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比吊糟

滿堂嘩然——

“這樣茶葉不是不夠分了嗎?”“哎呀,你們這些有錢的大戶,稍稍勻點兒給我們罷。”“一比吊糟!”

倪孝棠改口說:“九十斤。”一下子又加了十斤。

這下更爆炸了。“哎這人怎麽這樣啊?”“太過分了!”“一比吊糟!”

倪孝棠:“一百斤。”

他旁邊是管家倪亨,倪亨上回的傷好了,但是腿瘸了一條,稍微有點跛地走出來,氣勢洶洶朝這幫人吆喝:“一個兩個都給我閉嘴,再廢話,撿剩都沒你們的!”

管事笑容滿面來相勸:“這位客人感謝你照顧我們生意,可是做生意你好我好大家好,也給別人留一點嘛,日後好相見。”

倪孝棠靠在椅背上托着腮說:“爺我做生意從來都是我一個人走陽關道,其他人走獨木橋。”

他氣勢很大,穿着石青色百褶邊的曳撒,胸前有一塊價值連城的七寶護心鏡,光芒閃耀如日中天,其他人看他如此奢華,又一口正宗北方官腔,不敢再接話。

倪孝棠盯着管事看了一會,說:“你拿不了主意,叫茶伯出來和我談。”

管事猶豫了一下說:“東家出去隔壁的鎮子巡視茶場去了,不如客人今夜在這裏歇下,我們前去知會他,明天給您回複。”

其他客商知道自己競争不過,陸陸續續走了一大半。

林一閃不走,管家走到她面前,笑着說:“林氏娘子,我們的茶不夠賣,您看是勻給這位老爺二十斤呢,還是到別的地方去轉轉,本縣除了咱們家還有許多茶場,您可以去看看官茶。”

“不,我不走也不讓,就五十斤。”林一閃不等他說話,掏出一個腰牌放在桌上。

“我們從福州布政司衙門來,過來選今年的貢茶,實話說吧,看上你們家的貨了,自己掂量。”

“這……”管事看看裏林一閃,又瞅瞅倪孝棠,左右為難。

倪孝棠手裏玩着那塊竹牌,頭也不擡地接話:“勻給她也成,爺今晚就把你們茶場全燒了,叫你們主人改種大瓣蒜去吧,也省得成天在這裝。”

這下不叫東家來定奪也不行了,管事苦着臉走了。

沈徵覺得她未免咄咄逼人,輕輕拽了一下她的衣袖。

林一閃沖他鳳目微閃,流露出一絲微妙的笑意。

沈徵忽然醒悟過來——她在跟倪孝棠一唱一和,把茶伯逼出水面。

當晚,倪孝棠和林沈二人住在山莊同一個客院的三間邊房,林一閃的房間在沈徵和倪孝棠中間。

睡到半夜,有人咚咚咚來瞧右邊房的門,倪亨一臉惡相地打開門,是白天的管事,管事苦着臉帶着哭腔說:“這位大老爺,我們沒得罪您呀,為什麽要這麽做,求求您高擡貴手!”

林一閃和沈徵都先後被驚動了,聞聲出屋。

倪孝棠本人也睡眼惺忪,一臉莫名。

管事痛哭流涕:“我們家的幾個茶場倉庫,一夜之間,全都被人燒了!”

林一閃打量倪孝棠。

沈徵本來就和倪孝棠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此時憤怒地沖過去,揪住他衣領:“你!”

倪亨即刻拔劍架在他脖子上,強硬地說:“放開我們家老爺。”

倪孝棠平靜如常:“不是我。”

沈徵怒容滿面:“不是你還有誰!”白天他就在說,要燒了這裏的茶場。

倪孝棠不耐煩地提高聲音:“我怎麽知道,你叨比叨比有完沒完。”

沈徵怒不可抑,林一閃突然發話了:“退後。”

沈徵驚訝而憤怒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幫着倪孝棠!

林一閃長眉微擰:“你要抗命嗎?”沈徵現在屬于北鎮撫司調撥給她的番子,她是東廠役長,沈徵名正言順的上級。

沈徵只好松手。倪亨的劍也收回劍鞘。

倪孝棠抖了抖衣領,神色泰然地說:“既然是這樣,你就拉我去見官吧。”

管家說,小的不敢。

“哦,我燒了你們的茶,你還不報官。”

管家哭喪着臉說:“您就是官,小的看得出來,官爺,您放過吧,我們民不與官鬥,茶是沒有賣你們的了,只求以後不再打交道。”

沈徵也看出了端倪,價百萬的貨,說沒就沒了,居然不敢報官。這麽舍得,怕不是心裏有鬼。

倪孝棠冷冷地說:“你們家老頭不敢出來見我,沒有關系,燒了自己的貨栽在老爺我頭上,爺也不在乎。你回去告訴他,今天他不主動來見我,改天我找到他的時候,就不會那麽客氣,既然你說我放火,這把火肯定要燒到他腦袋瓜頭毛上,老爺我才不算浪得虛名是不是。咱們走。”

管家臉色瞬間慘白,望着他,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四人一起離開山莊,外面天還黑着,林一閃搖搖頭,嘆氣:“怪我打草驚蛇,用一塊官府的腰牌,把曹察本人給吓住了,他現在寧可燒掉自己的茶場也不願意出來,恐怕再要找他會更難。”

