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姜芷溪套路不成反被将一軍,襯得面色更是比紙都白。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柏翊,你什麽時候學的小提琴?”
他動作頓了頓,隔了許久,久到姜芷溪以為他沒有聽到,才說:“四歲。”
她身體不适,也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只是驚嘆:“好小啊……我四歲的時候,還在玩芭比娃娃呢。”說起來小時候,姜芷溪又有話題聊,興味盎然:“你知道女孩子玩的芭比娃娃嗎?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三個娃娃,一個做爸爸一個做媽媽,還有一個做孩子。那時候小朋友流行自己做裙子,我有個同學,她媽媽做了很多很多漂亮的裙子,還有小床小櫃子小桌子。第一次見,我回去和我媽哭鬧了大半宿,後來她實在不耐煩,也幫我做了一個,現在還留着呢,就在我的房間裏。”
“你呢?除了小提琴還有什麽?”
柏翊神色淡然,打開琴盒,拿出弦弓仔細的上松香:“我嗎?我過得很無趣,沒有玩偶,只有琴。”
她有點驚訝,沒有表現出來,只是用着調侃的語氣:“你這麽講說實話我有點傷心,原來人生贏家是從小練成的,我們的差距從四歲就開始存在了。”這是真話,沒有奉承。
他稍微主動了一點,可是說出來的卻像別人的故事,漠然冷淡,沒有感情:“我母親是小提琴家,生我的那一年,她錯失了一個很重要的巡演機會。”
“你喜歡小提琴嗎?”
調弦、上松香、一一擦過琴頭、腮托、側板,他動作優雅的就像從十八世紀油畫中走出的貴族少年,熟稔,有條不紊,那把琴不像工具,更像情人。
“喜歡。”
他說喜歡,眼神裏游離着她看不懂的東西,可是姜芷溪與他認識至今,一次都沒有聽他提起,更沒有見過。
“我可以聽聽嗎?聽你拉琴?”
柏翊掃她一眼:“你以為我今天為什麽拿它出來?”
“什麽?”原諒一個痛經的人吧,她的大腦真的不想思考。
柏翊語氣很輕:“上次路過N大的音樂廳,你說喜歡小提琴。”
姜芷溪唇畔笑意一滞:“所以……這是特意為我?”
他低頭,把琴架起來,執起弦弓:“不敢稱大拿,可比起你們學校的音樂生……好聽多了。”
……
大部分時間姜芷溪把柏翊放在一個神位上,他在各方面碾壓她的水準,重塑她的認知,他冷漠高傲像個不可一世的天神……偶爾卻幼稚的像個小學生,不過是她随口而出的一句話,也會被他記在心裏攀比。
她還能說什麽好呢?抱着柏翊給的熱水杯,捂着柏翊給的暖寶寶,姜芷溪在一個沒有歸屬感的陌生地方,莫名感到放松。
調子輕輕揚起,她一眨不眨盯着瞧,悠揚的曲調流暢而出,宛如天成。從托琴的姿勢到運弓的手勢,姜芷溪想她上了十二年的語文課,學了十二年修辭,到頭來卻想不出一個合适的句子或者詞語來形容她目睹的一切。
可能天賦就是這樣的東西,哪怕她完全不懂,看過一遍,心中就有了數。
一曲結束,她還在迷茫的盯着瞧,連眨眼都忘記。
隔了很久,她問出一個問題:“柏翊,你為什麽不選擇繼續下去?”
他把琴放下,回答的很簡單:“不想。”
“這麽好聽的曲子只有我一個人聽到,好像別人的損失。”
他們從前沒有談論過這個問題,姜芷溪此刻有一種強烈得到答案的渴望:“你有沒有想過,考哪所大學,學什麽專業?”
“沒有。”柏翊答得很快。
“為什麽沒有?”
他把琴收起:“你今天話很多。”
她想話多也要問:“就當滿足我的好奇。”
“我沒有任何想做的事,沒有規劃沒有打算,可以了嗎?”
姜芷溪驚嘆:“我以為我是個例外,沒想到遇到第二個沒有人生理想的人這麽簡單。”
“我們好好談談,你先別把琴收起來。”
“我累了,不想談。”
她借着地勢優越,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褲腿:“坐下。”
這麽大膽親密的動作姜芷溪還是第一次做,柏翊有一瞬間的愣神。
“我今天多管閑事一次,先說好,你不可以不耐煩。”他的不耐煩是常态,很可能說到一半中途走人,姜芷溪早有領教。
柏翊冷眉冷眼,沒給她特殊對待:“我為什麽聽你的?”
“我給你做番茄蝦仁。”姜芷溪想也不想。
“……”
他不置可否,卻坐了下來。
“你喜歡音樂是不是?”這一點想必任何一個聽過他琴聲的人都感受得到,以前聽人家說音樂和文字一樣,是最能傳達情感的東西,小時候她不懂,現在聽到柏翊的琴聲,稍微可以理解一點。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杯子裏的水已經涼了,她抱着沒動,轉了轉眼珠:“想要以後可以随時聽到琴聲,這算嗎?”
