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耳畔嘈雜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可見高品階的神仙開始登場了,錦繡深知不敢在耽擱下去,一面用袖子掩住了面頰一面站起了身,蘅蕪是不知道原委的見着錦繡要走十分驚詫,叫了一聲:“菡萏仙子!”

錦繡頓覺四周火辣辣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有個一身華麗鳥毛的仙娥緩緩走了過來,扯開錦繡的袖子,挑剔的打量了幾眼,突的一笑道:“我當這位大名鼎鼎的菡萏仙子是何等傾國傾城的模樣,不想竟然如此平庸,便是做派也一身的小家子氣,委實讓人失望!”

她後面跟着的一個小仙娥奉承道:“郡主說的是,小仙也覺得太過普通,給郡主提鞋也不配。”

今日情形特殊,錦繡只着急着脫身,并不想和這位鳥族郡主糾纏,但她不想,并不代表別人不想,這位潤福郡主因為父親為了天後娘娘位子穩固鳥族的興盛立下了汗馬功勞,因此在這天界也算是十分的有地位。

潤福郡主傾心夜神大殿人盡皆知。

她冷笑一聲,一把抓住了錦繡的胳膊道:“菡萏仙子着急什麽,外面這地方坐着別說吃到蟠桃了,怕是看都看不到,你且随我去裏面,坐在我身邊端茶倒水侍奉我,我自然給你蟠桃吃。”

潤福郡主心想也該叫潤玉看看論容貌身份地位眼前這個女的連她的十萬分之一都不及,且人都需有個襯托,說不得有了錦繡這個平庸的襯托,潤玉便能看到她的好,一下子喜歡上了她也不一定。

自小幕江就教導錦繡,若遇上有人欺侮,立刻還手決不遲疑,且還要打的她跪地求饒,下次在不敢犯,天大的事,有他幕江撐着。索性錦繡這七八千年來還算省事并沒有出過幾件需要幕江出面解決的事情。

錦繡急于脫身,不過是不想産生不必要的麻煩,但卻并不代表她害怕了哪個人哪件事,當年她和白澤恩斷義絕,雖則有幾分演戲的成分,但畢竟也是白澤有錯在先,若真是見着了碰上了,她也不見得就是落了下乘。

不過鳥族小小郡主,未免欺人太甚。

錦覓堪堪跑到跟前,見着錦繡變了神色,連忙向後退了兩步,默默的為福潤郡主哀悼了兩聲。

錦繡長了年歲之後就鮮少打架,她覺得錦繡是為了她那一身的仙女氣,不想做粗魯的模樣,到後來一日比一日厲害便更少動手,說這是修行者的品性,她卻覺得錦繡不過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為的是清淨,長芳主總說她疲懶,但叫她看,懶出了境界的該是錦繡無疑。

所以今日難得見錦繡生氣,擺出了這幅模樣,她到隐隐興奮起來。

前幾日她也見過這個福潤郡主,雖則沒有聽清楚福潤郡主嘴巴裏說出來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那模樣和語氣十分的叫人厭惡,若是錦繡今日能教訓教訓這個郡主也是十分和她心意的。

錦繡手臂一動,震的福潤郡主向後退了幾步,福潤郡主反應過來就是勃然大怒,擡手幻化出個五彩的弓箭:“放肆!”

錦繡冷笑一聲,連後羿的弓都拿了出來,這個福潤郡主到是好本事,也罷,今日便鬧上一鬧,再帶着錦覓離開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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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的長袍無風自動,然而不及她動手,殿裏飛出個身影,長袍一揮水光流瀉,福潤的弓就跌在地上,人也摔倒在了地上,半響都起不得身,錦繡在看,便見着潤玉皺眉走了過來,剛才把福潤郡主掀翻在地的自然就是潤玉了。

“你可還好?”潤玉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皺緊了眉頭。

錦繡待要開口,又見着旭鳳和玄袍的白澤走了出來,但見白澤的目光投了過來,她身子微微一僵,忽的就想起了回了東荒,坐在屋頂看星星的時候,臨九問過她的一句話:“你當真不曾動情?”

從南極天回來的時候,她道自己終于解脫了,但午夜夢回卻每每落淚的時候方知自己還是動了情,若不然又如何病了那麽久才得以恢複?

但她哈哈笑着道:“我可是頂頂厭惡那個地方的,此後再不要去了!”

臨九看她的時候,滿眼都是心疼。

錦繡緩了緩,行禮告退,轉身一步步走的堅定。

白澤瞧着這身影,那種說不出的熟悉和親切又湧了上來,那名字在舌尖幾經盤旋,到底湧了出來:“郁離!”

這名字一出,仿佛是展開了一副畫卷,經年的舊事紛至沓來。

天界史書記載,六界三百八十九萬年時,南極長生大帝退位,四兒白澤繼任新帝。

彼時四海朝賀天地同慶。

也正是這一年,五萬歲的白澤見着了刻骨銘心的女子,從此之後萬萬年都輾轉難眠。

南極天萬萬年來都是冰天雪地,頂頂無趣的地方,父君要選新帝,大哥忙着修煉不願當,二哥忙着去凡界聽戲也不願當,三哥忙着去和那生肖殿的兔神呈霏元君日日幽會,覺得做新帝委實麻煩亦不願意,那時候他不過覺得做個新帝而已,反正整日無趣,兄弟幾個就他最清閑做了便做了,哪知繼任新帝那一日,便見着了錦繡。