沈徵安慰道:“怪不着你。這一來只能更說明他有鬼,反倒越辯越明。”

倪孝棠在旁突然道:“別說沒用的,如今怎麽個方法。”他素來死氣沉沉,說話也陰陽怪氣,沈徵聽到他的聲音就讨厭。

林一閃:“茶伯自己不露面做生意,那麽自有替他跑腿的人,抓幾個來問。”

倪亨的辦事效率更快,天蒙蒙亮的時候,林一閃和沈徵還在客棧大堂裏用早飯,倪亨就揪着個夥計過來了——

那夥計剛從窯子脂粉堆裏被拽出來,滿臉姹紫嫣紅的嘴唇印子,穿件大褲衩迷迷糊糊地說:“茶伯平時不出來談生意,莊子也很少住的。”話音未落就挨了倪亨兩個大嘴巴,幾顆牙齒和血往下掉。

倪孝棠罵倪亨道:“你打他幹什麽?”

林一閃唇角微牽,欲笑如颦:“就是,我們都是帶發修行的善衆,見不得這個場面。”

倪孝棠說:“聽見了沒,姑娘怕見血光,還不快拖到個沒人的地方殺掉。”

夥計一聽,招架不住:“我說,我說。月中清水岩有個拜祖師公大會,茶伯肯定要來。”

一唱一和,就這麽逼出了關鍵線索。

*******

安溪縣。

蓬萊山清水岩,山勢如盆,面臨深壑形成環合,終年雲霧缭繞。

祖師廟與高峰絕壁相依,就建在清水岩的高峰之上,百年來香火不斷。

當地的人信奉清水祖師,有個天旱水澇的,就會組織祭社拜祖師公,求雨求晴都很靈驗。

這日,四名特殊的“香客”正沿着山路,朝山腰上的祖師廟行進。

林一閃等人只因懷疑傳說中的“茶伯”就是曹察本人,于是扮作香客,前來秘密查訪茶伯的蹤跡。沈徵和她走在前面,回頭看見倪亨攙扶着倪孝棠,稍稍落後了。

沈徵便悄悄地對林一閃說:“倪孝棠突然來到這裏,目的不明,咱們最好想辦法甩掉他們,免得中了暗算。”

他還沒說完,後面就倪亨就來叫人了:“林姑娘,我們老爺有話和你說。”說罷還特地不屑地看沈徵一眼,示意沒他聽的份。

林一閃走回去,倪孝棠把她叫到一邊,仍是那副冷冷的調調:

“本官知道那小子看我不慣,你若是聽了他的話,想在半路對我動手腳,那就休怪我告訴他,你就是他真正的殺父仇人,你想想,到時候他會怎麽樣呢?”

兩人并肩立在山道,背靠一股嶙峋聳拔的險崖,面對無底深壑。

從絕谷下彌漫上來一股濃霧,吹面生寒,冷若冰霜。

林一閃:“小閣老,這事兒是為您辦的,結果卻反過來捅我一刀,這可不怎麽厚道啊。”

倪孝棠搓着一顆水綠扳指道:“你要是不動別的心思,這捅一刀不就變成親一口了嗎?知道你辦着差使,我也有我的使命,都是為皇帝辦事,咱們有共同的目标,你的成功便是我的成功,要是互相搗亂,便都落不着好。”

一蓬霧氣迎面吹散,将倪孝棠一張厭世的蒼白病臉,烘得更死氣沉沉了。

“行。”林一閃道。

她快步走上前,對沈徵說:“咱們繼續趕路。”“那他們呢?”“不管。他們要跟就跟。”

沈徵一臉愕然,又是奇怪又是生氣地回頭看,對上倪孝棠透着幾分洋洋得意的目光,真是無可奈何。

祖師廟裏,香客聚集,正在舉辦一個熱鬧的大法會。

林一閃和沈徵率先進入,廟裏人頭攢動,她抓了一個小和尚:“小師父,請問茶伯在哪裏?”

“阿彌陀佛,茶伯正在大殿進香呢。”

林一閃跑進大殿,裏面許多信衆手持三炷高香,在蒲團前面排隊輪流叩拜。

她上前,拉起蒲團上跪着的人,卻是一個婦女,一臉懵圈地看着她。

“茶伯呢?”

“哎呀怎麽這樣啦,冒犯神靈的啦。”這婦人帶着幾分惱怒地說。

後面有人叫:“哎你們不要插隊哦!”“就是我們排了一個多時辰,要燒香也有個先來後到啊,佛祖前面還争搶。”

沈徵急忙跟大家解釋:“我們來找茶伯。”

“他剛剛燒完香,就帶着人走掉了啊!”

沈徵和林一閃對視一眼,立刻返身追去。

半道上撞上趕上來的倪亨倪孝棠,又變成一齊追趕。

四人跑到山門處,一個掃地的僧人指着不遠處的山道說:“那就是茶伯。”

林一閃望去,只見下方遠處,一個微駝的背影拄着拐杖,亦步亦趨走在山道上。

因為山道是盤旋向下的,那人影正在漸漸成為一個小點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身體有點不舒服,遲到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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