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綁架(三)
飛馳的馬車在城外的平坦大道上自然跑得極快, 且在城門之內, 留下三尺高的灰塵。
方羿盯着城門中間緊閉的那條縫隙, 拳頭在袖中咯咯作響,手背的一股青筋突突地跳,仿佛有什麽情愫要傾體而出。
“侯爺, 這是賭坊張老板送來的糖葫蘆,說一定要交到您手上。”
江仲遠從馬背旋身而下,将那串金瑩剔透的糖葫蘆遞過來。
他飛快地瞄了眼方羿的表情, 瞬間被那眼神吓出冷汗,連忙垂首下去,不敢多言半字——肯定,侯夫人又惹侯爺生氣了!
江仲遠顫巍巍地支着那根糖葫蘆, 仿佛有千斤的重量。
方羿一言不發, 将銳利如刀的眼神收了回來,轉而看到身側的江仲遠,陡然擡手一掀,那包裹了糖衣的紅果子啪嗒掉到地上,滾了幾圈,破碎的果肉粘了厚實的一層灰塵, 顏色瞬間黯淡下去。
“侯爺?”
江仲遠後知後覺地收手, 企圖從方羿的表情裏讀出一絲其它的情緒。
方羿看也沒看他一眼,也不理會在地上積灰的糖葫蘆, 怒甩了一記衣袖,闊步回府。
待身影走得老遠, 才甩下一聲:
“嚴刑拷問茯苓,直至吐出實話。”
江仲遠一愣——實話?什麽實話?為何拷問茯苓?侯夫人究竟做了何事?
他望着離去的背影,破天荒察覺到他的......孤獨。
安戈如何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被綁架。而且還是他主動跳上人家的馬車,傻不拉叽地跟綁匪稱兄道弟。
他是誰?他是混世魔王小夜叉,在未國掀房子揭瓦,罵陣打陣從沒有敗下來過。到容國被百般壓抑就罷了,如今還淪落到被人綁架,當成猴子耍?
不過氣歸氣,人家拿着大砍刀在他面前晃,他就算一肚子問候祖宗的話也得收住。
“大哥,你大老遠把我綁過來,差錢還是差事兒啊?”
安戈雖然脾氣暴躁,但是在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的環境,他還是懂得看人臉色的。
于是,他盡量溫和且無害地笑着,用緩慢的聲音問話。
“差錢的話,我想辦法給您湊,砸鍋賣鐵也補上。差事兒的話,我最會來事兒了,您有什麽吩咐盡管跟我說,保證給您辦得妥妥的。”
那刀疤男正是之前用手刀把安戈劈暈之人,連同拿趕車的馬夫,都是人高馬大的壯漢,胳膊比安戈的腿還粗。
“你自個兒得罪了什麽人,自個兒清楚。難不成,還要本大爺給你清帳?”
“不是不是,我就随便說說。”安戈的眼珠子轉了轉,從對方口中探出了一些消息,揣測着問,“不過......聽這位大哥的意思,您二位其實對我并沒有惡意,只是之外的某人對我有殺心,對的吧?”
刀疤男粗厚的胡子動了動,“得罪老子的人早就見閻王去了,你這足不出戶的小婦人,還不配得罪老子。”
不配?本夜叉在永安鬧得翻天覆地的時候你他/娘的還不知道在哪兒吃泥巴呢!
“是是,您說的是。”
看來,真的有幕後主使。而且這主使還對他這個剛來容國不久的人恨到極點,或者,是對“安如意”恨到極點。
刀疤男的聲音宛如磨刀石,粗粝得很,他擡頭看了眼天色,半警告半幸災樂禍着說:
“時辰快到了,在雇主來之前,爺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多瞧多看,陰曹地府可沒這麽好的景色。”
“陰曹地府?”安戈後背一涼,“您背後的那主使,該不會要......殺我罷?”
哪個欠揍的王八這麽歹毒?!
刀疤男嘲諷他沒見過世面,又道:“扒皮拆骨,抽筋分屍,老子幹的買賣多了,什麽花樣沒見過?能給你留全屍,已經算仁至義盡了。”
話一說完,潇潇灑灑便走了。
小木屋單薄的門被啪的關上,吱啞的一聲,似要在心口劃破道猙獰的口子,四周霎時一潭漆黑。安戈愣愣望着從那破舊的門縫透進來的一絲月光,心也跟着涼了。
“方侯爺,您深夜來訪寒府,有何貴幹?”
封若書剛描完一幅丹青,正挽着袖子洗筆,掀起眼皮看了這不速之客一眼,既沒有叩,也沒有拜。
應該說,自從方羿娶了他“心愛的女子”之後,私下見面時他皆沒有好臉色。
方羿平時已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此刻更不會在意,他直勾勾盯着封若書,冰冷的語氣裏摻雜着怒意:
“你把本侯的夫人藏去哪兒了?”
