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就是東廠
山洞外,夜霧蒸騰。
林一閃和藍祐兒填埋完倪亨的屍體,走在回來的路上。
藍祐兒讨好地說:“林姊姊,你真厲害,這裏邊所有的人都沒你聰明,只有你才能支配他們,我要好好跟着你。”
霧氣溟濛,遠處的蘆葦蕩煙水連成一片,月亮從對岸的樹梢頭升起來,林一閃默默不語,目光投射在寂靜的河灘。
藍祐兒急于從她這裏學到好處,又追着問:“林姊姊,你是怎麽做到讓他們全都聽你的話?”
林一閃回頭,意蘊深長看着藍祐兒。
小姑娘的眼睛裏充滿了原始的野性和欲望,說不清楚是天真還是邪惡,她看着這個活潑得有些過頭的少女,眼神愈發地洞徹清明起來。
每當她看見一個人身上張牙舞爪的欲望,就好像看見了對方的墳墓一樣。
林一閃娓娓說:“你想掌握別人,就要先掌握別人心中的欲望,就能引導他們走上你所設計好的道路。”
藍祐兒對這句話如獲至寶,思索再三,躊躇滿分地道:“我記住了,謝謝姐姐教誨!”
她開開心心朝山洞回去,身上還沾染着一些倪亨的血跡。她堅信林一閃這樣的人,從極端的富貴中來,必有非常之手段,想要成為她那樣的極端幸運兒,就要處處學習她的殘忍和心計。
林一閃目送藍祐兒,神色逐漸轉淡——
“我唯一沒有告訴你的是,能沖破利益枷鎖,出乎權謀意外的,唯有真情。”
很遙遠,但很清晰的記憶突然浮現。
她記得那是六歲的時候,趁着幹爹午睡偷了他一塊貼身腰牌,第一個就去交給張晗,想助他離開紫禁城。
這引來了公事公辦的張晗的反對,還把她交送到幹爹那。
但是,大太監莊池不但沒有懲罰林一閃,反而打了張晗一嘴巴,叫他跪在尚衣局外反省:知道幹爹為什麽罰你不罰她麽!
莊公公道:“晗兒,你從來沒有出過錯,也從來沒有因為感情而失去過理智。可是,如果你沒有獲得過一絲真情的話,總有一天,會被自己設下的一道道枷鎖困死,你不會擁有幸運和奇跡。世間能沖破利益枷鎖,出乎權謀意外的,唯有真情。”
物換星移,十幾年光陰飛渡,如今站在月下緬懷萦思這句話的人,已經換了面貌。
此時此刻,明月依舊明,照着孤影人。
廠督張晗立在司禮監的三級臺階上觀月,左手邊鐘鼓監的報更聲清晰傳來。
夜很深了,皇城內一片死寂,他負手而立,清風明月照拂着他溫潤如玉盤的容顏,看向南面,萬歲山在夜色中融為一團黑影,矗立在那團黑影後面的便是森嚴無情的紫禁城,一座把所有人的少年心氣全部碾碎銷毀的龐然監獄。
隋淩波發來秘密奏報,紙條上寫着:林一閃已抵達安溪,同行有倪孝棠,在清水岩祖師廟一帶失去聯系。
張晗揉碎紙條,在他的掌力之下,一切痕跡化為齑粉。
中天一輪無情冷月,溶溶将大地浸照。
藍祐兒回到山洞,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你們在做什麽?”
沈徵回過頭,還保持着毆打倪孝棠的姿勢,右手勾肘拳在半空。
林一閃也相繼趕到,見狀喝止:“住手,沈徵!”
沈徵松手,倪孝棠貼着洞壁滑落坐下,精疲力竭地擦了擦破裂的嘴唇,臉上、衣袖上都沾了鼻血。
他方才和沈徵一言不合,又不會武功,沈徵動起手來,他毫無還擊之力。
林一閃:“沈徵,沒有我的命令,你再這般越權行事,我會臨時解除你的職權,你不用再跟着我了。”語氣嚴厲。
沈徵知道自己做得過火,但是倪孝棠實在教他痛恨切齒,想想死去的父親,癡呆的祖父,自己經歷的種種坎坷,都是他一手造成,這股悲憤無論如何也難按捺:“我也沒傷着他內髒!”
林一閃:“再頂一句,馬上離開!”關鍵時刻她一改往日溫和,流露出一股**的霸道。
旁邊的藍祐兒早就躲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沈徵瞧着她彎下身去攙扶倪孝棠,為他擦拭血跡,心中泛起一股委屈酸楚的情緒。
他忍了又忍,終于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帶着一股傷心情緒問:“林役長,如果你的家人也死在他手裏,你還會這麽冷靜嗎?”
林一閃聽見這話,轉過來,不容置疑地道:“如果是任務所需,別說他殺了我的親爹,就算他要殺我,我就站在這裏讓他捅,這就是東廠,任務如山,明白嗎?”
當她說出“東廠”二字的時候,旁邊藍祐兒震得全身都顫抖了一下。
東廠,他們竟是東廠的人!
先斬後奏,皇權特許;邏卒四出,天下騷然;秉筆批紅,舞智弄權,這,就是東廠!
這句話亦深深震撼了沈徵。一直以來對林一閃推心置腹,把她當做生死與共的知己的沈徵,突然之間感覺到了自己和她的巨大隔膜。她事事以東廠為先,其次才是作為林一閃。也許她根本不能稱作為一個有感情、很完整的人,甚至,自己一廂情願以為和她關系好,在她眼中根本不足一哂!
