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食髓知味(27)
荊姝仍舊穿着她那件穿了十來年的白色連衣裙,因為洗得次數太多, 略微泛黃, 裙擺很大,更顯得腰細、人單薄, 風一吹就搖搖欲墜似的。
她在夜色裏, 眺望了眼鹿時安家的方向, 轉過臉看着兒子,“是鹿煜城的女兒吧?你們倆,在處對象嗎?”
荊嶼額角突突地跳,躲開了母親閃爍的視線,“沒有。”
荊姝咯咯地笑, “我又不是瞎子, 剛剛她不是親你了嗎?她是不是很喜歡你?”
“你看錯了,”荊嶼放在褲兜裏的手指收緊,關節繃得發痛, “我們只是普通同學。”
荊姝臉上還帶着笑, 可是眼底卻死水一潭, “随你怎麽說好了。”
夜風起。
吹散了剛剛蓄滿了胸口的柔軟, 荊嶼又感覺到風鑽進胸口的透心涼意。
“醫生不是說你要靜養,為什麽要跑出來?”荊嶼的聲音裏沒有太多感情,“回家吧,明天我還要上學。”
他走了兩步,發現荊姝還停在原地。
見他回頭,荊姝才笑, “你是不是……”
她聲音很輕,荊嶼沒有聽清,于是又折返回來,“你說什麽?”
荊姝擡頭,重複了一遍,“很希望我早點死掉?”
她的聲音,在夜色裏那麽冷,那麽弱,像條蛇吐着信子,讓人肝膽發寒。
荊嶼一激靈,臉色煞白,不由分說地抓起母親的手臂,拉着她往回家的方向走。
荊姝掙紮着,重複地問:“你說是不是呀?我要是死了,你就沒有負擔了。想追小姑娘也好,想去外地也行,想唱歌玩音樂也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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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媽沒想過!”
荊姝抖了下,還是笑,“真的假的?”
荊嶼鐵青着臉,“我只想趕緊畢業,找個穩定工作,每個月都能按時交房租,不必擔心哪天回家的時候看見東西都被房東扔在路邊。”
不光是東西,還有他的媽媽,渾渾噩噩地坐在亂糟糟的雜物裏,眼神渙散。
——這大概是年幼的他,內心深處最可怕的陰影。
荊姝睜着與兒子七分相似的眼,許久才輕聲說:“快了,你想要的生活。”
荊嶼一言不發,重新拉着她往家走。
這一夜,荊姝睡得比平時都安靜。
聽着簾子後一點動靜也沒有,荊嶼居然失眠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去探一探母親鼻息的沖動。
荊姝以為,他的願望是她早點死,好換取自己的輕松。卻不知道他內心深處最深的、未曾為人道的恐懼正是有一天母親死了,在這世上他就真的沒有了歸處。
*** ***
失眠一整晚的荊嶼,早早地等在鹿時安家樓下。
看見他,鹿時安立刻變作小跑,飛奔過來,仰面盯着他的黑眼圈,“……沒睡好嗎?”
“還好。”荊嶼按了按她翹起的頭發,“走吧。”
“給!早餐。”
熱乎乎,軟綿綿,像她的小手。
或許是鹿時安幫忙補習的緣故,荊嶼幾次周考的成績節節高升,早就擺脫了墊底,就連李淼也不怎麽刻意找他麻煩了,這讓鹿時安成就感滿滿、再接再厲,每天課間、午後都不放過。
同校的學生幾乎都見過他倆頭靠頭溫書的樣子,流言蜚語沒斷過,可真有人告狀告到李淼那兒,李淼又實在拿不出批評兩人的由頭來——
鹿時安仍舊是穩穩的全班第一,年級前十。荊嶼也從明顯高中畢不了業,攀升到年級中游,而且再沒聽說犯什麽事兒。
怎麽看,這倆人在一起都挺皆大歡喜的。
所以,李淼沒管。
盡管他已經收到第三封匿名信,告狀說鹿時安和荊嶼“早戀”。
“早什麽戀,”李淼對同僚說,“那可是鹿時安!”
這話落進柴貞耳朵裏,氣得差點咬碎銀牙——虧得她找了那麽多人寫匿名信,竟然連個小丫頭都搞不定。
時間一晃,到了十二月底,學校開始籌備元旦聯歡會。
作為參加Forever Girls一戰成名的新秀,鹿時安自然不會被放過,必須要出一個節目。她倒是很認真,每天都要抽出時間來練習。
每當她抱着吉他彈唱,荊嶼就坐在一邊,靜靜地看着她。
“你唱歌那麽好聽,”鹿時安建議,“不如我幫你也報一個節目,好不好?”
荊嶼盤膝坐在地板上,“不好。”
“為什麽?”
“不想唱。”
“為什麽?”
“不想唱給那些人聽。”
“可我想聽。”鹿時安噘嘴,“我想聽你唱歌,你又不讓我去酒吧。”
荊嶼桃花眼裏帶了點笑,“你真想聽?”
鹿時安抱着吉他,點頭,“想!”
“行,跟我去個地方。”
“哪呀?”
