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二位客官早些歇息,小的先告退了。”店小二最會察言觀色,見勢不對,立刻開溜。
訣弦楚女二人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走開了,留他二人在原地,兩相尴尬。
“要不,我們換一家”楚女這回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讓自己睡廂房的話了,可那小床眼瞅着連訣弦半邊身子都放不下,又要如何睡人
“這麽晚了,只怕也再難覓住處。”訣弦微微蹙眉,年輕男女獨行本就招搖,如今夜深更是麻煩,他如今神力被封印,雖說自己一人也無甚畏懼,但到底擔心楚女,“我睡廂房便好。”
原來這種客房本是為那些帶小厮或婢
女的客人準備的。主仆共處一間,也好有個照應,夜裏奉水侍候也方便一些。為奴者在主子面前自然也沒有什麽隐私可言。那掌櫃大概大概是把他當做楚女的侍從了,訣弦在小房裏瞅到不少小厮用的東西,一時好笑。回首見到對方房裏頭燈還亮着,便溫聲道:“早些睡罷。”
他這端看不見那屋裏頭場景,只能知曉燈燭熄未,楚女卻是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簡單的梳洗過後,不知怎的,她竟不自覺地托着腮一直望着那人影,怔怔地發起了呆。
隔着幾近透明的一扇紗門,那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是一種清朗而微冷的俊美,也許是年歲尚小的緣故,五官精致華涼得有些似有還無的妖異,如霧般氤氲在他眼底眉梢,
她想,若是她在那頭,定然做不到這般從容。
淡色的唇精致誘人得有罪,可再仔細一看,那純色的瞳眸之間,又分明是一派清冷端正的淡漠。許是篤定對方不會看到,那些獨居多年對同類的小小好奇無限地蔓延開來,小小的少女看得認真又仔細。
原來,他平日是這樣的啊。
屏風當然隔開了視線,但她看得太過明目張膽。訣弦有些無奈,先熄了燈,道一句:“早些歇息。”
“嗯。”似乎是很認真地點頭了,卻又發覺他看不到,于是急急出聲應下了,又趕緊關了燈。一陣不大不小的動靜,似乎是上榻躺好了。小小的少女閉着眼,呼吸清明,好一會兒,她在屏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小心翼翼地問:“你睡着了嗎”
“嗯?”
“……”
孩子在黑暗中無聲地彎了彎唇,又敲了三下,“阿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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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緩緩是誰”
“……”
靜了半晌,楚女又道:“是你的心上人嗎?”
她的聲音寧靜祥和,細緩低婉,尚且帶着清甜純淨的童音,聽在訣弦心中,也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好半晌,他才悶悶地道:“你聽錯了。”
——他哪知道少女心頭是怎樣的心思在流轉,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不安。總不能說那是她前世的名字吧?想說的話不能說,還得編個別的來解釋過去,這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別扭。
“……嗯”
“……”
楚女尾音微微揚起,顯然是不信,眼見少女都快從踏上坐起來了,他心一橫。“你做什麽都是慢吞吞緩悠悠的,再這樣下去,我就不叫你緩緩,叫你慢慢好了。”她不會生氣吧?
“……我哪有!”
萬幸把話題轉過去了,他故意道:“那今日磨蹭蹭不肯出門的人是誰今日一直走在後頭要我等的人是誰”
“那是我本來就不想走!”
“……”
久久沒有聽到答話。那端似乎傳來幾聲低低的笑意,楚女臉上一白,有些負氣地轉過身子,哼了一聲,再不搭理他,卻聽到一聲清朗柔和的聲音:“那緩緩,你願意下山,是因為我嗎?”
松溪澗月,竹林小樓,早蟬微微。他的聲音似乎還噙着微微的笑,卻并非得意倨傲,而是柔軟歡喜。
她幾乎想象得到那雙潋滟的眸子微微彎起的模樣,所謂澗邊桃花,春日落英。她臉一紅,哼了一聲,聲音不知怎的,竟像貓一樣慵懶愛嬌。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不自覺屏住了呼吸,沒有說話。
那端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回答。似乎也不在意,少年溫聲笑道:“晚安,緩緩。”
音若寒夜孤月之時,雲上一曲飄渺飛羽,讓她心中無端悸動。楚女把頭埋在被窩裏,半晌,伸手輕輕地,輕輕地在屏風上敲了四下。
晚安,阿弦。
一夜好夢。
山上近日不知為何出了許多生荊帶刺的小花,起初是蔥蔥草木裏的一塊一塊的淡紫,看着柔嫩,卻粗糙得讓皮膚觸之即傷,後來漸漸轉變成一種極深極濃郁的紅,漫山遍野,殷□□滴。
楚女這些日子也屢屢為這些荊花所傷,褲子破了補,補了破。今日她冷不丁被一簇荊花紮破了手指,一陣極麻極癢的疼痛令她連連皺眉,飛快地跨過這一片花叢,正要去拿随身攜帶的藥膏,目光無意間瞥間剛剛經過的花叢,卻驀地愣住了。
幾簇細小的荊花隐沒在草叢中,初看不易發現,細看那花的模樣顏色,卻是張揚至極,濃烈魅惑。花心裏前幾日還是赤色的漿果,似乎已經成熟到了極致,已隐隐爆開,露出裏頭奇怪的,紅液白肉粘稠如人之血肉的果子。整個花株呈現出一種隐隐發黑的,極深極深的血一樣的色澤!
