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幸福的人生幾乎相同,不幸的人生卻各有各的不幸。

父親去世,我家缺失的不僅僅是一位丈夫,一位父親,我們的生活更是缺少了頂梁柱。

首當其沖的是,缺錢。

生活就是或許缺人可以,但是缺錢,不行。

所以,我成為了所有人可憐的對象,他們在我身上廣施愛心,極盡憐憫。

親朋和好友對我們孤兒寡母展開了第一輪救助。

父親下葬,嫌犯在逃。

老師和同學對我個人展開了第二輪救助。

母親坦然,我很被動。

你有過站在全校師生面前捧着捐款箱為自己謀取捐贈的經歷嗎?

那跟捧着為災區捐款獻愛心的募捐箱不一樣。

我捧着那個,很紮手。我想把它扔掉,但是全校人的眼睛都在看着它,他們還在看着它而掉眼淚。

我真是……沒辦法,我只能扒開了自己的傷痛給大家看,這樣他們獻出的愛心才能得到平衡。

看吧,站在臺上的那個小孩真可憐!

死去的人活不過來,活着的人咬牙也要活着。

父親的頭七過完,我們的日子還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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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去世,要說對我的影響,其實也沒有那麽長的時間。在我請事假在家的那一周,正好趕上了市裏的作文競賽,稿子是提前就準備好了的,我的作品提交以後,得了第一名。

在我喪假後回學校的第一天,大紅的喜報榜單就貼在校園的布告欄上。

我穿着一身黑穿過大紅的布告欄,顏色出奇的炸眼。

我這次的榮譽獲得的不吭不響,那些以為我肯定無心參賽的人希望落了空,于是,他們開始冷嘲熱諷。

看吧,人們的愛心也要對比着施舍的。

當你窮困潦倒、窮途末路的時候,他們對于你的幫助未必不是出自真心。可當你轉身站起來不再需要同情,亦或者處境比當初施舍你的人還要強的時候,他們對于你的惡意也是出自真心。

此一時彼一時嘛! 從人性的角度,我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有一個人,總能颠覆我的認知,那個人就是我唯一的朋友——梁晔。

我本以為他會跟其他人一樣,對我露出或同情或厭煩的表情,但是,他都沒有。

梁晔還是同以往一樣與我嬉笑打鬧,似乎根本不顧慮我那時的沉重心情。

他是這般的沒心沒肺,我是那樣的輕松惬意。

只有他,沒有用悲憫的眼神看我;只有他,沒有用表明“愛心”的捐贈壓我;只有他,用他的行動告訴我,我的人生不會有什麽不同。

但是現在想想,那時的我們還是太年輕了,因為沒有過過日子,不知道生活的真實面目,所以我們那麽天真。

天真到以為只要我們不變,世界就不會變。

可到最後才發現,除了我們,世界都變了。

最先變化的就是距離你最親最近的人。

我的媽媽,她變了。

她不再溫柔體貼,她開始事事較真,她對我的學習不再順其自然,而是對我的成績開始有所強求。

我能理解她的,或者說哪怕她不那麽做,我也會比以前更加的努力,孤兒寡母的生活,需要我自己闖出來。

但是,其實人的能力是有極限的。我沒有愛因斯坦的大腦,我的教育環境也不突出,漸漸地,我的成績開始有了瓶頸。

校內的成績不用對比,我始終第一,但是把我的成績拿去整個區比,整個市比,整個省比,也就不那麽突出了。

我可以不突出,清華北大也可以不要我。

除了拼命學習,我還能怎麽辦呢!

我的焦躁逐漸加劇,我的成績止步不前。

無法實現自我突破是件極其痛苦的事情。

在我支離破碎之前,梁晔再一次重塑了我。

或許他不知道,他随口而出的一個念想,成為了我那段人生時光唯一的動力。

他說:“小澤,我們一起考北大吧!”

我問:“為什麽不是清華?”

梁晔說:“因為小澤你,熱愛文學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是剛剛一場籃球賽的結束。他大汗淋漓地站在我身邊,手裏捏着我給他的礦泉水就往頭頂上澆,他一晃頭,清涼的水濺到了我的臉上,可我一點也不覺得髒。

頭頂的太陽那麽大,可奇怪的是,我一點也沒覺出炙烤的感覺。

我知道,我心底的那顆幼苗已經得到了甘霖,它很快就會破土而出,茁壯成長的。

哎!可是啊,我還是沒有認清命運這兩個字的反複無常。

它再一次,耍了我。

高三那年的寒假,因為是父親去世之後的第一個春節,我和媽媽回了外婆家過年,她們說有人陪着,以免我媽胡思亂想。

這說法我不認同。

能被勸慰開解的苦痛,就不是真的苦痛。

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

我是不需要寬慰的,因為那除了會讓我一遍遍想我傷心事以外,對我不會有任何的幫助。

有那些個空閑時間,我還不如跟梁晔通通電話。

電話都是梁晔打來的,沒有為什麽,因為國際長途很貴。

這個寒假沒有意外的事情發生,一切都很順遂。

梁晔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他一定是見到了有趣的事或者喜愛的球星,不然,老外的快餐可不會讓他這麽高興。