是“夫人”,不是“安如意”。
但封若書聽到的重點當然不是這個明面上的稱謂,而是那個尖銳的“藏”。
“你什麽意思?”
他雖與雲舒君師出同門,滿腹的詩書倫理,但雲舒君是真的風輕雲淡,看什麽皆是可有可無,只差剃去頭發,便可落個四大皆空。
封若書則是不同的,他不喜權勢争奪,也看不上阿谀逢迎,卻單單“情”這一字,讓他拿起了,就再放不下。
“本侯記得國師說過,要把本侯的夫人奪回去。原以為會過些時候,不想......這麽快就下了手。”
方羿板着臉,沒了從前跟封若書說話時慣有的調笑。
封若書的眼眸一顫,放下手裏的毛筆,“你是說,如意不見了?”
“國師,本侯此行只為讨人,你莫再隐瞞。”
方羿清楚記得那輛飛馳而過的馬車,照安戈的頭腦和本事,斷然想不到馬車這一茬,而思慮周全,又巴不得把安戈接出府的,方羿只能想到眼前的這人。
畢竟,安戈主動朝那馬車伸手,雙方斷然是認識的(安戈:猴哥你錯怪我了——)。
“隐瞞?侯爺這是在興師問罪?”
封若書明白了方羿的意思。不過,他自下朝就在府中,一幅畫從晌午畫到現在,連書房的門都沒有跨出去,更別提“協助安戈逃跑”,何來“裝”這一說?
“您可真是擡舉。侯夫人不見了蹤影,您身為侯爺,竟跑到我這國師府要人。”
他的眼神染了一絲怒,又道:“不過讓侯爺失望了,本國師從下朝之後,一直待在書房,未曾出去。”
“我憑何相信?”
“憑我對如意的一腔柔情。”封若書斜睨着眼睛看他,輕笑一聲,又道,“你覺得,如果我有本事帶如意走,還會一個人窩在書房?”
這番話,倒是讓方羿震了震——是了,封若書不知道安戈的真實身份,一直以為這個吊兒郎當的人是他深愛的女子。依他的脾性,如若真是他協助安戈逃跑,該是要兩人攜手,一同私奔的。
“果真不是你?”
他又問了一遍,反複确認,眼前之人分明不是兇手,它心裏卻涼了半截。
封若書怒甩了一下袖子,背過身去,“你若不信,又何必再問。”
方羿的唇微微抿着,本就單薄的嘴唇只剩了一條細線,“封若書,心愛之人不見蹤跡,你不着急麽?”
封若書心裏慶幸,道:“如意向來識大局,重情義。她要出逃,斷然是在你侯府吃盡苦楚。如今她逃離苦海,我高興且來不及,為何要急?”
得到答案的方羿臉色愈來愈差,拳頭幾乎要将掌心的肉揉爛——既然不是封若書,甚至毫不知情。
那麽,馬車上的人,究竟是誰!
安戈被手腕粗的繩索綁在房柱上,兩手垂在身側,冷汗淋濕了大片頭發。
半空的那一輪鐮刀彎月移了位置,将将能灑一點薄弱微光進來。周遭黑沉沉的,唯有這一束白光從破爛的屋頂投射而入,照到土牆上的那顆釘子,那是偌大的像倉庫一樣的房屋裏,唯一的光源。
他想不出得罪了什麽大人物,竟買通殺手,大費周章來殺他。還是說又是一個安如意的爛桃花,得不到幹脆毀掉?
不論是誰,不管要殺真的安如意還是他這個冒牌貨,好似遭殃的都是他。如果不逃出去,他就死定了!
反正橫豎都是一死,困在這兒等死,還不如放手一搏試試能不能從這兩個大漢手裏逃出去。
于是他扯着嗓子朝外喊:
“來人!喂!門外守着的那個!”
驚惶讓他撤了外面包裹的僞裝,拾起本性,拿出他天不怕地不怕的罵街陣勢。
刀疤男砰的踹開門,“喊什麽喊?”
安戈哼了哼,“我渴了,還不快去找些水來。”
刀疤男以為自己聽錯了,厲聲一喝:“你他娘的還真當自個兒是天上的王母?渴了憋着,過會兒有沒有命活都不知道,還妄想着喝水?”
安戈見他只是揮舞着手裏的大砍刀,雖然兇神惡煞,卻根本不敢往他身上招呼,于是眼睛一虛,道:
“不喝水也行,那我就咬舌自盡。哼,到時候你的那位老板來驗貨,只有一具屍體,看他剩下的傭金給還是不給!”
安戈以前好歹在街上混過,知道一些道上的規矩。一般買兇綁架,傭金都是事前事後對半付。而對于這些亡命之徒,什麽地位權利皆不是眼中之物。
唯有銀子,才是比性命都重要的東西。
果然,那刀疤男一下子被戳中軟肋,罵罵咧咧着出門打水。
只是未成想,安戈自導自演的這出鬧劇,才剛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安戈:綁架我小夜叉?分分鐘讓你懷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