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夜有詭
謝柔沒有猜錯,宮裏有異心的人很多,就等着時機成熟來挖她的牆角,病了十日之後,坤元宮中初見端倪。
将将入冬的夜裏下了一場雨,天氣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雀兒去內務衙門拿銀絲碳,挑了幾塊生火,其餘的放進內庫裏存好。這幾日宮裏的人忙着應付各宮問安的妃嫔,精力沒放在內務上,等雀兒再去取碳的時候,發現數量少得很快,她自個兒還在琢磨是不是用多了,轉頭卻被雲姑拉住。
“前後不過數日,怎的能用得這麽快,你仔細想一想,從衙門拿了多少回來,每日用量就算沒數,也能估算個大概吧?”
經雲姑這麽一提醒,雀兒立時明白過來,默算了一陣道:“剩下二十五塊,我估摸着少了四五塊。”
她随即睜大眼睛道:“你是說咱們宮裏有蟲子?”
雲姑點頭道:“對,銀絲碳在宮裏沒什麽稀罕,可是在宮外卻能賣上好價錢,這東西是定額的,各宮有份例,想拿的人權限不夠,所以膽子還不太大,只能每日一兩塊的拿,偷偷送出去。”
雀兒皺起眉來:“咱們宮裏的奴才都是跟着娘娘有幾年的老人了,他們怎麽敢?”
雲姑道:“以前不敢現在卻敢了,娘娘最近不怎麽管後宮事務,久病不出,大有失寵的跡象,他們偷偷竊了銀絲碳就是試探,等探清楚了,就會更猖狂,然後想個法子離開娘娘投奔其它主子,這種事在宮裏也是見怪不怪。”
雀兒氣道:“這些吃裏扒外的東西!那現在咱們怎麽辦?”
雲姑沉吟了一下,道:“以後再去取碳燭、膏沐或是器玩一類的物什,你不要親自去,差使下面的太監宮女去,只盯衙門不盯人,他們見無人為難,膽子肯定就更大了,必能露出馬腳。”
雀兒點頭道:“好,我聽你的。”
雲姑又囑咐了她兩句,只道面上的功夫還要做好,切不可打草驚蛇,雀兒記在心裏,自此愈發謹慎。
那些奴才很快就嘗到了好處,左一塊銀絲碳,右一叢茶葉,偷得東西越來越多,謝柔看時機成熟,故意讓雀兒裝作大意的樣子,忘記将私庫上鎖。
“你知會卓海一聲,将卓遠借來,我有用處。”謝柔對雲姑道。
卓遠是蕭承啓暗衛之一,以前曾經在她身邊當過差,是兩人都很信任的侍衛,謝柔讓他裝扮成內監的樣子掩人耳目,進坤元宮呆幾日,蕭承啓猜到她要做的事,因此并無質疑,只讓卓遠傳了一句話過來。
“皇上說,後宮久不聞肮髒事,娘娘先保重自身,其餘閑雜人等都無需太在意。”
謝柔心頭一軟,道:“替本宮謝過陛下。”
卓遠施了一禮。
私庫有三日沒鎖,卓遠就在隐蔽處盯了三日,雲姑和雀兒按照從前列出的清單,鑽進私庫無聲無息清點過一遍,心裏就有了數。
雀兒忍着氣和謝柔道:“娘娘,宮裏果然有蛀蟲,而且很會盤算,少了的東西都不太顯眼,很多是幾年以前的舊物,若不是有意清查,根本察覺不到,那些奴才可真有主意。”
“宮裏貪婪的人多了,終究不是正途,他們拿咱們抓就是了,”謝柔轉而問道,“這幾日有誰進過私庫嗎?”
卓遠上前一步道:“不少人經過屋子眼睛會往裏瞟,只有一個小太監偷偷進去過,這幾年娘娘宮裏的人換了一撥,奴才不認識。”
謝柔道:“雀兒,你把之前去衙門取過東西的人都叫來,讓卓遠認一認。”
雀兒領命,出門将宮婢太監召喚起來,只用了半柱香的工夫就轉回來了,卓遠眼力好,立馬瞧準了。
“第二排左數第三個。”
雀兒補充道:“娘娘,那是負責清掃內院的小路子,銀絲碳和茶葉他都經手過。”
聽見自己的名字,太監小路子不禁顫了一下,根本無從掩飾,看來是第一次犯事,心裏委實不安。
謝柔讓其他人退下了,獨留下他。
小路子抖成一團,哆哆嗦嗦的跪下行了大禮。
“你可知道,為何我沒有在你盜竊私庫的時候就将你扣下?”謝柔唇角多了些冷意。
小路子不敢說話。
謝柔道:“因為我想知道我的東西去了哪裏,本宮入宮多年,以前也不是沒見過這類勾當,可自從本宮當上皇後,開始整治後宮,這條運送贓物的路就被切斷了,眼看着死灰複燃,本宮心裏着實不是滋味。”
小路子吓得臉都白了,連連叩首道:“奴才不敢,奴才也是被人撺掇,才起了大不敬的心思,娘娘饒命。”
雀兒一挑眉道:“那你就是認了?”
