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學的日子是忙碌的,如果說以前各自的高中是門派,那麽這所大學,就是聚集了所有武林高手的江湖。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我只有更拼命的磨砺自己,才配得上與各路高手過招,才能在這裏占據一席之地。
到了群英聚集的地方,獎學金不再是我的囊中之物,我必須很努力很努力的學習,才能得到相對豐厚的回報。
不過,忙起來也是有好處的,忙就可以避開無必要的交際,忙起來 就可以忘記無意義的想念,它為我節省了花銷也保存了理智。
半年的時間過得有多快呢?不過是梁晔的頭發長了又短,短了又長。
大學的第一個寒假,我無法不回老家,沒有吸引我回去的理由,除了她無休止的訴說着思念。
家裏不可能再有往日的溫馨,一切事物都是冰冷的死氣沉沉,我和她都在僞裝。
她僞裝自己過得很好,我僞裝自己可以不想念。
她說我又瘦了,念叨着給我做一些什麽吃喝補補身體,我看着她屋裏屋外的忙碌,沒有阻止。因為我不知道,如果她一旦停下來之後,她與我面對面坐下來,我們要說些什麽才能不讓氛圍尴尬。
如果我爸在,我們不會在意這個問題。
原來一個人的存在,是那麽重要,他一直以來不僅是家裏的頂梁柱還是家裏的平衡木。
現在這根平衡木沒了,我和她都不知道該向哪邊傾斜。
百無聊賴的一天天消磨着,我想快一點過春節,只要過了年三十,即使我大年初一就走也不怕別人說三道四了。
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我不會選擇在大年初一的一大早離開了。
在家閑來無事,電視節目終日播着中央臺的新聞,沒人坐在沙發前老老實實地觀看,可她還是一直開着電視機。我想,可能平日我不在家的時候她都是這麽做的吧,有點聲響可以顯得家裏不那麽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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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既不關心國際形勢也不關心時事政策,所以,我把自己關在陽臺裏練字。
為什麽不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那不行的,那樣做拒絕的意味太明顯了,我必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陽臺很好啊,即是透明的空間有可以與外部隔離,看得見彼此又不必交流,我們兩個都自在。
她看她的新聞,我練我的書法。
毛筆字已經太久不練了,挂在晾衣繩上的狼毫筆頭,已經幹燥到堅硬。那支萊州毛筆還是我爸當年在朋友那裏求來的,如今握在手裏,只剩下睹物思人的苦楚。
我重新将筆開鋒,看着它慢慢恢複柔軟,等待它複原如初。
可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變質了,是怎麽也回不去了的。
提起筆,手腕懸了好久,怎麽也落不下第一筆。
視線漸漸模糊,淚水還是比墨汁先一步落在紙上。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我回過神來,慌亂地抓起旁邊的毛巾蓋在臉上,客廳的她見了我的異樣之後,站起身想要過來看看我是怎麽了。
我連忙擺手,示意她,無事。
她靠近的腳步,猶疑着停住了。
我的脆弱不想展露給她看,或者也可以說我不能在她面前展露脆弱。
只有一個人可以讓我肆無忌憚,但是那個人卻遠在天邊。
我收回心緒打算繼續寫字,無意間撇了一眼窗外,這次,我的筆再也無法落下了。
我努力的更加睜大了雙眼,因為我要确認,确認他真的近在眼前。
梁晔見我終于發現了他,揚起手臂興奮的喊:“小澤!下來接我啊!”
說完,踢了踢腳邊的行李箱提醒我。
我轉身飛奔下樓,簡直像是要慌不擇路。這次,她真的是被我吓到了。
跑到樓梯的最後一個轉角,我倏地停下腳步,平複了幾個呼吸,盡量讓自己的心跳恢複正常,面不紅氣不喘了才走出樓道,走到他的面前。
我把視線停在他行李箱的貼條上,開口的第一句話很不适合打招呼。
“你怎麽回來了?” 這話,講得很蠢,但我卻隐隐期待他的回答。
“當然是想你啦,回來陪你過年啊!怎麽,不歡迎啊?”
