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話說管事的帶着人去了別地,先來的阿白與宿春站在馬車邊上,後頭的一輛牛車上擺了幾筐蔬果。有車夫看着,宿春等不住,讓阿白等着,自己卻先去了方才逛過的地方看了看。
她要離開公主府,必須得先找到謀生之事,否則遲早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憑着記憶,宿春先去的是一家書肆。
宿春成績太爛了,高中學的是書法,靠書法考上大學,寫的字還不錯。印刷術在唐朝中後期才廣泛推廣開,更不要說北宋的膠泥活字印刷,是以讀書也沒有宋朝那般的容易。魏晉南北朝選官制走的是九品中正制,這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高門大戶重視教育,子弟做了官,家中有書,下一代比起寒門庶族來要好很多。
她來到書肆,店裏沒幾個人,掃了店裏一眼,一個小厮模樣的少年見她這副穿着料想不是什麽有身份的人,鼻孔朝天,看也不看她一眼。
宿春挑了挑眉,背着一雙手大步邁過門檻,啧啧,狗眼看人低,她也看不上他呢。
大致在店內走了一圈,書架上擺放的都是常見的類似五經史記之類,不過只這些書,把她賣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買一套。物以稀為貴,平民老百姓要看書,大多都是來抄書借書的。
宿春小心取下一本論語,才翻開一頁便有人在後面呵斥她:“仔細了手,莫要碰壞了這些書,也不知認得幾個字便來這裏。”
宿春見他那咄咄逼人的樣子不悅,他不過也是個小厮罷了,差不多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不知哪裏來的優越感。不過有其主必有其仆,宿春哼了聲繼續翻她的書:“書肆之內喧嘩作甚?我若不認字何苦來此?你若看不慣人好學嫉妒,大可出門,正所謂眼不見而心不煩,出門右拐,好走不送。”
“你…….”這小厮大概是第一次碰釘子,走上前就要拉她理論。
“慢,碰壞了把你賣了你也賠不起。”宿春突然道,她手裏這本是手抄出來的《論語》,寫的是行書,線條流利明快,如風動岸草,又如流雲奔壑一般。魏晉南北朝時期也是書法的璀璨時期,著名的有王氏家族,無論是被贊為“女中仙筆”的郗璿,還是那個将白雪紛飛比作柳絮漫天的謝道韞,放在今天,随便一個字都能抵上千金,就連王獻之的保姆都寫得一手草書。
“哼,一本書,我家公子還是買的起的。”宿春知道他在偷換概念,色厲內荏。
她放下那本書道:“買得起又如何?”
方才她看的出神,周身氣度不像一個小厮,對書是一種欣賞的态度,仿佛看的不是一頁書,而是珍寶。
那小厮說不過他,氣呼呼轉頭,繞過書架低聲道:“公子你怎麽在這裏?”
聽語氣很是驚訝。
宿春取下另一本,卻不巧,那空當處忽地就出現一雙桃花眼,眼尾微翹,黑眸幽邃卻又含着淡淡的笑意。那人長眉入鬓,端的是一副溫潤模樣。
宿春:“.…..”
好在俊男看得多,宿春呆滞一秒就回了神,然後淡定地将那本書放回原位,遮住那張清雅的面容。
“你叫什麽名字?”如珠玉相擊的嗓音響起,那本書在另一面被取下。
宿春眼珠子轉了轉,心裏炸開了,他問她叫什麽,這是……什麽操作?宿春慢慢擡起頭,他唇角彎彎,又道,“你若很喜歡我便割愛相送。”
幾乎是不假思索,她就道:“我叫宿春。”
今天這一出宿春以後每每回想時恨不得找個縫鑽下去,這活脫脫就是拿書做餌讓她從水裏往上蹦,自己去咬勾。她當時怎麽那麽單純。
“宿春,是個小娘子。”他若有所思道,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長。
“這書真能送我?”宿春不确定問道,被他這話弄得差點忘了自己本來的目的,她是來找老板問問缺不缺抄書匠!
“自然,江某既然這般說,怎會食言。只是這本是在下親自抄錄,姑娘既懂得欣賞,不若我送至府上好了。”江離道。
“等等,你姓江?”宿春突然就想到了江淹,他和江淹會不會沾點親帶點故呢?
“嗯?”江離眸子沉了沉,不動聲色問道,“姑娘認識我堂兄?”
