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棺人

周圍是化不開的夜色,血腥濃烈的氣息在這間小小的棺材鋪蔓延着,越往裏,反倒是幽冷的檀香籠罩着鼻尖,濃厚清遠,聞之忘憂。

走在前面的,是這間棺材鋪的老夥計周叔,他打着燈籠,木偶一般緩慢行走着。

他帶着我走過一間小門,潮濕的氣息讓這伏天的夜裏冷得刺骨,冷得瘆人。跨過門檻,我睜大了眼仔細瞧,裏頭黑壓壓一片全是棺材。

擁擠着放在一起,少說也有二十個。

冷風透進骨髓裏,我大着膽子問:“周叔,棺材是白日做的,為何偏要夜裏來?”

周叔緩緩道:“事出突然,不然,你如何能進得去這裏?”

他看了我一眼,魚目似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又一步一步走進了更裏頭的屋子,那便是正屋了。

我打了個寒顫,趕緊跟上。

月色冷冷地籠罩過來,誰能想到,小小的棺材鋪子裏頭竟然這樣的大,足足有十幾間屋子,暗沉沉的放滿了棺材,細細算來起碼有兩百多口,都是普通的木材,即使是賣棺材的,誰人會攢這麽些?放着也不怕生蟲?

很早就聽街坊領居說這間棺材鋪怪得很,老板是一位溫和又清冽的俊俏公子,對誰都百般和氣,誰也想不出他是個賣棺材的。

走到最後一間,周叔伸手敲了敲當中的一口棺材,片刻後,棺材裏爬出來一個人,那人看不清面貌,小小的個子,拿着一個竹竿。

他問:“誰?”

周叔提高了些燈籠叫他看清,說道:“公子叫來修繕棺材的小夥計,若是晚了,公子不知如何發火呢。”

那人趕緊放下了竹竿,叫我們一起下去,我探出頭往下看了看才發現,這口棺材底下是空的,有一條長長的梯子直通下面,下面應該是個地窖,抑或是說書人口中的密室。

周叔和拿竹竿的小個子領着我一直往下爬,樓梯很結實,可我往下望了那麽一眼,就腳底一滑摔了下去。

那下面居然有好幾具白骨!

都端端正正的豎立在牆角處,我看着那些帶着寒意的窟窿眼吓得渾身發軟,摔得眼冒金星也不覺得疼。周叔見鬼了一般将我拉拽到了一邊,直直跪在地上後,我才發現我方才竟然趴在一口大棺材上面。

這口棺材只是極為普通的木頭,雕刻的花紋倒是不少,都是鮮紅的楓葉,這圖案倒是新奇,卻雕得粗糙,并不是什麽值錢的棺材,可它卻被擺放在正中央,周圍是蠟燭和白骨,祭祀一般詭異。

拿竹竿的小個子吓得失魂落魄,将我推搡到一邊後,就拿出了火折子,将周圍的每一根蠟燭都仔細擺放好,點燃,又在原本就破舊的棺材上來回擦拭了幾遍,萬無一失了才退到一旁。

周叔睜大了他的魚目眼珠子罵道:“竟然如此不小心!”

我只得低着頭賠不是。

拿竹竿的人擺了擺手道:“讓他快開始吧,老板快要回來了。”

我一聽這話趕緊打開了我的小木箱子,開始給這口棺材修補,這棺材像是很多年前的了,陳舊無比,只能是修補到不散的地步。

好在只是陳舊,面上卻是一塵不染。

我見這裏頭也有些腐朽,就想揭開棺材蓋來。

周叔發現我的意圖,立馬按住了我的手,力道大的差點将我的手指折斷,他搖了搖頭,意思很明顯了,這口棺材不能夠打開。

我忍着疼痛,二話不說就将最後一處修繕好了,趕緊退到一邊。

拿竹竿的人跪在地上,沖這棺材拜了拜。

周叔長嘆了一口氣,看着破敗的棺材,搖了搖頭道:“如今最好的工匠也只能修補至此了,也不知還能堅持到何時啊?”

他說的我有些臉熱,但我爹走後,我的确就是此處最好的工匠,我做的棺材不敢說巧奪天工,卻也是精致耐用,從前都是我爹夜裏忽然被周叔叫過來幫忙修補。

說來也奇怪,這家也是賣棺材的,為何沒有個能修繕棺材的工匠?那這些棺材又是誰做的?倒也從未聽說有人從這裏買走棺材,我往日以為是這老板根本不在意這間小鋪子,根本沒讓做棺材,可今日一見才發現,這裏存放了足足兩百多棺材。

我爹從來不願告訴我有關這裏的事情,我也就不敢多問了。

我收拾着小木箱子,時不時四處偷看。

接着,梯子發出了輕微的聲響,我回頭望去,是個穿着淺色衣袍的男人走了下來,那男人與傳聞中別無二致,果然是個玄門仙君一般,面容俊俏又氣質非凡,只是那看似雙平靜的面容下,雙眼是波濤洶湧着的,有激動,有狂喜,興奮地整個身子都微顫了。