他嘴角扯了扯:“你想聽,我随時可以讓你聽到。”
姜芷溪說:“柏翊,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他在逃避話題,可是不知道越是逃避,越是暴露了問題。
柏翊目光沉寂,幾秒鐘沒動,過一會兒,淡淡說:“你該休息了。”
她聳了聳肩,沒再繼續說下去。本來也沒抱着希望他能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說給他聽。柏父說她可以影響柏翊,她沒有論證過這件事,現在卻有點真情實感的希望這是真的。
星星啊……誰願意見到星辰埋沒呢?那是天生就應該發光的。
止痛藥起了作用,痛意下去不少,困意卻緊随其後湧上來。她重新趴回桌面,說:“謝謝你哦,讓我聽到這麽好聽的聲音。”
柏翊沒出聲,拿走她手中的杯子重新換了一杯熱水來:“你可以上樓休息。”
姜芷溪臉皮還沒厚到那種程度,一回生二回熟,上次睡他的床是意料之外的事,這次不能再縱着自己。
但她厚着臉皮提了個更不要臉的要求:“你有事情做嗎?”
“怎麽?”
“剛才的曲子,可不可以再演奏一遍給我?”
柏翊沒說話,卻把琴重新架起來。
姜芷溪饒有興致的開始點播,腦海裏能想到的曲目都說了一遍,他不吭聲,默默的聽她指揮。
耳朵被磨的太舒服,聽着聽着,意識漸漸沉下去,她快要睡着了,思緒卻不知飄去了哪裏,一霎回到那個下着綿綿細雨的午後,她和柏翊的父親坐在茶室,那個男人告訴她,她是病因,也是藥引;一霎時又回到現實,清冷的少年就在眼前,他舉着琴,臉上沒什麽表情,琴聲裏卻在說話。
徹底混睡前的最後兩秒,姜芷溪心中一閃而過什麽東西,她想她是時候做決定了,是不是要……留在他身邊,做那個解救他的藥引。
……
柏翊結束最後一個音符,再擡眸看她,她已經閉上雙眼,呼吸平穩。這是他第二次見她睡着的樣子,和醒着時無所畏懼平平淡淡的樣子不同,好乖,縮成一團,靠在沙發的角落裏,臉頰微紅。
他不緊不慢的将琴盒弦弓收起,動作既輕又慢。
把水杯慢慢從她手中抽出,掉落在地上的暖手寶撿起。柏翊有條不紊坐着這一切,心情是少有的平靜。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惹他厭煩的女孩子總能讓他在第一時間從煩躁的情緒中脫身,哪怕她說着他不愛聽的話,做着他不喜歡的事,甚至可笑的自以為是。
他不想去深究原因,更不想去打破這種平衡。
這很好,柏翊想,這就夠了。
他在旁邊站了許久,低頭觀察她的睡顏,觀察她每一處攪亂他心神的地方。
不知道看了多久,伸手,那雙拉琴時運籌帷幄宛如天賜的雙手小心翼翼托起她的膝彎,稍稍用力将她從地毯上抱起。
她很輕,這是上一次就得出過的結論。她的臉有自己巴掌大麽?很自覺就枕在他的肩膀上,排練好一樣。手臂乖乖放在一旁,噢……她的手掌也很小。
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輕而有規律的噴在他脖頸處,熱熱的,有一點癢。
柏翊走的很慢很穩,做這一切不發出半點聲音,上樓時她皺着眉嘤咛一聲,他停住腳步,維持一個姿勢等了很久。看她眉間漸漸舒展,才重新邁出步子。
直到走到床邊,就要把她放下時,懷裏的人猝不及防睜開眼。
……
姜芷溪也不清楚自己怎麽睡過去的,就這麽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什麽事,她腦袋懵懵完全不清楚。
她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先是柏翊放大的臉,緊接着神識回歸,才意識到自己整個人都縮在他懷裏。
姜芷溪僵硬了,她感覺有點不好。而她的一只手臂此刻還換在他的脖子上,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那個……我睡着了?”
“嗯。”他很淡定,且沒有松手的意思。
“睡了多久?”
“不出半小時。”
手臂好酸,小肚子也好酸。
姜芷溪一動不敢動,此刻天旋地轉,大腦裏一片空白。
“怎麽不叫醒我?”
“你不舒服。”
“現在已經好多了。”
“嗯。”
“所以……”
“嗯?”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柏翊:“我們這樣交流,似乎有點不合适。”
柏翊聽完,就順勢将她放在床上,無比自然的拉過床底的薄被,展開蓋在她身上:“這樣呢?”
她還沒從僵硬中恢複過來,一瞬間躺在床上,更不知所措了。一男一女,雖然她沒有奇奇怪怪的念頭,可就是不合适。
“柏翊。”她叫他的名字。
“什麽?”
姜芷溪作勢要坐起來:“我沒事了,不需要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怎麽好像被抱了一下,身上都是他的味道,到處都是他的味道,連呼吸都不自覺不敢用力。
然而還沒起身,就被按着肩膀重新躺回去,那個少年語調冷淡:“這裏不需要你做什麽,好好休息。”
她維持原狀,腦袋裏亂的厲害,呆呆看他:“……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柏翊沒有立刻回答,竟然好像真的在思考:“有。”
姜芷溪直勾勾望着他。
“你有點重,一直抱着會累,下次我想換個姿勢。”他認真詢問她的意見:“下次換背的,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補完了,揚眉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