小路子滿臉是汗,磕的額頭都青了,道:“娘娘饒命,求娘娘開恩,奴才什麽都說。”
“是商婕妤的奴婢心荷找到了奴才,說她有門路可以運出宮去,也是她對奴才說,拿一些無關緊要的舊物,娘娘不會怪罪的。”
沒兩句就引出一位後妃侍婢,衆人微怔了一刻,雀兒率先反應過來,指着他鼻子罵道:“不會怪罪?我看你心裏不是這麽想的吧,沒準想的是,娘娘失了寵,根本沒心思管事,這才膽大包天為所欲為!”
小路子的心态似已崩塌,只想立刻将事情甩出去:“真的是心荷,奴才将包裹埋在花園裏,心荷取了就送出宮去,奴才只拿一小部分錢財,其餘的都歸心荷。”
雀兒還待再罵,被謝柔攔了下來。
“空口無憑,商婕妤進宮不久,本宮也不能貿然讓她戴上一頂管束不嚴的帽子,你既口口聲聲說是心荷指使,就要拿出證據。”
小路子一怔。
“怎麽接頭是你的事,本宮只要心荷。”謝柔道。
小路子懂了,神情反複變幻,然後咬着牙道:“娘……娘娘,奴才……”必須把這件事扔出去脫罪,一個宮女罷了,至于連累商婕妤就顧不得了,這般想着,他應了下來。
抱着誘餌,小路子來到預定的地方将東西安置好,卓遠則直接藏在了樹上,如輕巧的貓,凝神屏息的隐在樹葉之中。
傍晚時分,月亮尚未攀上梢頭,一個圓臉宮女出現在視線範圍,她左顧右盼小心翼翼的靠近藏贓物的地方,将一小包東西拎出來,正要起身,一個身影從天而降,劍鞘按在她的肩頭,将她往下一壓,小宮女臉色霎時慘白。
“心荷姑娘,咱們坤元宮走一趟?”卓遠淡淡言道。
那圓臉宮女果然是商婕妤宮裏的心荷,她聽到“坤元宮”三個字已然僵住,驚恐的咬着唇瓣,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便被卓遠一路押往謝柔宮中。
謝柔正在殿裏等着她,看兩人進來,便對雲姑道:“喚商婕妤來。”
心荷抖成了一團,聽到自家主子的名號慌作一團,立刻搶上道:“娘娘,不管主子的事,都是奴婢自作主張,都是奴婢的錯。”
謝柔捧着一盞茶撇去浮沫,沒說話。
商婕妤攜着冷風快步而來,臉色亦是蒼白至極,進了屋子,眼睛飄過心荷的身影,慌張的望了謝柔一眼。
謝柔撂下茶杯笑了笑,溫和的道:“這個時辰還勞煩妹妹前來,是本宮的不是,只是眼下出了些事情與妹妹宮裏的人有關,本宮不好擅作主張,便叫你來一同聽一聽。”
她指着身邊的椅子道:“妹妹坐。”
謝柔用詞柔和,笑意挂在嘴角,仿若是招呼她來喝茶的,可商婕妤心裏有數哪敢坐下,她把手縮進袖子裏攥緊,勉強擠出一絲笑來道:“嫔妾站着就好。”
謝柔注意到了她的不安,也不為難她,笑了笑,目光轉向心荷,問道:“最近心荷時常出入禦花園,妹妹可知道她是去做什麽?”
