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到家時,我媽眼睛已經快要哭瞎。
我這次,我是真的哭不出來了。
我拿起她的銀行卡和彙款憑證,轉身就要出門,我要去報警。
電話不合時宜的想起來,我拿起來看,竟然是她的號碼,她還敢打來!
我接起電話,她一副無事發生的語氣跟我說話,她說:“對不起啊,這次我又沒打招呼一聲不響的走掉了,幫我跟姐姐說聲抱歉,拿她的錢,等我日後發達了或者她命足夠長的話,我會還的。”
我氣到渾身發抖。
她不慌不忙的說:“其實說起來吧,這錢也不能說是我欠她的,應該說是她欠我的。畢竟,如果當年不是因為她,我也不會被賣到窮山溝溝裏給她換錢花。”
“他們說他大女兒懂事,乖巧,很會讀書,所以強迫我辍學在家放牛,耕田養家。我都已經那麽認命了,可他們還是把我賣給了窮山溝裏的老光棍,只因為他出的價格比同村的多五千。”
她突然怒吼:“我他媽的在他們眼裏,就是上稱的豬肉,明碼标價!”
“而我的好姐姐,對着一切佯裝不知,她從不真心關注我的死活,她拿着賣我的錢,念書,考學,拼前程。”她咬牙切齒:“她夫慈子孝,她受人尊敬高人一等,可她最後怎麽樣呢!”
她突然在電話裏哈哈大笑:“她的報應來了,愛她的丈夫慘死,她自己得了絕症,而她的兒子……竟然是個同性戀!哈哈哈……報應,這就是報應!”
她說完,竟在電話那頭“呵呵”地笑起來,聽起來陰森恐怖。
“你在哪?”我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不用透我的話!就算你找到我也是拿我沒有辦法的,她給我的錢是無常贈予,你是追不回去的。”
“我不要錢,你告訴我你在哪!”我幾乎是吼着說完這些話。
“怎麽,氣到你了?你是想來殺了我還是怎樣?你有沒有那個膽子我不知道,但是,我還是勸你老老實實的認栽,要不然,我就像全天下昭告你是同性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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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脅我?!
我收了收心神,說:“你當這是什麽年代了?有人會真的在意別人的性取向嗎?還有,你認為我身邊的同學也好,老師也好,他們會因此看不起我嗎?那你也太……”
“梁晔……那個男孩子叫梁晔對吧?”
她打斷我說的話,她竟然知道梁晔的名字。
她輕笑着說:“別慌,在你們這小地方打聽一個出國留學的人還是很容易的,何況他那麽優秀,盡所周知。”
“你要做什麽?!”
“我知道你很為難,還沒有告訴他你是同性戀的事實,怎麽樣,需不需要我幫你跟他說啊?畢竟,我是你小姨,他能信我說的話的。”
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飛镖,枚枚紮在我的心上。
我的心千瘡百孔。
“你想怎麽樣?!”我一字一頓地問她。如果她在我面前,我恨不得把她撕碎,生吞入腹。
“不怎麽樣,老老實實的陪你那個半死不活的媽過吧,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她說得理所當然:“順便告訴她,老家的祖屋我已經做主給賣了,誰讓我也是這個家的女兒呢,沒想到,破破爛爛的老房子還挺值錢。”
她說完就挂了電話,再打成了關機。
我開的是免提,我媽全程在聽。
這次,她再也受不住了,昏死了過去。
我把她匆忙送進醫院,自己也是體力不支,癱倒在了病床邊,這下好了,一間病房的兩個床位,被我們全給占了。
我醒來時,我媽還沒有醒。
無力的躺在病床上,手背上的針孔處微微泛着疼,應該是滾針了,有些淤青。
我靜靜地看着頭上白花花的棚頂,我想我的臉色應該是不比這大白牆面好多少。
打完一瓶葡萄糖,我媽也醒了過來,她看見旁邊的我,立刻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她是羞愧于我對視。
我租來了輪椅推着她回了家。
我倆一路無話,身心俱疲。
我看了看空空的冰箱,下樓去超市買食材,等我再次回來的時候,我媽已經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規規整整。
她穿的那件衣服,是他們結婚周年時,我爸給她買的。
我看她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事态要不好,可是,我真的真的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與她周旋了,我只想求她讓我靜一靜,不要再作再鬧了。
她出奇的平靜,輕聲說:“我已經沒有臉面繼續活着了,你不必勸,一個人有想死的心,是誰也攔不住的。”
我心累到虛脫,不想再跟她争辯,我說:“你想在哪裏死去,你覺得你選擇什麽樣的死法不會給我留下負擔?”