彼時他穿着一身萬年冰蠶絲織就的玄色袍子端坐在傳家的南極大殿的寶座上微眯着眼打瞌睡,聽見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道:“這萬年棕熊皮,保暖性十分好,實屬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他覺得有趣便睜眼去看,這便是一眼萬年,雲鬓烏發一身青衣的郁離如同南極的冰天雪地裏開出的一株俏生生的紅梅花,又仿佛是在這冰涼的天地裏乍然來了春日道不盡的溫柔妩媚,他耳邊轟隆隆的響了一聲驚雷,冬日過去,春日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想他當時一定是過于急切了,吓着了不過幾千歲的她,又或者那時候不是他新帝的繼任大典,換一個更随意親切一些的地方,他和她之間的故事結束的就沒有那麽快。

到後來她能留下,一雙大眼裏寫滿了無趣和敷衍,他又哪裏不知是父君為的叫他安心做下的一場戲?可他并不在乎,他想盡辦法親近她叫她高興,看她的眼從無趣到璀璨,心底的滿足竟然無以描述。

相比于郁離動人心魄的容貌,她心底的善良溫暖靈魂裏的活潑有趣才是更叫他動容的地方。

麋鹿拉的雪橇,冰刀做的溜冰鞋,冰天雪地裏的燦爛芙蕖,這一件件一樣樣到如今都忘不得。

那是個昏暗的午後,天邊烏壓壓的一片,仿佛是風雪将至,父君沉重的看着他,嘆息着道:“郁離身份非比尋常,你做了新帝,和她便無絕無可能,你若還算憐惜她,就放她一條生路,叫她自在的過上一世。”

那一刻,他是何等的厭惡加諸于身上的種種責任和權勢。

他用了三千年的光陰,将這一份入骨的相思壓在了心底,這一刻卻猶如決堤的洪水嘶吼着四處奔騰,幾乎叫他窒息,他撫着泛疼的心口,卻不見那女子轉身,走的何其淡然。

潤玉緊皺的眉頭不見松開,嘴裏卻淡淡道:“長生大帝想是認錯人了,她叫做菡萏。”

白澤微怔,到底是做了一方帝王的人,斂了心中情緒,歉然一笑道:“叫二位殿下看了笑話了。”

說着又去看,卻被潤玉擋了去路。

旭鳳看着一旁錦覓那一驚一乍的神情倒是若有所思,待得往裏走,走了兩步又轉過了身,冷冷看着錦覓道:“即是我的書童,如何還不跟上伺侯?”

錦覓一怔,連忙跟了上去,到底不放心向後看了看,被旭鳳捏了捏頭上的小包包提醒,只得回身。

蘅蕪孤零零的坐在位子上,左看看右看看,和着就剩下她一人了?但見月下仙人興致勃勃走了過來連忙跟了上去。

錦繡因潤玉一次白澤一次此後就落下了情緒波動大了心口泛疼的毛病,她呆呆的坐在蓮池旁,腦海裏還是翻騰着白澤的模樣。

白澤的父親老帝君是個不會起名字的人,前面的三個哥哥的名字大抵用光了他的才華到白澤這裏實在想不出什麽好的,幹脆就叫了白澤,所謂白澤其實是他們這一族的名字,比如花界的花,鳥族的鳥,都是一個道理,白澤是一種上古的祥瑞神獸,真要算起來在這六界之中也是十分有分量的,只是因白澤一族向來與世無争愛好和平,身性大多溫吞,是以才在南極天上安居一隅幾百萬年,也因此和紫薇中天關系最為密切。

南極那地方一年四季都是白色,在看不見其他顏色,偏偏白澤喜歡穿黑袍,且他眉眼堅毅深邃和其他族人并不十分相似,那時候的她常常取笑白澤是個異類,他聽着也不怒,不過灌她兩把冰涼冰涼的雪。

那以後,看着雪也挺讨厭的,錦繡想着嘆息了一聲,她也算是正兒八經的老樹了,前世認認真真上學,工作的時候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根本沒時間談戀愛,到了這裏,好容易動了一次心,卻又悉數扼殺在了搖籃裏,不曾壯大起來就被消滅,這樣一想,自己也是個可憐人。

她正在自憐自艾,卻聽得個溫和的聲音道“怎的坐在這裏?”

錦繡轉身,便見着潤玉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裏,手裏端着個大大的蟠桃。

“夜神大殿不是在陪長生大帝嗎?怎的來了我這裏?”

潤玉在錦繡身邊坐下,将桃子遞給了錦繡:“我一向不喜歡熱鬧。”

錦繡心想,即不喜歡,又何必去?她接過桃子道了一聲謝,她這深山老林裏出來的可憐人到還沒吃過蟠桃,今次到多虧了潤玉,她拿着桃子難免就想起潤玉的好來,剛剛還幫她擋了福潤郡主一下,便又道了謝:“剛剛多謝謝神大殿相助。”

潤玉一笑,雲淡風輕:“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記在心上。”

錦繡也當是舉手之勞,卻不知後來潤玉為這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潤玉頓了頓道:“錦繡可知郁離?”

錦繡垂下眼,疑惑道:“郁離是何人?到沒聽過。”

潤玉也就笑了笑:“聽得長生大帝剛剛叫你郁離,覺得疑惑。”又細細看了幾眼錦繡皺起眉頭道:“臉色怎的這般好,可是哪裏不舒服?”

他說着握住了錦繡的手,舒緩的靈力安撫了錦繡那有些躁動的靈力,心口的疼也漸漸弱了下來,錦繡看潤玉側顏,睫毛長而濃密,帶着幾分認真和執着,一身的溫暖仿佛是一個春季,一輪朗月。

她又微微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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