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黑幕交易

玉姨娘給倪孝棠斟滿酒,說:“老爺,酒雖然好,卻也不能卯着喝,一會兒很快就醉了,咱們把姐姐妹妹們都叫進來投壺吧。”

喚作平日在後院的時候,玉姨娘牢牢霸着倪孝棠的寵愛,決不肯讓其他的姨娘來分寵半點,更不可能喊她們出來一起沾光。

但現在她要對付林一閃,便拉大旗作虎皮,順便希望着能借助這些婆娘,壓制林一閃的氣焰。

玉姨娘的投壺本事,是在八大胡同陪客人的時候練出來的,一投一個準,可以說胸有成竹。

倪孝棠設了個彩頭,姨太太和一衆丫鬟裏面,投壺排名最高的,可以得到小葉紫檀打造的妝奁一件。

于是後院的女眷們紛紛來嘗試。

玉姨娘早就憋着做了打算,要趁機好好出這個風頭打壓林一閃的銳氣,似乎也十分幸運,十支箭只落地了一支。

她投完了,心中十分得意,又對林一閃擠眉弄眼:“不知道林姑娘玩不玩,你不玩我就跟老爺和姐姐們玩了。”

林一閃道:“沒有試過,可以學一下。”

輪到林一閃了,她三四支箭地一把抓,随手甩出去,沒有一支落在地上的。

引來女眷們滿堂喝彩。

玉姨娘陰陽怪氣地說:“喲,練過就練過嘛,還藏着掖着吶,林姑娘好重的心思,小事情也要騙人,只怕以後沒有人敢和你玩了。”

林一閃:“沒有,真是頭回玩。”

玉姨娘哼地冷笑:“瞎白活哄誰呢?你丢這麽準。想要在我家老爺面前露臉也不必這樣。”

林一閃也悄悄附到她耳邊,說:“小時候血滴子用多了,漏一個人頭就要挨罰,不敢不準啊。”

玉姨娘一張俏臉吓得煞白。

倪孝棠撫掌大笑。

飯後,林一閃推辭了妝奁,說不方便攜帶,倪孝棠換成一盒南珠,林一閃說同樂和府裏的女眷一起分了。這些姨太太們本來就争風吃醋各懷鬼胎,平時嫉恨玉姨娘的得寵,看見林一閃冒尖兒,又得到了她的好處,于是都故意當玉姨娘的面把林一閃從頭誇到腳。五姨娘拉着林一閃的手說:“林姑娘聰慧柔善,難得又和衆姐妹如此投緣,往後一定要常來啊。”

險沒把玉姨娘氣得扶牆吐血。

席散,原本一心想要喝贏林一閃的玉姨娘,反而先醉,被丫鬟攙扶下去。

倪孝棠說:“現在沒有外人,我也可以和你說兩句心裏話,你看看我,從剛剛認識到如今,我瘦了多少了。”

林一閃:“是清減了些,但風度學識卻與日俱增。小閣老您才華冠世,謀國之臣,當今除了皇上和太子,誰能與之相比。”

倪孝棠擺擺手,示意她省去馬屁,林一閃馬上收聲換做聆聽姿态。

“我自個身體自個清楚,養好了還有幾十年快活日子,但日日丢在京師這口油鍋裏煎熬,只怕難說;之前也想過急流勇退,帶你去個世外之地隐居,可是我是倪家的子弟,沒得選,上天注定要我擔這個擔子,張晗把你推薦給我,讓你幫我辦事,你也一直盡心,這些年辛苦了你,這是你應得的賞賜。”

說着叫人拿出一只釉裏紅的汝窯胭脂盒。

倪通在旁邊眼睛都直了,心想,玉姨娘暗搓搓表達了很多次對這個小物件的喜愛之意,倪孝棠都沒接茬,被要得煩了,只管把眼睛一番淡淡地說“這東西來頭大,你格局小,配不上”,玉姨娘只有癟着嘴巴幹瞪眼的份。

這會眼睛也不眨就送給林一閃。

林一閃推辭:“阿閃無功,反而有過,不敢要什麽賞賜。”

倪孝棠淡淡地說:“功勞可以再立。”

弦外之音,慢慢展露——

倪孝棠:“先頭那撥對付你的人,的确是我派去的,就是個警告的意思,怕你跟我離了心,是倪亨沒管好手下人,讓他們做得過了,我已經教訓他。”

倪孝棠說着勾勾手,讓人把吃了板子的倪亨拖上來,下半身血跡斑斑。

林一閃很清楚,此刻倪孝棠說的不過是些場面話,倪亨是他的人,怎麽敢在他沒有授意的情況下對自己痛下殺手。

“都是誤會一場,怪我沒聽您的話在先,您開赦了他吧。”

倪孝棠這才滿意,手一招,倪亨又被血淋淋地拖走。

随後,他提出要求,讓林一閃上報本屆科場舞弊的料放給東廠,作為将來對付顧師秀等人的一張牌。

這屆科舉其實貓膩頗多,林一閃順勢答應下來,想想顧師秀,他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架一把刀子在他背後随時可以掣肘,似乎也頗為保險。

倪孝棠又道:“沈徵的事情我原諒你了,這小子我本就不放在眼裏,既然你覺着他新鮮,就先讓他蹦跶一陣子,等你膩了再殺不遲。但有一個人必須死。”