她說:“我沒有帶身份證,你也不要來認屍。”
我笑出聲,可能是我太沒有力氣了,眼淚鼻涕一起不受控制的噴出來。
我擦了一把臉,感慨:“你真是好傻好天真啊,這屁大點兒的小縣城,你以為你死了就沒有認識,你以為不會有人找到我報喪?”
“我實話跟你說,我現在連給你辦喪事的錢都沒有了,請你慎重做出選擇。”
我面無表情的闡述着現實。
她平靜的很:“不用,我什麽都不用。”
看起來這次,她不像是演戲給我看。
“我這輩子誰都不欠了,欠我妹妹的,這回我也全還給她了。至于你,你是我生出來的,我不欠你,你也用不着愧疚。”
“你放屁!”我臉色漲得通紅,喊出來人生中的第一句重話:“你現在尋死覓活,還說不讓我愧疚,你在我面前去死,然後說我們兩不相欠!”
“你做人怎麽可以這麽狠!”
我真是小看了她的心思。
“你終于說出來了?”她沒有生氣的意思,繼續說:“你和我不親,甚至很多時候很厭惡我,當然,這次你給我捐腎,我很意外。或許,這就是你受過高等教育的好處,關鍵時刻還有道德和良知的約束。”
我無語地望向她,不知道我們倆的臉色,誰比誰更白一些。
“我死後,我希望你能改過自新,走正确的道路,什麽英國,什麽梁晔,你還是趁早打消了念頭。不用我教,你也應該知道人該是怎麽活着。”
“你的事,我已經給梁晔發了信息,說明白了,他已閱但是沒有回複,我想你也不用在期待了,過回你自己的日子吧。”
我抓起落在飯桌上的電話,果然,她真的用我的社交軟件給梁晔發了信息。
看着手機屏幕上那一個個字,我頭暈目眩。
我失聲道:“為什麽?!”
她依然很平靜,說:“因為你毀了我的希望。我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卻因為一個男人即将抛棄這一切。我叫你俞澤,是因為我恨自己不是個男人,要嫁人生子給別人家傳宗接代。我是我們俞家唯一走出窮山溝的人,我不能給家裏人丢臉。”
我覺得她瘋了,她不可理喻。
我拿起手機想要打給梁晔,跟他解釋這一切,向他解釋我不是有意打擾他的生活,想要……
我慌了,平時背得滾瓜亂熟的號碼竟然怎麽也想不起來。
她看着我發抖的手,不無諷刺地說:“看吧,你自以為是的情感,也不過如此,他怕了。”
我氣急攻心,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搖着輪椅要走,我下意識地去拽,她開始掙脫,我不管不顧地去拉她,我們倆撕扯了起來,徹底瘋了。
我們互相在彼此身上宣洩着最糟糕的情緒,完全忘了對方是自己至親的人,完全忘了自己是個人。
等我意識清醒的時候,她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我看見,剛才我手裏的一把剪刀插在了她的胸口,不偏不倚,在心髒處。
血是滋出來的,向空中噴射出好高,然後散落在她周圍的地板上。
她像只瀕死的魚,身體抽動了幾下,直到徹底一動不動了。
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她,用手緊緊捂住自己尖叫出聲的嘴,然後,我的臉上也沾滿了鮮血。
我清醒地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犯下了滔天大罪。
檢察院總是要我回憶當時的情景,可是人的大腦都會自動删除對自己傷害極大或者極度恐懼的記憶,我不是不為自己辯解,我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我只記得事實,她死了,我殺的。
當時,我驚恐的兩股戰戰,甚至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電話鈴聲的響起,驚醒了我。
我站在原地一步也邁不動,鈴聲熄滅,短信進了來。
手機屏幕上方信息提示幾個字,“小澤,等我,我買了機票,馬上回來。”
我回過神來,瞬間鎖死了門窗,窗簾擋得嚴嚴實實,甚至還怕有風吹動,我用膠布把它們固定住。
梁晔要回來了!我當時腦海裏只剩下這一個信息。
随後,就是我打掃房間和處理後續問題的一切舉措,這個,你們應該在判決書裏都看到過了。
在梁晔的飛機落地之前,我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問我為什麽不去自首?
我不是沒有受到良心的譴責,每次午夜夢回,我都是一身的冷汗。
可我不能去自首,在警察找到我之前,我的形象在梁晔的心底就不會破滅。
哪怕再多維持一天也好,他當時接到信息,第一時間回來找我了。
不管他回來找我的目的是什麽,但是我可以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啊。
只要他不說破,在我心底就有無限的可能,只要我沒被定罪,梁晔就還會相信我。
我就是抱着這個想法,在外逃亡了近七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