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死,或者我活

林一閃對沈沅說明了京師的情況。

“你兒子的案子是倪孝棠做主,翻案容易;但你的案子是君父做主,君父聖明無過,沒有錯的時候,你明白嗎?”

君無戲言,皇帝即便有錯,也不會認錯。

而且正當皇帝打算對沈家補償一點什麽,重用沈徵的時候,沈徵卻突然來這麽一遭,等于狠狠抽了一記皇帝的臉。

身家性命全部葬送,只在一夕之間。

沈沅:“我死了,徵兒就能活。”天氣悶熱,他的心也郁堵更甚。

林一閃:“你死了,沈徵就不會執着于救你回京;他不堅持立刻翻案,他的死棋才能得意盤活。沈沅,你不能只考慮自己,要給宮裏、給朝廷一個面子;給子孫後代一條生路。”

沈沅:“你以什麽保證,你所言無虛?”

林一閃讓蓮序拿出一枚印鑒,東緝事廠張晗印。

沈沅捧在手裏仔細地驗證,擡頭又問:你倒底是誰?

林一閃猶豫片刻:“我是沈徵的朋友。”

沈沅淚滴盈眶,仰天長嘯:皇上!我沈沅終其一生,對朝廷,對君父,都忠心耿耿,無愧于心,蒼天可以為證!

話音甫落,天邊竟然響起了一道驚雷!

緊跟着,無數道細小的閃電,也在東方密密麻麻、細細碎碎地接連出現。

連暗無天日的礦坑,都被照出了底部一潭積水。

雷聲隐隐,電光昭昭,仿佛在控訴人世這個積滿淤泥的坑陷,它是如此的黑暗和不公!

林一閃緩緩擡手,從袖中抽出一把黑色折刀,撥開簧片,這把刀便長了一倍,足以伸到沈沅面前,離開他的咽喉僅有數寸。

林一閃帶着一絲敬意地說:“沈大人,失敬了,你的後事我會代為安排。”

折刀漆黑冰冷,所有的月光落到刀刃上,仿佛都被吸收了一般,沒有反射。

靜夜中殺氣銳利,悄無聲息。

林一閃手起,刀往下落,在空中劃出半道弧線時,突然狠狠地一頓,受到重挫般改變了路線。

直插~入地!

一口鮮血彤雲般噴濺,落在煤渣土上。

林一閃拄着刀,眼神怒氣地轉頭,看向蓮序。

她的侍女十指顫抖,還保留着捅刀瞬間的姿勢,顫抖着向後退了一步:“主人……”

刀子插在腰部,林一閃緊緊壓住傷口,點穴閉脈。

然後把角度調整到正面對蓮序。

蓮序淚花閃爍,拼命地搖着頭:“主人,主人……我不想,我不想的,可是你不能殺沈老爺子。”

又一道閃電照亮林一閃扭曲的臉,她突然暴怒起來:“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

——沈沅不死,她們就都得死,整個番子隊伍的裏的兄弟姐妹全要死!

蓮序全身顫抖,一邊哭,一邊用匕首逼近她:“求求您主人,別逼我。”

林一閃忽然陰恻恻笑起來。

蓮序跟了她很多年,知道她這個眼神,是殺人的眼神,心中充滿了恐懼。

天空電閃雷鳴,狂風将她的發絲吹得狂亂猙獰:

“好啊,你是我帶出來的,你有膽子,你殺啊,把刀對準點,殺了我啊?!”

她每逼近一步,蓮序便哭泣着後退一步:“主人,求您,求您放過沈老爺子吧……沈徵他是無辜的……”

林一閃厲聲冷笑:“我當你轉行開善堂了,原來是迷上了那小子。”

蓮序含淚無語。

“從你跟着我第一天開始,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進了東廠,活路就全憑自己殺出來,如果不狠,不拼,但凡一點點心軟,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蓮序:“可是沈徵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是個正人君子,他是真心誠意待您的,您不能和他結下殺父之仇,那樣就無可挽回了啊!”

“放你媽的屁!”

林一閃氣血攻心,強撐站立,一把匕首只能傷她皮毛,要命的是,蓮序處心積慮,早就在刀刃上塗了麻藥,此刻力氣正在一點一滴流失。

蓮序哭道:主人,只要我們帶沈老爺子離開關外,讓後告訴督主他已經死了……督主不會懷疑您的!你肯撒這個謊,也是救了所有的人!

“”你自己為了一個男人,要害死所有人,自我感動也就罷了,還要強加到我頭上來,早知道如此,我就該聽倪孝棠的……罷了,你以為你救了這個老頭,沈徵就能活?你太天真了!”

蓮序知道林一閃心意堅決,不由得做好了跟她決戰的準備,暗中捏好了幾枚小針。

這時候,側面傳來一個粗啞的聲音:“林役長,實在抱歉,我按您的吩咐,卻沒想到還是來晚了一些,需要幫手嗎?”

一個寬肩細腰,褐色布衫的人由遠而近,慢慢朝兩人靠攏,他的步伐之間有種高手武者的特殊韻律。

褐衣人摘下面罩,是個相貌平平,長着鷹鈎鼻的年輕人。

蓮序看到他,卻一臉死灰,手一松,針叮叮當當掉在地上。

這是東廠又一大高手,幹事金豪。

金豪曾經是林一閃手下的番子,因為表現突出,後來被舉薦到廠督身邊秘密就職,與林一閃分開行事。

如今老上下級再度見面,不為其他,只為做一個局。

蓮序明白了,林一閃對自己早就有懷疑了,所以才暗中叫了金豪沿途護送,以為接應。

蓮序不甘心地問:“主人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

“鐘家夫人來秋聲館的那一天。”

“為什麽?”

