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叔
十一年前。
長夜寂靜,窗外的月光悄悄攏過來,白雪落地,沙沙的聲響也顯得一驚一乍。
地窖裏的人已經昏迷了,我于心不忍,給他披了一件幹淨的外衣,稍稍一動,紅珍珠一樣的血液從他腕上的傷口滲出,蔓延開流淌在白細的胳膊上。
他的雙手都被鐵鏈吊着,滿是鞭痕的雙腿懸空,離地一尺,濃稠的血順着小腿流下,積了一攤暗紅。衣裳被血染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破破爛爛,黑色污泥長在身上一般。
“小少爺?”我輕輕喚了聲。
他偏偏頭,也不知道聽沒聽見,黑色的長發沾着汗水黏在臉頰上,海藻般散落下來,看不清他的臉。
我在這間棺材鋪已經待了半輩子,第一次見到屠酒是在門口,這少年郎俊俏又肆意灑脫,逆着光,髒兮兮的也掩不住臉上的笑容,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在這陰鬼地獄中茍延殘喘。
“咳咳……”
我聽見咳嗽聲,慌忙給他遞了杯水放在唇邊,可他一口也沒有喝。
被鐵鏈吊着的滋味很不好受,我很想找一塊石頭給他墊墊腳,可這四周只有骷髅,兩個大洞直勾勾地盯着我,毛骨悚然。
昨天蘇老板來過了,在這裏待了很久很久,久得我快要分不清白天黑夜。
他緊了緊厚厚的披風,搓着發紅的手走了進來,還提着兩壇酒。
他徑直走向了屠酒,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手上的動作卻狠辣無比,粗魯地拽起屠酒的衣領,鐵鏈子被真的嘩啦直響。
他用手指點了點屠酒的嘴唇,說:“阿酒啊阿酒,我未曾想過要如此為難與你,只是你這骨頭也太硬了,不磨一磨,便很難活得下去。”
“……那你殺了我。”
沙啞的嗓音幾乎不像是人發出來的,只能依稀辨認這些音節。
蘇老板輕聲嘆息,随手拿起了一把匕首,在屠酒的眼前輕輕晃了晃,滿臉的不忍心。
“還記得這把匕首嗎?你送給我的,我當時不知多麽歡喜,只可惜啊,竟然第一次便是用在你的身上……”
屠酒的眼中毫無光彩,見了這把匕首也并無反應,反倒笑了笑,緊閉的雙唇堅定無比。
蘇老板将尖銳的刀鋒直接劃過了屠酒蒼白的下颌處,傷口不算深,卻長長的延續到胸口處,血珠華麗點綴般漫出來,接着,将帶來的酒順着他的頸部往下倒,辛辣醇香的液體火焰般燃燒着他的皮膚,潺潺水流聲聽得我心驚。
可屠酒一聲不吭。
蘇老板嘆了口氣,湊近屠酒的頸部處舔了舔,一路向下,口中還含糊道:“唔……不愧是醉生夢死,果然夠烈。”
一路舔下去時,屠酒的嗓子裏才悶哼了兩聲,眉頭緊鎖,很痛苦的樣子。
蘇老板拿着匕首又剜進了屠酒的心口,黑血流出,聽聞屠家後人的心與別人不同,如今看來果然不一般。
老板捏着他的下巴,問:“告訴我,那藥引是什麽?告訴我,我就放了你,不僅如此,你要的我都給你。”
屠酒這才掀起眼皮說道:“我要什麽,你知道?”
眼波流轉,修長的手指輕輕挑開了他的衣襟,又挑逗似的碰了碰他衣下滑嫩的皮膚,這意思很明顯了,連我也羞得背過身去。
不料,随後傳來的是諷刺嘲笑,沙啞難辨的聲音艱難開口:“這是我最惡心的東西。”
“啪”地一聲,酒壇破碎在地上。
蘇老板搖了搖頭,對站在一旁的“人”說道:“我實在于心不忍,你來想辦法讓屠酒公子開口,他不說,你就自己跳下火爐吧。”
那“人”步伐僵硬地走了過來,從這以後,鞭打聲不絕于耳,可屠酒只有幾次從牙縫中發出了微乎其微的輕哼,皮開肉綻,暗紅的血液流出,布料黏在新鮮的傷口上摩擦着,他的衣裳,就是這樣一層一層染上了血紅色。
為了活命,那“人”每一鞭的力道都殘忍無比,竟然如刀般鋒利,有一處陷入了皮肉抽出後,白花花的骨頭裸露了一塊,我的太陽穴直抽抽,可他僅僅是額角出了許多虛汗,眼眶發紅,血絲遍布。
“他”沒有手軟亦沒有停止,我的心跟着鞭打聲跳動。
我突然生出了一種沖動,将屠酒的鎖鏈打開,帶着他從這裏逃出去,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想要他命的是蘇十三。
天黑到天亮,屠酒已經昏過去好幾次了,鞭打他的“人”在天亮以後就乖乖跳了火爐,毫不猶豫。
你看,蘇十三就是有這種本事。
我悄悄走近屠酒。
“小少爺,天冷了,披件衣裳吧。”
他垂着腦袋,虛弱無比,幹裂的唇輕輕開啓:“謝謝周叔,我不冷,還是給我嘗嘗醉生夢死吧。”
我猶豫了,他的嗓子有傷,烈酒入喉一定會很痛,可這是他被關以來第一次想我提要求,我輕輕拿起了蘇老板留在這裏的一壇酒,放在屠酒的唇邊揚起。
他果然痛得閉起了眼,流下淚來。
