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幻象
尚書房
“大膽!他們都反了不成!”慕容炎憤憤摔掉手中的奏折,龍案上堆堆疊疊都是下臣彈劾左相薛成景掌權太多!慕容炎怒不可遏,一拍龍案站了起來,漆黑的瞳色中有一抹鮮紅一閃而逝,霜發在燭光下被染成金黃,“這些‘忠臣’都是右相翼下的貪官污吏,偏偏個個都有權有勢!朕不過是拿了一些奏折與左相探讨,就以為朕要将這大炎王朝拱手送給左相不成!”
“皇上慎言!”一旁的薛成景撲通一聲跪拜下去,聲音響得似是要将膝蓋骨弄碎。
慕容炎踱步至薛成景面前,冷冷道,“薛相不必如此。”
薛成景躬身站起,把身體俯得更低,“皇上,近日朝中大臣愈發蠢動,姜霈盛舉薦不少新人安排穿插在各個門下,臣恐姜霈盛謀……”
慕容炎擡手,制止了薛成景說完接下來的話。
姜霈盛之心天下人皆知,盡管現處戒備森嚴的尚書房,也難免隔牆有耳。
“左相大人還是先請起吧。”王公公随侍帝王數十年,對于慕容炎這個難伺候的皇帝更是下足了功夫,眼下,若是薛成景多言,只怕皇帝要大發雷霆了。
“你要說的,朕都明白。”慕容炎轉身面對龍案,看着牆上生動的金龍深鎖眉頭,“這江山,是她打下來的,朕要守住……”
薛成景和王公公聽得皇帝竟提起那人的名字,又想起左蒼狼下葬不久皇帝行事萎靡,頃刻冷汗就滲濕了裏衣。王允昭鬥膽上前,“皇上,戌時了,皇後娘娘在栖鳳宮候着您呢。”
慕容炎深深看了一眼龍座後上方牆上懸挂着的烽火連環箭,嘆息一聲,擺手示意薛成景退下,提步走出尚書房。
王公公并未直接跟上慕容炎,他目送皇帝出了尚書房後,與薛成景說“皇上近日咳血的次數越來越多,不肯服藥,只怕還是對左将軍一事耿耿于懷,這該如何是好?”
薛成景劍眉深鎖,左将軍一事已有四年之久,再加上皇帝去年行事狠決,邊關也并無戰亂,現已太平。
看來,皇帝心結不在朝堂之上,而是在皇陵之內啊!
“此事不可再多說!皇上那裏你須得安排太醫在膳食裏頭加些補身養血的藥材,藥味不能濃,以免皇上覺察。禦膳房裏的人也不能閑着,當務之急,先養好皇上的身子,白帝的行蹤我已派人去打聽,你們這些旁的人謹慎些。”薛成景匆匆說完,又覺得話猶未盡,擡首環顧一番,從袖中取出一張薄紙交與王公公,只一颔首就離開了。
王公公小心将那紙放入袖袋,命人熄了房內的燈盞,接過一旁小太監手上的提燈,趕往栖鳳宮。
栖鳳宮內
“喲,萱兒今兒個可真漂亮。快!快來!讓母後仔細瞧瞧。”姜碧蘭接過嬷嬷手中白胖胖的女兒,心裏暖烘烘的。慕容萱是慕容炎與姜碧蘭的第四個孩子,也是炎朝的第一名公主,自出生起就備受寵愛。
“娘娘……”慕容萱伸出雪白的藕臂,張開白嫩可愛的手把玩着姜碧蘭頭上的金鳳步搖,不斷發出“咯、咯”的笑聲。孩子糯糯的聲音讓姜碧蘭原本陰霾的心情變得明朗。
她方才從蓉湘那聽說北華宮的滄月娘娘吞金自盡了,對于後宮這些女人,她向來是能不管則不管,專心占有慕容炎的寵愛就好。然而去年選秀,這個滄月竟在大堂上向慕容炎射了一箭!慕容炎無事,她卻不能淡定了。好不容易解決掉一個護國大将軍,又來一個類似的。想起當時慕容炎吃驚的表情,她就恨得牙癢癢。現如今,這個小疙瘩沒了,本是好事,卻偏偏是來了自己宮裏回去的路上吞的金!這會讓慕容炎怎麽想!讓滿朝大臣怎麽想!那個女人死後,自己一直活得戰戰兢兢,生怕慕容炎一個不快,追究起往事來。就連父親那裏也不斷施壓,要自己牢牢抓住慕容炎的心。
姜碧蘭想得入了迷,手上一個使勁,掐哭了小公主。
孩子嚎啕大哭,這讓她的心情更加煩躁!好看的秀眉蹙起,貝齒咬住了橘紅的唇。
候着的崔嬷嬷連忙疾步上前,恭聲道:“娘娘,還是讓老奴來吧。”
“皇上駕到!”
太監尖利的聲音傳遞着好消息,姜碧蘭将慕容萱遞給崔嬷嬷,緊張地攏了攏鳳冠轉身入了內室。
慕容炎進來時就只看到睜大眼睛水汪汪的小公主一枚和其餘若幹人等,偏偏沒有那個傾國傾城的伊人。
蓉湘側身,示意他皇後在玉屏風後。
慕容炎握拳掩住上翹的嘴角,故作嚴肅地咳了一聲,“皇後哪兒去了!你們玩忽職守,全都拖下去斬了!”
話落,栖鳳宮的宮人齊刷刷跪了一地,皆是惶恐的表情。
“呵呵~”躲在屏風後的姜碧蘭忍不住笑了出來,蓮步姍姍走向慕容炎。
慕容炎兩步上前摟住嬌豔的姜碧蘭,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引的姜碧蘭粲然一笑。
一幹人自覺地退了出去。
“炎,你怎麽來了?”姜碧蘭笑夠,伸臂攬住慕容炎的後頸。
“明知故問,朕的皇後還是個長不大的嬌氣包啊……”慕容炎低頭,兩人鼻尖相抵,親昵無比。
兩人相攜至鳳榻坐下,姜碧蘭指尖輕佻,沿着慕容炎的額際滑下——眉、眼、鼻梁、唇角……
在姜碧蘭的觸摸下,慕容炎腦中依稀出現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青衫羅裙,似出水芙蓉。
素白戎衣,如皎月生輝。
——是阿左!
慕容炎用力推開姜碧蘭,腳步輕浮,面色慘白,一頭華發暗淡無光。
姜碧蘭大驚失色,伸手去扶,卻被慕容炎堪堪避開。
慕容炎踉跄走到梧桐院內。
此時天上已有盈月,清冷的月光透過樹葉間密密的縫隙傾灑在池塘上,在一朵最盛的白蓮上依稀投出一人的身影。
他死死盯着那朵九月蓮,不自主向前幾步,左手緊緊攥住腰間的錦囊,雙目瞪圓,企圖将那人看得更清楚。
雲霧掩月月又現
他看到那人轉過身,躬身說道,
“主上。”
那晚,炎皇舊疾複發,咳血不止,太醫院衆太醫徹夜未眠。王允昭候在龍床旁,聽得皇帝一聲一聲不間斷地呼喚着“阿左,阿左……”淚浸濕了十幾條錦帕,卻無能為力。
那晚,栖鳳宮的瑤池裏沒有了番邦進貢的九月蓮。
九月蓮
六月播種
花開九月
一月一瓣
一瓣一念
無印山
“真的,這樣就好了嗎?”白帝收回撫在月牙璧上的手,回身面向櫻樹下的左蒼狼。
“嗯。”
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