像是遠古的戰場上,硝煙未散,焦黑的石縫中,一縷早已幹枯風化的黑色血肉。
然而,更怪異的是,那株先前劃破她手指、沾了她血液的花株,居然在她眼前生生的、一瞬間枯死了!她眼睜睜地看着整個過程的發生,看着先前妖冶張揚的黑色花株,仿佛突然被烈火焚燒,黑紅色的花冠滋滋地冒出一股白煙,迅速枯死為一縷殘燼。
楚女倒吸一口冷氣,胸口忽然有什麽東西一下子炙熱得厲害,她急急拿出來一瞧,卻是母親留給她的香囊。
香囊中,一塊瑩白的玉石正近乎急切地流轉着銀紫色的光暈,隐隐有奇異是私語落進她耳中,聽不清楚更聽不明白,卻令她有些莫名的親切與不安。
遲疑了一下,她看了看天色,又望了望簍中藥草,抿了抿唇,決定今天先回去,告訴訣弦山中變化,再做他議。
如果沒有記錯,母親留下來的書籍中曾有記載,靈石生銀紫色光芒,必有魔祟生。
自她出生以來,只發生過一次這種情況,那一次她待在小屋中近半個月未出門,後來寨子裏的人告訴她,那一次山上出現了決眦獸,相鄰的有個寨子幾乎被滅族。
回去的路上,不知怎的,她心裏頭有些慌,這種不安沒有原因,大概只是一種潛意識的直覺。她安慰自己,沒事的,小屋中有母親生前設下的術法,上一次那樣兇殘的妖獸出沒,她不也安然無恙了嗎。
只是,到底不安心。
眼見周圍的路徑漸漸熟悉,遙遙能看到小屋的輪廓,她心頭才略微放松下來,不知怎的,這種安心的感覺,從前是從未有的。但這一刻,想到他在家中等她,心頭便有說不出的安然與篤定。
上回下山一趟,得到的錢石比她想象中足足多了數百倍——山下鎮子繁榮,糧價低賤,靈物卻一貫是世家都難得一見的奢侈,這兩者的價格,自然是如雲泥。那掌櫃的還道此等靈株不該以錢銀俗物相易,當以靈石相換才妥當。
楚女自幼未出山門,哪想到山下靈草這般矜貴,糧食這般低廉。當時都有點被吓到了,不敢開口,怕露怯,只默然不吭聲地聽訣弦從容周旋,聽他說他二人目前都不缺靈石,只想易些小面額的銀錢日常來使。
世家子弟出門在外,身上珍寶無數,卻都過于貴重,日常不好來使,只好将身上珍寶低價換幾件供日常使喚,也是常有的事。那掌櫃自然理解,只心頭暗道自己好運氣。
此地土地肥沃,糧價更是低廉,他二人後來索性租了一輛牛車來運。這一回置辦了近半年的口糧,又買了不少看着有趣的東西,卻還未花去手中銀錢之萬一。
回去的路上,望着青山綠水在眼前悠悠而過,楚女忽而開口:“謝謝你。”極清極靈的少女音。
如果不是他,她根本沒法說服自己下山,這一路對旁人來說也許根本稱不上困難的情景,她根本沒法應對。
許多事情她看得清楚,卻根本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如何不着痕跡地表達出來,太過長久的獨居,讓她在許多方面笨拙如孩童,甚至于在遇到他之前,她根本無法與人正常地交流,只能用零碎的字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她最初與他相處時,常常會發現自己已經遺忘了許多言語該如何發音。
漫長而孤寂的童年,在遇到他之後才真正結束。
她如孤島般生存在這世上,遠離了喧嚣的人世,無所愛亦無所欲,習慣了那本足以讓人發瘋的孤寂與凄冷。
那些人與人之間碰撞出的無數小小美好,那些屬于塵世的、橙色的溫熱暖意,本會是她窮盡一生也不會有的體驗。
他在她身側并肩相伴,亦在她身後給她以支撐,讓她依靠安心。
訣弦詫異了一瞬,摸了摸她的發,失笑道:“想什麽呢?”
“是你照顧我這麽久,這些東西也是用你采來的靈藥換來的,喏,我賴在你身邊白吃白喝這麽久,有什麽可感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