我想說些什麽,可我看見他笑了,彎彎的雙眼更顯得別具風情,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灰白死寂的一張臉,好久沒像現在這般靈動了。
我想,我如今算是重新認識我的屠酒少爺了。
思緒被敲打聲拉回到現在,是爛柯拿着竹竿走了下來,他跛了一只腳,每天拿着竹竿敲敲這敲敲那,未見其人先聞竹聲。
這時候天已經全都黑了下來,地窖的光線很不好,全靠着牆壁上的幾盞油燈發出微弱光芒,爛柯又點了幾盞,火光明晃晃的映在牆壁上,屠酒的影子落在上面。
爛柯指着屠酒肩上的幹淨衣服,數落道:“為何給他披這個?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我有些憤懑,不過是披了件衣裳,蘇十三至于這麽不依不饒嘛,可想到他曾徒手摘下人家眼球時的場景,我又縮了縮脖子,乖乖給拿了下來。
剛剛取下衣裳就在牆上看到多出來的人影,那是蘇老板的影子,我不禁打了個寒顫,将心提到嗓子眼,默默走到了一邊,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恥,如此膽小,怎會生出帶走屠酒的想法?
許是他之前實在可憐的緣故吧。
今夜蘇老板面色不善,來了還是直接走向屠酒,這次他抓着屠酒後腦的頭發,強逼着他看着自己,臉上的笑意維持不住了,猙獰着臉問:“是什麽?到底是什麽!我當真會要你痛不欲生!”
不用問也知道,他又失敗了,沒有屠酒他根本不可能成功。
屠酒不曾畏懼,半合着眼,看着他說:“我屠酒在這世上孑然一身,已經什麽都不怕了,你如何要我痛不欲生?”
“還真是個硬骨頭,沒有人讓你在乎?你什麽都不畏懼?”
蘇老板發出了令人脊背發涼的笑容,他親了親屠酒的耳廓,低低的聲音說:“不如我不折磨你了,我讓你快活,你曾說過喜歡我,我找男人伺候你,伺候得你什麽時候滿意了,你就乖乖告訴我,如何啊?”
他像是為這個提議感到興奮,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
這個畜生!
我氣得渾身發抖,他怎麽可以這麽做!這可是為他做了二百個棺材,為他害了二百個百姓,還對他一片真心的小少爺啊……
爛柯也攥緊了拳頭,可是我們都沒做出什麽,因為我們都清楚,這裏是地獄,走到哪裏都是地獄,就算到了別的鎮,別的城,也不過是從一個地獄到了另一個地獄。
屠酒的眼珠子動了動,不可置信地看着蘇十三,随後又垂下了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指尖原本就破爛的皮肉,被他用指甲掐出了更深的傷口,一滴濃稠的血液落在地上。
好在蘇十三并沒有這麽做,只是用指尖撥開了屠酒黏在臉頰的長發,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臉,嘆息。
“阿酒,你怎麽就不肯聽話呢?”
屠酒不再說話,死灰一般。
過了許久,蘇十三“啊”了一聲,又道:“我知道了,你其實不肯讓別的男人伺候你,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是我錯了,你莫要生氣。”
聽到這話,寒冬臘月裏我的手心直發汗,實在不願往壞的方面去想。
可片刻後,我便緩緩閉上了眼。
我方才看到蘇十三環抱住了屠酒纖細的腰身,解開了他的衣帶,從後面狠狠刺入,屠酒喉嚨裏發出的嘶吼,痛苦到絕望,幹淨利落的動作,就像是在處理砧板上的豬肉,不留情,除了羞辱毫無他用。
我轉過臉,看到了牆壁上映出的人影,蘇十三兇狠的動作讓我雙腿發軟,只想逃離這個地方。
我已經記不清兩人持續了多久,只知道最後那一刻,屠酒重重倒下,所不是鐵鏈拴着他早就摔進火盆,他破布一般的身體随風搖晃,死人一般。
蘇十三抽身離開,只留下一句別讓他死了。
我不知道屠酒現在這副樣子和死了有何區別,只能将幹淨的衣裳重新為他披上,又給他喂了些清水,他的眼神已經渙散了,木偶一般随意擺弄,我想,這不就是蘇十三做這一切的目的嗎。
喂過水後,我發現他的嘴角流出了血,吓得我趕緊用布給堵上了,叫來了蘇十三手下的大夫。
爛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垂着腦袋想,他竟然真的咬舌自盡,鞭打割肉淋酒他都不曾輕生,如今被肆意羞辱,終于熬不住了。
曾經的他是多麽熾熱,屠家最養尊處優的小少爺。
迎着陽光而來,世間紛擾他卻通透皎潔,生死之間亦能潇灑無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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