林一閃失血過多的臉色,此刻平靜中摻雜着無窮的冷酷:“我在堂中,聽到了你和沈徵在廊屋窗後的說話,那個時候,你撒嬌的口吻裏透着一股戀愛的愚蠢。”

……

金豪的手法利落不遜于林一閃,他很快出手,一掌擊在沈沅背心,将之推下礦坑。

蓮序絕望崩潰,坐地大哭。

金豪問:“林役長,這個叛徒要一起做掉嗎?卑職可以代勞。”

林一閃張了張嘴,但是,麻藥的力量發作了,她掙紮抵抗了一下,說:“等等。”

然後便昏了過去。

天空轟然一聲狂雷,醞釀了數日的一場暴雨,終在此刻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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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後,林一閃醒來。

頭頂挂着似曾相識的軟煙羅帳子,她掀開薄被,檢查傷勢,光着腳下床走了幾步,根據室內的陳設和遠遠傳來的老虎嚎叫聲,明白了自己所處之地。

這是東廠衙門。

東廠衙門位于緊貼皇城根正東的保大坊,對着豹房胡同口,豹房是皇帝豢養野獸之所,野獸要經過人工馴養,才能裝車送入紫禁城內,供帝王家取樂,故而有嘶鳴聲音不斷。

這時候門推開了,進來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看見她驚訝了一下,随即笑道:“聽說你是督主手下最得力的人,怎麽頭一回見面就險些失手了?”

這個窈窕女子身長頸直,一雙細而瘦的手,骨肉均勻,尤為精美。

連林一閃這樣的美人,都覺得她笑起來很奪目。

“是你救的我。”

“答對了,是我,你可以叫我隋淩波,役長隋淩波。”

林一閃:“你也一直在跟着我?”

隋淩波用她纖細的手打了個響指:“也答對了,督主不信任你單獨出任務,叫我跟去,于是……”她笑了笑,沒說下去,只道,“督主果然神機妙算。”

林一閃:“沈沅死透了嗎?”

隋淩波:“又答對了。你放心,金豪的手法不比你差,他死得很平靜,就像猝然去世一樣,就算是三司會審刑部驗屍,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一閃:“原來金豪是你的人。”

隋淩波故作驚喜地拍着手:“呀,又又又答對了呢!他如今是我手下的番役,所以這樁功勞,會歸在我的頭上,而你,屬于任務失敗。”

“蓮序呢。她還活着嗎?”

“唉呀,又答對了呢!你的那個手下,已經被我關起來,要怎麽處置是你的事情。但是,你督導無方,隊伍裏竟然出了這等叛徒,幾乎壞了使命,我會如實向督主禀明。”

林一閃:“随便你,我要帶她回去。”說着便去穿鞋。

隋淩波轉身一阻,潔白的裙擺飛旋開來:“不行。我要先禀明督主,你現在任務不利,要受到什麽處罰,還待督主定奪,不可以輕易離開。”

林一閃:“好,督主什麽時候來,我向他當面述職請罪。”

隋淩波嬌媚地咬着嘴唇,笑嘻嘻地說:“督主不想見你。我會代為轉達的。林役長,你就在這好好休息吧。”

林一閃扶床而坐,聽東邊的虎嘯之聲不絕傳來。

這頭老虎應該是格外不馴服,所以才打得狠了,凄厲壯烈,聲遏雲天。

她聽着,起了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傍晚時分,隋淩波回來了,臉色陰郁,顯然有些氣急敗壞。

她站在門口,冷冷地對林一閃說:“你可以離開了。”

意料之中。

林一閃問:“我的人我要帶走。”

隋淩波:“已經捆在院子裏了。”

林一閃說:“給我備轎。”

隋淩波咬了咬牙,死死盯着她,最後發洩似的一扭頭,朝院裏吼:“備轎子!”

林一閃在東廠的地位,很多人想要撼動,但是撼不動。以前隋淩波不相信,現在她相信了。

林一閃這才起身,把鞋子穿好,整理了一下儀容。

“站住,”隋淩波一臉冷笑地說,“你如此廢物,我真是不知道督主為何如此寬赦你。”

林一閃:“督主沒別的指令的話,我要走了。”

擦肩而過時,隋淩波低聲道:“林一閃,你留神了,咱們走着瞧,你不可能永遠得到他的器重。”

林一閃:“哦。”

隋淩波呆在她呆過的房間裏,越想越惱怒,将被用過的那套茶具打翻在地,又跟着沖出了院子——

“不要得意的太早,林一閃,之前關于你設置阻礙妨礙小閣老陷害鐘明菁的事情,是我放風給鐘家婦人的。”

林一閃:“?”

隋淩波:“沒什麽,我就是聽說你是五年來東廠最好的探子,又深得督主的信任,想試試你究竟有多大本事。”

林一閃:“你也真夠無聊的。再見,小隋。”拍了怕她的肩膀,走掉了。

隋淩波:“……!!!”

那極為冷靜克制的态度,實在很不把她放在眼裏,隋淩波臉色鐵青——

林一閃,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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