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果這世界上的牆都變成了透明的窗,那你會不會想看看我的生活。
看着眼前第七次出現在我面前的女人,這是短短半年內我們的第七次見面,但是這是我第一次同她說話。
我說:“既然你是我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個人,既然你依舊執着,那我就說給你聽吧。”
她很體貼地說:“你脖子上的傷還沒有好,還是等等吧。”
我搖搖頭,可以堅持。
我們都知道的,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該争分奪秒的。
沒有什麽需要顧及的,關上病房的門。
我說,她記。
我注意到一個細節,她從包裏拿出的是一本厚厚的日記本,而不是任何會發出打字聲音的電子設備。
她準備好了紙筆,看着她厚厚的本子,我忽然覺得我可能會讓她失望了,其實我的故事根本沒有那麽長。
“從哪說起呢?”我自言自語。
她竟然從這一句便開始記。
我看着她的一絲不茍,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只有她做到了讓我開口。
好吧,她真是個執着的人,我輸了。
“你慢慢記,不急。我會慢慢講,反正我最後的時光都交給了你,我們都要做到不慌不忙。” 我寬慰她不要緊張,我會很配合她的工作。
她再次緊了緊自己手中的鋼筆,說:“好的。”果然是公事公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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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故事該從哪裏說起呢?
好吧,那就從我的人生軌跡發生與人并軌的那天說起。
那是2006年8月18日的午後,我如往常一樣,那個時間段在家裏陽臺上練習毛筆字。
其時那時正值高一期末考試之後的暑假,但是像我這樣的學神,怎麽可能允許一分一秒的浪費呢?
浪費時間既是對自己智商的不尊重,也是對父母的教誨不負責任。
我記得當時整張字帖中,唯獨其中一個“宿”字,我怎麽也寫不好那寶字蓋上的一點。爸爸說我落筆沒有靈氣,那個“宿”字是怎麽也立不起來的。
我不明白什麽是靈氣,我已經把書法老師傳授給我的技巧全部用上了,甚至書寫成果超過了老師的預期,可爸爸看過之後還是會輕輕搖頭。
我從小科科都是第一名的,我不用費力,以我的智商,與學習有關的事情都難不倒我。
我取得成績總是那麽的輕而易舉。
可是那次,我的毛筆字就要卡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字上了。
我不甘心,我反複練字。
夏日午後,暑氣正盛,婵聲聒耳。
有汗從額頭滑過臉頰,但是為了穩住手腕的重心,我并不去管它。
我要平心靜氣,我要做到下筆如有神。
“嘭”的一聲,有東西撞在我的眼前,準确的說是卡在了我面前陽臺外圍的護欄上。
我家住在那棟家屬樓的二樓,陽臺外圍都是安了防護欄的,是那種年頭兒很久上面鐵鏽斑斑的那種。它們雖然破舊,但是網孔依然很密實,所以它能卡住飛射過來的羽毛球。
我定定地看着那只羽毛球,嶄新嶄新的一只,紅色的海綿圓托幾乎沒有使用的痕跡。
“喂,幫我們把羽毛球扔回來!”
樓下有人喊話,我探頭看去,果然是隔壁班那個差生邱林林,成績差,人品也差。
我不想理他,收回視線。
“同學,你也是榕城一中的嗎?”另一個聲音傳來。
我尋聲看去,一個高個子男生出現在樓下的空地上,他邊說邊用手指了指我家挂在陽臺上的校服。
我想,我絕對是第一次遇見這個人,不然以我的記憶力,不可能對他毫無印象。
他見我不答,非但沒有不滿,反倒熱情地做起了自我介紹。
他說:“同學,你好,我叫梁晔。剛剛轉學過來,開學以後我們就是同學了,要來一起打球嗎?” 說着揮了揮手中的球拍。
看着他們倆站在炎炎烈日下曬到發紅的臉,好傻啊,我才不要去。
我走到護欄邊拾起那只羽毛球,找了個稍微大一點的縫隙,讓它做自由落體。
在羽毛球墜地之前,那個男生用球拍穩穩地接住了它。
他把羽毛球握在手裏很是開心,大聲問:“同學你叫什麽名字?下來跟我們一起打羽毛球吧!”