他說着,一張俊美的面孔罩滿陰鸷,使人不寒而栗。

林一閃:“小閣老想對付誰。”

“沈沅。”

林一閃美目閃爍,流露異色。

沈沅是沈徵流放關外的父親。

“你幫我宰了這個人,這個賬就一筆勾銷了。”

倪孝棠邊說把玩着臺盞,好像他要宰的是一條牲口而不是朝廷官員。

沈徵的政治頭腦遠不如他父親,而沈徵的祖父忠誠伯又過于老邁迂腐,讓關外的沈沅死,可以徹底斷絕沈徵的後援人脈。

同時,讓林一閃動手,他就掌握了一張牌,他捏着這張牌,進可以要挾林一閃繼續為他辦事,退可以令沈徵和林一閃反目成仇。

此刻,他還等着林一閃的回答。如果她敢于說不,那麽他也不忌拿她開刀,告訴所有人背離他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林一閃沉默了一小會兒,忽然問:“這樣我冒的風險不小,如果事成,小閣老會給我什麽好處?”

倪孝棠薄唇微抿,露出一絲精明冷酷的笑意:“禦馬監楊潇不是素來與你們家廠督争寵嗎?這些年他背着皇上籠絡了不少人,若你替我辦完這件事,我把楊潇開給我的條件,告訴你。”

……

代管家倪通送走了林一閃,笑臉道別:“小姐慢走啊!”

回到秋聲館,蓮序急似熱鍋上的螞蟻。

林一閃在給張晗寫信,打聽內幕消息。

在她心中,清楚此刻還不是和倪黨翻臉的時候,故而隐隐有種預感。

蓮序在書桌前面走來走去,林一閃終于不耐煩:“出去。”

蓮序誠惶誠恐,卻又道:“主人我怕沈老爺有不測……”

林一閃擱下筆,冷冷盯着她看。

她目光如炬,盯得蓮序心裏發毛。

“林一閃:“怎麽,別人家裏死人,你倒吃心了?”

蓮序透出一絲慌亂:“婢子不敢。”

傍晚,東廠來了信使,加急文書。

林一閃拆開紅泥封印一看,神清骨秀的兩個字,廠督筆跡确認無誤:沈沅。

名字上面,畫了一個鮮明的紅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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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徵在**的大力舉薦下升遷後,祖父便帶着他組織宗族親屬祭祖,并在祠堂裏正告他兩件事:一讓他效忠朝廷,效仿先人,精忠報國;二,要他立刻上書請求重審父親沈沅的案件。

時值盛夏,祠堂堂屋門前一片濃陰碧綠,生機盎然。沈老太爺語重心長地說:“你爹仕途蹭蹬,發配關外三年多,如今君父聖明祖宗庇佑,才能有你今日的起勢,這正是伸冤的時機,你就去通政使司告禦狀,請求為你爹平反昭雪,還我們沈家一個天清日明!”

沈徵總覺得這件事不甚妥當。

現在倪黨如日中天,他沒有抓到父親被構陷的确鑿證據,貿然去敲登聞鼓告禦狀,如果不能把此案查明,反而被倪黨抓住倒打一耙,恐怕會給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倒不是他貪生怕死,而是經過這些時間的浮沉,讓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正義未必一定能得到伸張,邪惡未必會受到制裁,淩駕于正與邪之上的,時勢也。

但是沈老太爺心志已堅,沈徵稍加勸阻,或是流露出一點盤桓之意,他便大發雷霆,指責沈徵良心變質,不孝于家門,不但要他在祖宗靈前罰跪,還要叫一堆族人前來訓斥他。

弄得沈徵是左右為難,筋疲力盡。

如今,每當他猶豫不決時,便會想起林一閃。

于是這日,他把林一閃約到京城郊外的一個林子邊上,将心中的煩惱告訴她。

林一閃說:“你已經知道此事不可為,為什麽還要來問我呢?倘若只是這點小事,我要先回去了。”

沈徵:“林役長,請等一等,你最想要的是什麽?”

林一閃看着他,沒有懂這話的意思。

沈徵:“請務必如實地告訴我。”

他的眼睛有種少年意氣的清澈,與身後的藍天白雲一樣幹淨無暇。

林一閃沒從裏面看出什麽陰謀詭計來,想了想,于是道:“好吧,我想飛。”

沈徵:“飛?”

“對。我從小到大一直做一個夢,夢見自己長出翅膀,飛到了天上。”

沈徵聽了并沒有驚訝,他塞給了林一閃一個北鎮撫司的通行腰牌,指着身邊不遠處的驿道,兩旁的青翠碧綠的楊柳正在随風飄曳:

“林役長,你騎上我的馬,順着這條道向北走,一直到潼關。出了關,就可以再也不被找到。”

林一閃:“?”

沈徵大聲說:“你要的是自由,對嗎?你現在可以逃了。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林役長,我祝你平安幸福!”

林一閃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一個人。

——在她很小的時候,冒着天大的風險從掌印太監莊公公那拿了一個腰牌,偷偷地塞給他:“張晗,你逃吧,逃出紫禁城,你就自由了,再也沒人能欺負你!”

可是少年只是無動于衷地看着她,許久許久,他說道:“林一閃,你今天犯的過錯很大,我會把你交給幹爹,你要記住,如果能活下來,再也不能犯今天的錯誤。”

就這麽恍惚的一瞬間,那些年少時候的事情,一齊兇猛地朝她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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