他的手上還抱着一個未滿月的嬰兒,那小嬰兒渾身是泥,衣衫褴褛。

我想,這位公子就是這間棺材鋪的老板了。

周叔和拿竹竿的人拽着我的衣角,一起走到了角落中,我只得低着頭偷看。

那老板下來後眼裏無其他,先是将嬰兒丢在地上,圍着當中的棺材來回走了幾圈,又輕輕敲了敲棺材蓋,好像下一秒便要歡喜的大笑出來,可他一直卻隐忍着一般,來來回回消解着情緒。

在我看來,這人簡直癫狂了,可我身邊的兩位卻習以為常,靜靜看着。

老板順手拿起我未來得及收起來的白布,在棺材上仔細擦拭,一點角落也不放過,又嫌我的白布不幹淨的似的,拿自己雪白的袖子又擦了一遍,難怪這棺材再怎麽破舊也一塵不染。

他又走到角落,從櫃子裏拿出一壇酒,仔仔細細的擺在了棺材旁,在兩個杯子中倒滿了,拿起一杯一飲而盡。

做好這一切後,他滿心雀躍的張了張嘴,又咽下去了。

最後半跪在了地上,靠着棺材,他輕聲道:“阿酒,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藏在心中的那個秘密了,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輸給了我,如今你已是這副模樣,也休要阻攔我,我定要!我定要……”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男人他竟然哭了……

後面要如何,他哽咽着說不下去,雙手抓着棺材蓋顫抖着,不只是悲是喜,就像個孩子一樣無力的坐在地上,抱着棺材又繼續說下去。

“阿酒,你攔不住我的,我們馬上便要見面了……”

後面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半威脅半得意的,也不知這裏頭裝着的是他仇人還是愛人,能讓他如此大費周折藏在此處的,必定是很重要的人。

半盞茶的功夫後,他緩緩推開了棺材蓋子,我好奇極了,直勾勾的往裏看過去。

周叔拽住了我的胳膊,拉着我就要我出這地窖,我乖乖順從了,可梯子爬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往下望過去,這一眼,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裏頭是一個男人。

卻是個極美的少年,暗紅的衣裳破破爛爛,黑發散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眼簾垂下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樣一雙極有風情的眼,眼角吊着像戲裏的旦角,他枯瘦着,白皙的皮膚薄的仿佛能看到皮下流動的血液。

真讓人心生不忍。

可那老板卻毫不留情地捏着他的下巴,力道大的仿若要捏碎他的骨頭,目光一點點看過去,流連于這張臉上,就像瘾君子一般貪戀着,獰笑了一聲才放開。

他又從袖中拿出一把小刀,這刀很是精巧,好像還刻了什麽字。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少年的一只胳膊,輕輕撩開袖子,在手腕處劃了一刀,血滲了出來,暗紅的液體順着胳膊往下流,腥氣也漸漸蔓延。

老板輕聲道:“別怕,這是最後一次,阿酒,你贏了,我什麽也不要了。”

我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我都看不明白,也更加不明白他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只知道他竟然用少年的鮮血染紅了萬縷絲線,又撥開了他的衣裳。

就像在做什麽法事。

我抓着梯子的旁邊,提着小木箱子屏住了呼吸,看得入迷,手心都微微出汗了。

随後,周叔在上面狠狠拽了我一把,我才回過神來,不敢再往下看,趕緊爬了上去,又跟着周叔出了棺材。

方才那一幕和那少年的模樣印在了我的腦子裏,內心震動無比,一直走到了這間屋外才想起來自己是要做什麽。

走出棺材鋪,周叔從荷包裏拿出了幾兩銀子交給我,他的手很涼。

接過銀子,我沒忍住問道:“裏頭躺着的是什麽人?何時死的?為何從來沒見過?”

這間棺材鋪開了很久很久了,這家老板的接手後,也在此處待了十幾年從未離開,未曾見過這紅衣公子,若是見過,我一定忘不了。

周叔呵斥道:“與你不相幹!少打聽這些!”

我不敢再問。

周叔見我被吓到了,又好脾氣地說:“蘇老板的事情你都別多管多問,今日見到的也絕不可說出去,你若是像你爹一樣嘴嚴,以後這事還叫你來,你若是透露出去了,那底下躺着的白骨可就要多一個了。”

我雙腿有些發軟,只想逃。

回到家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二百棺材,地窖,幾十具白骨,陌生少年,還有那不哭不鬧的嬰兒,這事越想越怪異,我只想洗個澡去去晦氣,出了屋子後,我忽然想起來了。

那少年我曾經見過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阿娘帶着我在一旁坐着,爹爹在院子裏做棺材,少年就拿着小包袱蹦蹦跳跳。

他說他要找酒宵街第十一家棺材鋪,他說他叫。

——屠酒。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就是這一章的視角,每章換一個視角,每章的視角就是标題,但講的是一個故事,初次嘗試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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