還沒等我回答,他旁邊的邱林林接了話:“梁晔,別叫他了,人家是大學神,是不會參加我們凡人的活動的。”
高個兒男生撓撓頭,很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啊,我們可能打擾到你了。不過,既然認識了,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吧?咱們以後就是朋友了。”
“他是不會……”邱林林還要接話。
“我叫蔣俞澤。” 我說。
邱林林瞪大眼睛看着我,那眼神仿佛聽見了啞巴開口講話一樣神奇。
“哦,我記住了。那——小澤,開學見喽!” 高個子男生笑着說,揮揮手轉身搭着邱林林的肩膀走遠了。
原來他是有一顆小虎牙的,在他左邊的牙齒中。
愣神好久之後,我才意識到剛才我在想的竟然是這個。
我為什麽會愣神呢?我把它歸結為有人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是的,是名字,不是姓名。
我的姓名是蔣俞澤,蔣是爸爸的姓,俞是媽媽的姓,只有澤是我的名。
老師和同學叫我蔣俞澤,身邊稍微親近一點兒的人都叫我俞澤,他們都說我的名字可真好,聽着就是一對恩愛夫妻的結晶。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認可他們連名帶姓的叫我,也不喜歡他們只叫我俞澤。
而今天,就在剛才,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單單叫了我的名,我心中唯一認可的名字。
對,他叫我“小澤”,他呼喚了我的名字。
雖然後來我知道,他叫誰都是如此的親昵。但是當年他那一聲脫口而出的“小澤”,已經足夠走近我獨自一人的世界。
那一刻,我才真切地覺得我被這世間之人真正的記住和認識。
我微微有些激動,握筆的手在不自知地抖動着,最後毀了一整張的宣紙。
可是,很奇怪的是,當我重新寫出那個“宿”字時,這次竟然一次行合格。爸爸看着我額頭兒的汗水,說果真勤能補拙,我終于開了竅。
爸爸說,這個“宿”字終于宿在了我心裏。
我也說不清為什麽,就在那個午後,就是那聲“小澤”開啓了一切與命運有關的話題。
果然,開學以後我在班級的名單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梁晔,有日光的晔。
班級名單是按成績排的,我是全校第一名自然也是高二一班的第一名,而令人意外的是,梁晔這個轉校生成績可以排在班級第三名,我們中間隔着一個女生。
全班同學都認識我,但是我不認識他們,班主任看着挺面熟的,應該是爸爸的前同事。
班主任讓同學們做自我介紹,我站起身,例行公事。
到梁晔做自我介紹時,引起的班級轟動并不小于我,主要是在女生群體中。
開學了,我沉浸在學習中,雖然本年級的課程已經考不住我了,但是打好提前量總是要做的,我得争分奪秒自學高三的課程。
老師們都知道我的能力和計劃,并不幹擾或者制止我自學的行為,或者說我還能來學校按部就班地參加高考,為學校争取高考歷史上最高的成績記錄,他們已經心滿意足。
我的特殊待遇在普通同學眼中自是格格不入,他們不與我聯絡,我也不稀罕參加他們的低智商游戲。
我與他們,相安無事。
只有在一次次考試成績公布或者競賽成績得獎時,他們才不得不把眼光再次集中在我身上。
我知道,我的高中生活會是光彩熠熠,我的高中生活也會是形單影只。
但是,他的出現,還是打破了我原本的計劃和軌跡。
他不講道理地硬生生擠進我的生活,就像……就像他上次不假思索地喊我的名字,直接且熱情。
起因是,體育課,我暈倒了。
學神嘛,體能弱雞很正常。
醒來時在校醫室,那個背我來的人正在跟校醫詢問着我的情況,看着他在那比劃,肢體動作過大,神情緊張。
女校醫說話聲音很輕,但是我聽清了。她說我沒什麽事,就是太困了太乏了,昏睡過去了而已。
我聽懂了,所以我起身,想着回去。
我忽然起來的動作吓壞了屋裏的人,尤其是剛剛背我來的同學。
我告訴他們我沒事了,既然缺覺那就回去睡。
校醫沒有意見,但是那個背我來的梁晔有。他說那怎麽行呢,他堅決不同意,教室的環境那麽吵,怎麽可能休息得好,何況如果我要再昏睡過去,他也真的沒有力氣再背我一次了。
我懂了,于是不再給他添麻煩。
我躺回原處,閉上眼沉睡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太陽的餘晖已經所剩無幾,校醫室的門輕掩着,一個身影匆匆而去。
我坐起身,伸伸懶腰感覺全身的力氣終于回來了。
咦!外套、書包,還有一張便利貼紙,上邊的字龍飛鳳舞,應該是今天各科布置的作業,我想這其實與我無關,果然,留字條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
他寫:“作業本是我的,如果想要感謝我,請幫我把今天的物理大題完成了吧!拜托~”
此人真是,又慫又萌。
我抖抖衣服穿好,走之前想了想還是抓起了床邊的作業本。
好吧,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的這個恩情我是要還的,畢竟往大了說,這可是救命之恩呢。
我加快腳步往家走,再有二十分鐘就是英語外教的課程了。
籃球場邊圍得水洩不通,我不能就近從那裏穿過了。
看了一眼手表,我只好飛奔起來,身後好像有人驚呼我的名字,那動靜兒,好像很驚奇原來我也會跑步一樣。
我不顧身後的議論紛紛,加快腳步向前沖去,風把我的劉海吹得亂七八糟,但是有風吹真涼快啊!
即使知道停下來之後我将大汗淋漓,那我也要盡我最大的努力把這一刻的惬意時光無限延長。
因為我知道,我背後的那些目光中,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