這下宿春懵逼了,怎麽這麽巧。
“不認識不認識。”她這話說的心虛,演技欠缺,丢了句這書我不要了便奪門而去。一旁的小厮看傻了眼。
“公子,這是……”
“查一查她是哪個府上的,這本書,查到了,送到她手上。”江離笑了笑道,他今日無事來了書肆逛逛,不曾想遇上這個人,仆人不像仆人,小姑娘也不像小姑娘,方才落荒而逃的樣子還像個小子。
而他與江淹,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她如此一問,卻勾起了江離的好奇心,江淹這個人,在建康已經幾年未聞了。
“你跑哪裏去了?管事的剛來。”阿白看她不要命的跑回來還以為出事了。
宿春擺擺手,喘了口氣,回頭望了望,好在沒有人追來。她今天正事也沒幹成,這會子相當于還跑了四百米,手搭在阿白肩上卻是懶得動了:“你讓我歇會。”
“這日頭越來越大了,先回府吧,我讓你出來購置果蔬可不是讓你偷懶的。”管事的從馬車裏探出半個頭來教育她。
宿春彎腰鞠躬:“管事的說的是。”
“走吧。”阿白和她坐的是牛車,看她歪着頭不想說話阿白也就沒問她幹嘛去了。
阿白是府裏車夫的小兒子,是家奴,如今在廚房給他娘打下手。宿春作為公主跟前的大丫鬟,從前幾乎是不踏足廚房,但是宿春也和楚玉一樣換了核。宿春以為,委屈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胃,于是一穿越過來就去廚房打點,阿白她娘接了錢就會額外做一些給宿春,有時候就讓阿白送給她。
相處幾天他發現宿春是個很随和的人,比如有時候會把食物分一半給他,有時候還會教他幾個字。
“宿春?”阿白小心翼翼喊道,他平日都是喊她姐姐。他其實挺喜歡這個人的。
宿春悶頭想着江淹以及在書肆裏偶遇的那個人,這一聲沒細聽,應了聲,扶額問道:“有事?”
“我娘明天會做一頓飯菜,你會去吃嗎?”阿白問,明日是他的生辰。
“去。”宿春一口應了,她怎麽會不去,不過該給的還是給,她摸了摸袖子裏的銅錢,和平日一樣,給了一串給阿白。
這樣一摸,意外發現之前的木偶不見了,許是剛才在書肆或者市裏跑丢了。好歹都是小孩子的心意,她也不好說,準備下次買一個。
阿白把錢推給她:“不不必了,我我明日生辰。”
他說的有些小結巴,有些不好意思,一張清秀的臉低了下來,像個小媳婦一樣。
“這樣,也不早說。”宿春揉揉他的頭,早知道她就買些禮物好了。
車輪壓過泥塵,進了安靜的長巷,市井的喧鬧都遠離了。尾随他們一行的小厮看着馬車進了公主府眼珠子都要掉下來,那人居然是公主府的!
回去複命的是江離身邊的秋霜,聽到公主府三個字他先是笑了,最後笑容淡去,問道:“書你可送進去了?”
“送進去了。”
“以後若在書肆遇到她,能避則避吧。”山陰公主的淫威在建康可是出了名的。他自個差點就進去了。
沐雪園內,容止手上的書正是那本《論語》。
臨近傍晚,夕陽靠山,雲如絮。微光落在他身上,模糊了棱角,眉眼如筆勾勒,荼白的衣擺垂地,遠看俊逸非常。
他此刻翻看着書,并未發現有何不妥。
遞入公主府的東西自有人檢查,送到他這裏的都是極特別的東西。這本書扉頁上寫了三個字,贈宿春。
若是他未記錯,那一夜被公主叫住的人便是。是山陰公主的一個貼身服侍的侍女。
他挑眉,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合上之後擱置在一邊的小幾上。
送一個侍女《論語》,送出之人不是平民百姓,而收禮之人又是如此低微,不得不讓人懷疑。捧起一杯熱茶,他閉了閉眼,真是不願意回想那一日。
自那一日後,山陰公主變得不同,他百思不得其解。
像換了個人一樣。
“墨香,公主可叫你侍寝了?”容止問道。
屏風一側正對着棋譜落子的墨香起身道:“未曾,公主這些天都未召見過面首。”
“公主不主動,你便主動一些。”容止笑道,嘗了一口熱茶後,撣了撣衣袍,起身順便拿起那本書,還是新的,字跡飄逸,不知那位郎君送來的。
他想了想,讓人叫來管事的。
日頭落山,天徹底暗了。
管事的還帶着賬本,不過賬本那麽厚,他自然是叫上了人搬過來,那人正是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