他咬住嘴唇,沒有再說任何,轉頭便大步走了出去!
洞中的氣氛一時間凝固了,沒有人知道他還會不會回來。藍祐兒愣神了一陣,問正在照顧着倪孝棠的林一閃:“林姊姊,你不追嗎?”
林一閃:“随他去。”她已經幫倪孝棠清理幹淨傷口和血跡,正在給他嘴角破口上藥。
藍祐兒一咕嚕起身:“那我去看看他!”便追了出去。
倪孝棠看着面無表情的林一閃,忽然深深嘆了口氣,他這些天可以說是遭逢了今生以來一連串最大的屈辱,鋒芒也似乎被磋磨了許多,忽然生出一股寬柔來:“你還是去看看罷,那小子可沒有我這般容讓你。”
“不去,”林一閃坐着收拾随身藥品,把瓶瓶罐罐從包袱裏面倒出來檢查潮濕程度,“我留在這,照顧你。”
後半夜臨近天亮,河邊的霧氣更濃了,照得十步內看不清影子,沈徵一個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整條河向東流去,心情抑郁。
下面追上來一個人,找不到他,在腳下胡亂打轉,是藍祐兒。
突然間她擡起頭,看到了沈徵,笑容一展:“你怎麽跑那麽高,也不出聲,我還以為你走了。”
沈徵無表情不回應,他沒那個心情。
藍祐兒不依不饒地爬上了那塊大石頭,挨着跟他坐在一起,沈徵将頭轉向另一邊。
藍祐兒笑着說:“沈大哥,你不要生氣,現在你才是我們中間力量最強的人,你當高興才是。”
沈徵冷冷道:“你不是很粘着林一閃嗎。怎麽又變成我了。”
藍祐兒笑道:“那可不一樣,倪公子雖然有權勢,可是金錢權勢放在此時此地一點用處都沒有;林姊姊她雖然聰明,可是聰明到無情,讓人覺得可怕,我投靠她她未必不會在關鍵時刻抛棄我,倪亨的下場就是證明。只有你是個有擔當有情義的男子漢,頂天立地的真男人,我是真心想要跟着你的。”
沈徵猛地轉過頭,俊眉微擰地說:“可是我不稀罕,你這點真心省點兒花,留着給別人吧。”
說罷雙手一撐,跳下半丈高的大石,拍拍屁股走人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藍祐兒。
藍祐兒愕然漲紅了臉皮,惱羞成怒地想,沈徵,這是你第二次拒絕我、羞辱我了,我發誓一定要征服你!不管用什麽手段,我若不能拿下你,你就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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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高熾的藍祐兒急沖沖回到休息的洞穴,卻只看見倪孝棠一個人靠在幹草垛上睡着,林一閃和沈徵都不見人影。
她眼珠一轉,冒出個想法,便來到跟前,将倪孝棠喚醒了。
藍祐兒:“倪公子,你的傷還好嗎?疼不疼。”
倪孝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雖然他受了些皮肉傷,精神也一般,但是疲憊和病态之中,仍有一股人間富貴花的底子撐住,使得他看起來金尊玉貴,俊美非常。
“什麽事。”倪孝棠人是疲了,心思卻還靈敏着。
藍祐兒湊過來,壓低聲兒:“公子,您知道倪亨是怎麽死的嗎?他實實在在是被林一閃設計害死的,其實他沒想過要背叛您。林一閃把我也挾持了,威脅我不許告訴你,瞧,這是她收買我的禮物。”
說完拿出一個水頭很足的玉扳指給他看。
倪孝棠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以前他賞給林一閃的。
藍祐兒繼續說道:“我們現在鬥不過他們兩個,但是他們仗着武功高,就輕視我們,如今都開始內讧起來了。公子,我們可以結盟,先假裝服從他們,等到離開這個鬼地方,設法重重地給予他們反擊。”
倪孝棠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露出倜傥的笑:“看來你早就想好了。那你為什麽選擇和我合作,我已是他們中最弱勢的人。”
藍祐兒笑道:“弱勢有什麽要緊,你看她剛來的時候不也受了傷最最弱勢。可是她知道怎麽利用人的心,以弱勝強,這也是她教我的。”
——你要掌握別人,就要先掌握別人心中的欲望,就能引導他們走上你所設計好的道路。
藍祐兒話鋒一轉,又說:“公子,如果我幫助你脫困,出去以後你要怎麽感謝我?”
倪孝棠會意:“可以,出去以後,富貴生涯任你享受。”
藍祐兒緊盯着他白皙的臉頰,眼中流露出不滿和貪婪之色。
倪孝棠又道:“行吧,等出去以後,我收你做我的十四姨太。”
藍祐兒這才稍微滿意了些,但是轉而沉下臉道:“你竟有十三個老婆,果然很有錢,不行,等你回去一定要把其他十三個全部殺死,我是個嫉妒心很強的女人。如此我才肯嫁給你。”
倪孝棠面露難色:“大婦是我明媒正娶回來,她爹和我爹同朝為官,家裏勢力可不小,對付她沒我們倆的好。”
藍祐兒見他不知不覺已經和自己站到同一陣線,心中更為滿意了,想了想,也退一步道:“那好,留下大房,其他都要死,以後你不許納別的妾。”
說罷逼着他發毒誓,倪孝棠一一照辦,這才滿足了藍祐兒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