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二十、

二十、

切口整齊的頭顱在地上咕溜溜滾了幾圈,恰停在黎嬷嬷腳前。

她已失神迷離,嘴角往下滴着涎水,一動不動地望着地上熟悉的但已不再生動的芳姑。

“害我子嗣,辱我夫郎,悖主犯上,死有餘辜!她死你活,因為幼時你抱過我,因為那年你自請留守家園九死一生保住了祖宅,因為你一生所親所敬皆只她一人,堪得一個忠字。”

言罷還身,一步一步踏過屍身踏過血,踏過失魂落魄抱椅摔倒的母親,走回到燈火葳蕤的檐下,歸劍入鞘,撣袖披衣。

“夜已深,哥哥想必很累了。荷風苑在宅子的另一邊,有些遠,勝在清靜,已着人收拾好了。暫且委屈哥哥和姮玥在那裏将就一晚,可好?”

姮玥頭回見着這般肅殺殘酷的場面,饒是經年積怨深深,到底是怕的。挽着父親強自定了定神,偏過臉去不再看那方的血腥慘淡,用力點頭,說道:“二叔哪裏話來?難得同爹爹團圓一晤,是侄女叨擾了!”

仇翾吓得一言不發,六神無主。

仇猰看看姮玥又看看他,忽自鬥篷下伸過手來将兄長的手握一握,沉聲道:“這是我給哥哥的最後一次機會,希望,你能活得自在,開心!”

仇翾唇抖睫顫,眼淚流淌下來,人生七情心內五味,不知從而說起如何理清。

“我,我想休妻,妾也一并放出去。”

“她們做過惡犯了錯?”

“沒有!”

“你移情別戀了?”

“不,我本也不曾中意她們,談不上移情。不是,我不曾喜歡別的女子!”

“那為什麽要讓她們代替母親承受你的遷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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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翾啞然。

“你想讓那一雙兒女也同姮玥一樣失去母親?”

仇翾一驚,不由得望向身邊愛女。

姮玥眼紅紅的,努力笑了下:“爹爹,莫一錯再錯了,珍惜眼前人吧!”

仇翾遮眼捂面,只道慚愧。

在仇猰看來,半生母子半生的恩怨都已并入方才揮斬而出的一劍,死的死,棄的棄,随風歸于過往了。此後行出的每一步都是孑然獨闖,走進他所向往的親與愛,是他渴望的“家”。

他走了。走得無所牽挂又心有牽挂,牽挂在前方,無須回頭顧盼!

屠兕取一方白衾親手蓋上了芳姑的屍身,餘人統統綁了押往後院靜待發落,唯剩下藺氏同半瘋癫的黎嬷嬷跌坐在撤了火把的昏暗院中,屋內的燈火還盛,卻莫名顯得冷冷戚戚。

“為什麽?”藺氏突然開口癡喃,“為什麽他肯為一個卑賤的琴師做到這般地步?小時候,他明明很乖,很聽話的!”

屠兕好意上前将她扶起,季貉不甚放心,開言叫住他。屠兕擡頭笑了下,示意無妨。他問兵卒要來一領棉鬥篷妥帖搭在藺氏肩頭,攙扶她往檐下走去。

兩人走得很慢,他說得也很低緩:“因為後來,他獨自走向江邊的那日,後來,船還是來了。一艘商船,船主大善,不顧危險搭救難民渡河。偏偏天意弄人,遇上大風暴,刮斷了桅,船身翻覆。備用的逃生小舟乘不下了,他抱着塊破木船板在江上漂了一天一夜,命不該絕,為水賊的船所救。而他之所以能撐過一天一夜,是因為小舟上有個孩子一直牽着他手讓他好随舟拖行,還喂他米糖吃。

“有人罵那孩子,打他,威脅要将他也扔進江裏。他就把包米糖的油紙包伸到舟外放在仇猰的木板上,将他推開一些,反過來威脅他們放過仇猰來換僅有的那幾塊米糖。他們同意了。他便把垂在江水裏的手提上來,原來啊,他手腕上綁着帶子咧!是琴囊束口的抽帶。另一端纏着仇猰。

“水賊也是流民落草,救了人載回水寨,女的留下男的殺光,十歲以下的小孩子就統統攆出去。那孩子為師父求情,寧願代死。水賊笑話他,沒放了他師父,還把他也留下了,說細皮嫩肉的,将就玩兒玩兒。結果半夜裏,仇猰一個人摸回去了。那是他第一次殺人,說跟殺畜生差不多。他見過村裏頭殺雞宰羊,一刀對着心窩子捅進去,或者抹脖子,特別利索,連聲兒都不會有。水賊們想不到去一個才八歲的孩子敢趁夜逞兇,猝不及防之下竟被他一路殺了進去。他沒有刀,逃難路上撿的一枝斷箭,箭頭磨一磨綁一綁,還挺趁手。

“他也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水賊,就只顧着殺人找人,把水牢裏所有人都放了。那些女孩子身上還趴着喝醉了的水賊,仇猰也一并殺了。有人尖叫大哭,驚了水賊,一群人逃的逃,反抗的反抗,他看見那孩子被師父拖着一起跑出去了。最後他也跑了出來,但再沒有找見過那孩子。就記得,那孩子臉上有塊黑黑圓圓的疤,跟胎記似的。”

藺氏聽得兩眼發怔,臉上一時哭一時笑,神志恍惚。

隔着一道門檻,屠兕立在外頭禮貌地朝藺氏欠一欠身,離去前最後一言:“所以小郎君是他的命,害小郎君便是要他的命,今夜,您第三次抛棄了他!”

屋前空蕩蕩的,兵卒們全撤到了院外,此地僅餘一名瘋婦陪着藺氏,聽院中寒風撥弄枝葉奏起蕭瑟的冬音,無比孤冷。

“是我抛棄了他……呵,對,是我,是我先抛棄了他!是我不要他了,是我,都是我呀……呵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

想不到這章這麽短吧!诶嘿~(嘿你個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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