有立即離開,反而攤開一張嶄新的宣紙,又手把手教他寫字。
安戈驚了,饒是那只手掌寬厚有力,但第一次跟別人“拉手”,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的人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之前強吻人家,還被打暈來着。
他偷偷瞄了身旁的人一眼,覺得這人認真的樣子好像比之前更俊了。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眸子,就像他某次在深山發現的那汪潭水,雖然靜止不動,卻蘊含了無邊的美好與智慧。
再偷偷瞄一眼,怎麽嘴唇也這麽好看!
又一眼。
再看一眼。
還要一眼。
他保證,這是最後一眼......
安戈才不管手下的字寫到第幾個了,反正每一次轉頭,他都能發現驚喜——果然,被那麽多妙齡少女追捧的容貌并不是浪得虛名的啊......
然而這句發自肺腑的感慨還沒在心裏說完,就被某個冷冷的聲音打斷:
“再看就加十遍。”
去你爺爺的臭猴子!
這副天上的仙人才有的好面相,就是被該死的聲音毀掉的!
不過......不說話的時候,也真的是一千一萬個耐看啊......索性他就大度一回,不去計較這可惡的聲音了罷!
兩炷香之後,家規一字不落地落在紙上,雖不如四寶庫裏的字帖那樣一板一正,卻字跡隽秀,十分有個人特點。
就算安戈不識字,也懂得這也是許多年頭積累下來的筆觸,并不是随便找個普通人就能寫出來的。
于是馬屁精上身,掂起那張沉甸甸的宣紙,大贊特贊:
“乖乖,要不然人家怎麽說要念書呢,光靠這手字就能賣好多錢了罷?”
誠然,安戈是一個極其膚淺的人,評價某樣東西的好賴,唯一的标杆就是“錢”,如果能從他嘴裏聽到諸如“能賣好多錢”的評斷,那便是一等一的肯定。
摸清他套路的方羿對這個評價勉強滿意,“嗯,繼續寫罷。”
他起身準備離開,卻被安戈猛地拉了回去。
只見自認手癌的某人煞有介事地拽着他的手,苦惱道:“都是肉長的,怎麽你寫字就這麽好看呢?”
他把方弈的手掌翻來覆去地瞧,恨不得看穿一個洞來。
最後,竟伸手跟他比對。
從掌根慢慢貼到掌心,再到骨節分明的手指,他覺得有點奇怪,這人明明養尊處優,手心的繭居然比他還厚,“也沒什麽不一樣的啊,還以為真像戲裏說的那樣,手指是金色的呢。”
掌心相貼跟握筆的感覺迥然不同,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遠比手背細嫩,也敏感得多。
向來沉穩鎮定的方羿,心裏竟像被貓爪子撓了一下。
在這樣荒唐的錯覺更加濃烈之前,他猛地把手抽了回來,冷冷道:
“你有時間挂心這個,不如用來抄家規。”
安戈癟了癟嘴,極其不情願地又拿筆去了。
方羿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覺着這家夥哪裏怪怪的,尤其是被墨水蹭花臉還不自知的樣子,當真很怪異。跟其他人相比分明沒什麽特別之處,甚至十分上不得臺面,卻總把他平靜的思緒打亂。
方羿覺得這不可思議,苦思冥想了半天,把這些異樣歸結于安戈的西施咒。
“嗯,中咒之人,果然跟旁人不同。”
他這樣想着。
亦這樣自欺欺人着。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安戈,最怕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