商婕妤嘴唇抖了抖,心荷紅了眼,爬到她腳邊道:“皇後娘娘,是奴婢膽大包天,支使小路子做了不幹淨的事,奴婢觸犯了宮規理應受罰,只求娘娘莫怪罪主子,主子她什麽都不知道。”
謝柔不動聲色的睨了商婕妤一眼,目光微晃道:“倒是個忠仆,按你這麽說,商婕妤确實是一概不知,一切因你而起。”
心荷垂眼點了點頭。
“偷盜本宮私庫,私相授受,偷運宮中物品出宮倒賣,你初入宮廷恐怕對宮規還不熟悉,雲姑你和她講講。”
心荷一抖,便聽雲姑道:“姑娘記好了,這其中一件單拎出來都是要杖責八十的,三罪并罰,宮裏怕是沒有姑娘容身之地了。”
主仆兩個說話是一樣的委婉,可但凡腦子清楚的人都聽得出來,皇後這是不打算放過心荷,決定下狠手了。心荷呆了一下,眼淚随即落了下來,但她不敢哭出聲,只哽咽着叩首。
雲姑見她認罪,也不多再問什麽,對門外侍候的人道:“拉出去。”
如此幹淨利落、不留餘地的處理方式,不說心荷呆住了,就連商婕妤也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她曾聽聞皇後性情溫柔,為人聰穎,卻不聞她手段如何毒辣,此番乍一見,剎那推翻所有認知,心髒都要從胸口蹦出來了,她慌了神,半跪在心荷旁邊,伸手拉住她。
“皇後娘娘,念在心荷初犯,求你開恩,嫔妾與她從小一起長大,雖為主仆實則有手足之情,此次是嫔妾管教不嚴,皇後娘娘若要處罰心荷,就連嫔妾也一道懲處了罷。”
謝柔根本沒有看兩人的神情,她看得是商婕妤的右手,自打商婕妤踏進門來,她一直把手收進袖子裏藏着,直到拉住心荷的瞬間才伸出來,那只手包着白布,像是受了傷。
她腦海裏将私庫丢失物品的清單過了一遍,想了一個來回,在一個名字上停了下來,再聯想眼前所見,似乎确定了什麽事情。
她故作詫異的“咦”了一聲道:“妹妹的手受了傷,切不可用力。來人,扶商婕妤起身。”
商婕妤驚了驚,趕快把手重新收進袖子,唇瓣最後一點血色也不見了。
心荷被拖到了門口,商婕妤嘶喊了一聲,也跟着撲到了門口。
場面一時有些失控,還有一些凄涼,只是在場的人都在宮裏呆久了,心腸都不大軟,沒人會為做錯事的人求情。
眼看着商婕妤和心荷哭成一團,依然拉人的拉人,半點不放水,謝柔将這一幕看在眼裏,就在商婕妤重新回過頭求她的時候,她終是開了口,卻道:“既然舍不得,為何不說實話?”
衆人皆是一怔。
“娘娘……”商婕妤癱軟在地。
“把她手上的布解開。”
雀兒得令,利索的抓住她的手,将布拿了下來,細致的看了看,複命道:“娘娘,商婕妤手心有道傷口。”
商婕妤咬緊牙關,努力辯解道:“娘娘,嫔妾削了個果子,無意中被劃傷,因覺得不雅觀才不外露,難道這也有錯嗎?”
謝柔笑道:“商婕妤,你若低頭好好看過傷口就不敢這麽說了。這道印子很深,邊上還有輕微鋸齒的痕跡,是不是?”
商婕妤她顫抖的伸出手瞧了一眼,整個人僵住了,雀兒怕她有小動作,按着她的手。
“娘娘,商婕妤的傷口确實和平常見過的不大一樣。”
謝柔道:“自然,因為她碰過本宮私庫裏的東西。”
衆人聞言大驚,商婕妤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眸,怔然望着她。
“你知道我為何如此确定嗎,”謝柔接着往下說,“因為那樣東西太特別了。”
雀兒羅列了清單,但裏面東西的模樣只記了個大概,聽到謝柔這麽說,她微微赧然,道:“娘娘您說的是哪一件?”
謝柔道:“五年前,皇上送給本宮一個番邦制作的物件,只需按一下,那東西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看着很有趣,可唯一需注意的一點,就是那物件在變化時不能亂碰,否則會被尖銳的部分劃傷。”
商婕妤怔愣無言,在她話音落下時頹然癱在了地上。
“五年……”她喃喃自語,誰人會想到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物件,丢在架子最裏面五年未動的東西,皇後竟然會記得,甚至連傷口的模樣都記得。
“你為何……”
謝柔淡淡一笑,道:“皇上送給本宮的每一樣東西,本宮都記得。”
何況……是那件東西呀,那年他寶貝般的捧來給她瞧,卻不小心傷了她的手指,她尚不覺疼痛,年少的他卻有點着急了,忍不住擋了一下,于是兩人的手無意中碰在了一起。
那是第一次,她的指尖上有了他的溫度。
她記得,一直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