梁晔的電話隔三差五的打來,而我變成了數着日子等電話的“留守兒童”。

過年那幾天,他随父母在英國。

這次他打電話的內容讓我心驚。

他說:“小澤,我不打算回去了,我想在英國念大學,你……要來嗎?”

我覺得我的耳朵像是塞了棉花,聽得很不真切。

他又重複了一遍,這次我無處可躲。

梁晔說:“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啊,你的成績那麽好,高考之後申請這邊的學校一定沒問題的! 很有可能會是全額獎學金,你也不要有生活費用上的顧慮,到時我會幫助你的!”

“可是,我們不是說好一起去北大的嗎?”

“……”

梁晔遲遲沒有回答,久到我開始心疼電話費。

一聲嘆息之後,他說:“這次見我父母,才發現他們老了很多,并且我媽媽身體檢查出了乳腺癌,她要在美國接受長期治療,我想盡可能的陪在他們身邊。”

人之常情,他的考慮于情于理都說得通。

他沒有錯,生活中就是會有各種突發打亂我們的計劃。

能怎麽辦呢?我只有他一個朋友啊!

我們當初說好了的,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兄弟,永遠不分開。

我不知道不分開這三個字在他心裏的分量,但在我這裏,它有不一樣的意義。

我想了想,說:“我會跟家裏提的,盡我最大的可能去争取,你等我的消息。”

其實,我是個挺按部就班的人,做事有規劃,甚至計劃到每一步,或許還有一點點強迫症。

我是那種,心裏計劃好先喝水再放下水書,而你讓我先放下書再喝水,我都會渾身不舒服的人。

而梁晔總能挑戰我的底線,我毫無辦法。

寒假結束之前的幾天,梁晔趕了回來,剩下的半年時間他要全心應對雅思的考試,但是我們都知道,這對于他來說,并不難。

他出國,已成定局。

如果沒有他的突然決定,我們那時候就是最無憂無慮的高三學子,只要等待畢業,等待高考的來臨,然後一起升入理想的學府。

可是,命運總是接二連三的捉弄我,它已經帶走了一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現在還要剩下的這位離開我遠遠的。

而我卻全部無能為力。

梁晔忙裏偷閑的跑來問我:“怎麽樣?你跟阿姨說了嗎?她同不同意?”

他問的是我出國留學的事情。

看着我沉默不語,他沒有想象到事情會有阻力。

“梁晔,我可能,可能出不去了……”

天知道,我是怎樣的心情說出這句話。

其實我早已經喉嚨發炎,嗓音發啞。

“阿姨不同意嗎?——如果是生活費用上的原因,我去跟阿姨談,告訴她完全不用擔心,我們全家都會幫助你的!”

“梁晔,你選擇去英國讀書是為了什麽?”

“為了,為了我媽媽啊,我跟你說……”

“是啊,你為了媽媽選擇離開,而我,為了媽媽要選擇留下來。”

“可是,可是……”

梁晔找不到再能勸說我的理由,是啊,我們都忘了,我已經不是那個随心所欲的人了,他也不是。

“留在國內也很好啊,以我的成績,還不是想去哪裏去哪裏。況且,家裏只剩下她一個人了,我不能抛下她。”

我在開導者梁晔,同時也在開導着自己。

但其實,我還有好多的話沒有跟梁晔說,我說不出口,因為那實在是太丢人了!

自從爸爸意外過世以後,她的性情大變,不再體恤別人,而是每日的歇斯底裏。

她痛恨殺害她丈夫的人,她痛恨丈夫家裏那些拖累他們生活的人,她痛恨我,痛恨我身上流着與蔣家那間接害死她丈夫的人一樣的血。

兇手逍遙法外,她自己卻猶如困獸。

我只能更加細心的照料她,照顧她的情緒照顧她的生活。

誰叫,她是一位可憐人呢!

我已經失去了為自己活着的資格,從父親過世的那一刻起,我的選擇再也不配只包含自己的意志。

夢想文學研究的我最終報考了經濟管理學,沒有為什麽,畢業以後的現實生活才是我的出發點。

我和梁晔同一天離開那座溫暖濕潤的城市。

他去機場,我去火車站。

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吧,我們的生命注定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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