梁晔給出了我最期待的答案,我怎麽會不歡迎他呢,我簡直欣喜若狂,可我還要努力克制自己,不可以外放的太明顯。
“走走走,快上樓,我快困死了。”梁晔邊說着邊摟着我的肩膀往樓上走,我想起他的行李箱,回身幫他拎着。
梁晔看着我的動作,很是滿意的說:“這還差不多,要不然,我可要怪罪你了,你個死沒良心的~”
他邊爬樓梯邊打趣我。
我瞪他一眼:“快走!要困死還有這麽多話。”
幾步到了家門,她已經在門口等着我們上樓了,看見梁晔,她也很高興。
“梁晔回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阿姨,過年好!”梁晔露出滿口大白牙的打招呼:“我是想您做的飯菜想得魔怔了,這才跑了回來。”抱着她的肩膀撒嬌着說。
他的性格,無論什麽時候都比我讨喜。
她要伸手幫忙提行李,我側身躲過了,直接把梁晔的行李箱拿到了我的房間。
我站在門口對着她說:“梁晔需要倒時差補上一覺,你做幾道菜吧,等他醒了再吃。”
“哎,好,好!” 說完,她便出去買菜了。
梁晔真是困到倒頭就睡,連鞋襪都沒來得及脫,真不知道他這一路是怎麽熬過來的。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晚霞把房間照得紅彤彤的,光線很暖,梁烨睡得很沉,而我,竟然就坐在那裏瞧着他,一直到他悠悠轉醒。
梁晔揉了揉眼睛歪着頭看了一眼窗外,似乎還是沒有徹底清醒過來,像是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撐起上半身,不出意外的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我,他半眯半睜着眼睛笑了。
“起來,吃飯。” 我裝作是來叫他起床吃飯的模樣,狀态盡量自然。
“好!在夢裏我都聞見香味了。”
梁晔從床上坐起,雙腳一放到地上,立刻覺察出了不同。
趁他睡着,我已經把他的鞋子脫掉幫他在床尾擺了一雙拖鞋。
他看着腳邊的拖鞋,沒有說感謝的話,只是追在我的身後伸着懶腰打着哈欠。
梁晔大大咧咧,毫無形象的走出了房間,迎面看見端着飯菜從廚房走出的我媽,他立刻化身乖巧寵物狀态,親昵地上前幫忙端菜,完全不顧自己頭毛飛起的邋遢造型。
看着他在廚房打轉無從下手的焦急樣兒,我只好進去把他趕了出來,順便把他塞進了洗手間。
很快,造型煥然一新的梁晔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出來,當然,他把水珠都甩到了我身上。
我倆打鬧到一處,屋子裏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
已經多久了,這屋子已經多久沒有出現高分貝的音量了,這一刻,這個家又出現了生氣。
飯桌上,我媽熱情地不斷地給梁晔夾菜,他也全然不把自己當外人,一邊說着 “謝謝阿姨,阿姨不用”一邊快速吃光了碗裏的菜。
幾樣家常菜都是梁晔喜歡的,上高中那會兒,我們總去外邊的小餐館單點。
看着他吃得狼吞虎咽,我真是既滿足又憂傷。
飯後,我們壓着馬路散着步。
走着走着,竟走到了高中母校,半年的時間,它還來不及有任何變化,可是站在它面前的我們,卻已經隔着海角天涯。
路邊燒烤支起了攤位,我跟梁晔挑了一家地上餐巾紙最多的一家,衛生環境雖然不佳,但是從客流量上來說,這家的燒烤味道準保不差。
他最愛的炙烤生蚝是一定要點的,其它的也是他看着下單,因為我是真的不習慣吃這些,炭火的味道總讓我想起那破敗的山溝中老屋裏煙熏火燎的彌漫,食趣全無。
梁晔還要了兩瓶啤酒,一瓶冰的、一瓶常溫。
我抱着常溫啤酒等着他開口。
“回來待多久?是有什麽事嗎?要回外公外婆家過年嗎?”我忍不住地一連串提問。
他喝了一口冰啤,惬意得眯了眯眼:“你怎麽這麽多問題,我就一句話總結:就是陪你回來過個年。”
“——噢。”
“噢?你就只有這樣?”
我不解,問:“那我要怎樣?”
“你不應該是聲淚俱下,感動到轉圈圈,然後表達對我的偏愛之情嗎!”
“……”
我想了想,說:“請問,咱們現在買票送你回去還來得及嗎?”
我問得真誠,他微微一愣,随即拿起餐巾紙要糊在我的臉上。
他抗議道:“你這沒心沒肺的,枉我把你當成親兄弟,我在英國對你是日思夜想,可你倒好,這麽快就把人家給忘了,說!是不是上了大學遇見了哪個不知名的小妖精!”
梁晔假裝入戲,拿起餐巾紙嘤嘤地地捂上了眼角。
我看着他開啓的戲精模式,偷偷望天。
我端起酒杯擋住唇邊:“小妖精,只有你。”
“你說什麽?”
他沒聽清,我沒解釋。好在這時候燒烤攤老板開始上菜了,我倆結束了玩鬧,梁晔瞬間進入了美食程序。
我慢慢喝着啤酒,阻擋着燒烤攤位的煙火味。
梁晔竹筒倒豆子一般給我講着他這半年的喜樂哀愁,他說的很多事情其實在發生的時候他就已經給我打過電話說過了,可他現在坐在我對面聲情并茂的講,我還是喜歡聽。
好像聽了,記了,我便也是參與了。
梁晔說得口幹舌燥,終于想起了問一句我。
他問:“你呢?小澤,你這半年最常做的一件事是什麽?”
“想你。”我在心裏默默答道。
而我的聲音卻不是這麽表達:“我啊,就是學習,沉迷學習。”
可能我的答案太過于無聊,梁晔微蹙了眉頭,低頭再次挖起了鮮美的生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