荊嶼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跟我走。”
鹿時安把手放進他的掌心,由着他把自己拉起身。
一路上,她問了好幾次“我們去哪?”可荊嶼都說待會兒就知道了,不肯告訴她。
兩人乘公交車,一路往北開,最終車停在臨江站,步行百米就是跨江大橋。
行人游客很多,江面上夕陽餘晖渲開,金鱗泛泛,
鹿時安看得目不轉睛,興高采烈地東張西望,一回頭看見荊嶼正在人流中等自己,立馬小跑步追上,“差點就找不到你了。”
荊嶼低頭,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這樣就不怕找不到了。
鹿時安紅了臉,但是沒有掙脫,兩個人就手拖着手,在登橋看夜景的游客群裏漫步。
暖風和煦,江面船只靜靜地從橋洞下游過。
偶爾有音樂聲,悠悠蕩蕩地從鼎沸的人聲傳來,惹得鹿時安頻頻踮腳,想看清聲音的來源。
這小動作惹得荊嶼眼中拂過笑意,“跟我來。”
說着,他拖着鹿時安的手,撥過層層人群,徑直走到橋頭堡邊。
人群中間,果然站着個男人,蓄了點胡須,所以看不出确切年紀,落魄不羁,但實在有把好嗓子,吉他也彈得頗熟練好聽,所以放在攤位前的草帽裏被人投了不少錢幣。
他先看見了荊嶼,正要打招呼,又看見他牽着的小姑娘,頓時一咧嘴,乘着間奏的時候沖鹿時安一笑,勾了勾手。
鹿時安愣住,問荊嶼,“叫……我嗎?”
荊嶼神色輕快,握緊了她的手,小聲說:“別怕。”就拉着她走上前,揚臂與那人一抱,互相拍了拍背。
那人解下吉他,遞給他,本想把立式麥克風也放在荊嶼面前,卻聽荊嶼說:“給她。”
“唷,獨行俠也有搭檔了?”那人調笑。
半分鐘後,鹿時安站在麥克風前,身邊是抱着吉他的荊嶼,面前是圍觀的好奇的游人。
很顯然,大家對這兩張新鮮面孔非常感興趣,尤其是少年帥氣,少女青澀,看起來就像偷偷從補習班裏溜出來的孩子。
“唱……唱什麽?”鹿時安小小聲地問。
荊嶼抿了點笑意,低頭,撥弦。
三個音符,鹿時安就明白了。
是她天天在家練習的,打算在聯歡會上演出的那曲《紙上人》,是她寫的,荊嶼改編的曲子之一。
默契天成。
甚至不需要言語,鹿時安就輕松地跟上了荊嶼的吉他。
音響質量低劣,聲音傳出來難免走形,但即便如此,少女天籁般的嗓音還是很快将人氣聚集起來,登橋的乘客紛紛聞聲圍了過來,原本只三兩層的觀衆,到後來竟把橋頭堡的路擋得水洩不通。
人群裏開始有人相互打聽,唱歌的小姑娘是什麽來路?
“就普通學生吧?看她外套上印着呢,為民中學的學生。”
“普通學生唱這麽好?我看那些小明星還不如她呢。”
“是啊……”
一曲終了,鹿時安偏過頭,剛好看見荊嶼也擡頭對着她笑,于是眼一眯,嫣然一笑。
閃光燈掠過,她被吓了一跳,回過臉,才發現人群有許多舉着手機和相機拍照的游客,頓時窘迫起來,丢下話筒就想鑽進人群躲起來。
荊嶼手快,一把拉住她,俯身湊在她耳畔,小聲說:“還沒收錢呢。”
氣息落在耳廓,鹿時安的臉就更紅了。
原先唱歌的男人走到話筒邊,落落大方地時候:“剛唱歌彈琴的兩個小朋友是勤工儉學,覺得唱得好可以給點打賞,覺得不好也沒關系——”
然而沒等他把客套話說完,已經開始有人往草帽裏放紙幣了。
于是他擡頭,沖人群裏的荊嶼得意地一挑眉。
二十分鐘後。
三人并肩,走在大橋上。
“這是SAI哥,我的吉他是他教的,去酒吧之前我就是跟他一起演出。”荊嶼對鹿時安說,“他是我的老師。”
SAI噗嗤一聲笑起來,“老師?不敢不敢,我他|媽連五線譜都不認識,小學沒畢業,哪敢當什麽老師?”
鹿時安認真地說:“可你教會了荊嶼彈吉他啊,他彈得那麽好——啊,你彈得也很好,唱歌也好聽。”
SAI更樂了,“小姑娘嘴真甜。這麽甜的小姑娘,怎麽會看上阿嶼這塊木頭?”
荊嶼眉一皺,剛要開口,卻被鹿時安搶了先,“他才不是木頭呢!我們荊嶼超級厲害的,會改曲子,還會唱歌——他唱歌比我好聽。”
SAI摸了摸下巴,興味盎然地對荊嶼說:“啧,本事不錯,小姑娘對你是死心塌地啊。”
鹿時安一窘,忙縮到荊嶼身邊,不敢跟SAI對視了。
荊嶼低聲說:“別逗她,她膽子小。”
“哪兒膽小了,”SAI哼唧,“唱歌的時候老道得很,我看不比你我差。阿嶼,你可別小瞧了丫頭。”
荊嶼眉眼微彎,笑容溫軟,暖意就從眼神裏泛了上來,“……嗯,她确實很好。”
SAI叼着牙簽,一愣。
嚓,這是什麽語氣?臭小子,轉性啦?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三更晚上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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