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須臾兩百年,不過是當年錦繡在璇玑宮種的荼蘼花和荷花開開謝謝幾百個輪回,但這兩百年間,自那日潤玉從一片璀璨的夕陽中醒來,聽得身邊的旭鳳講述了一切開始,就在不得一日的開懷。
他尤記得當時的情形,風把荼蘼花瓣搖進了窗內,滿室花香,這樣的情形在從前的歲月裏一日也不得有,讓迷離中的他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旭鳳淡淡的嘆息一聲:“醒來就好。”
身邊的錦覓瞧着他的時候還是如小時候一般,恨不得咬一口,這樣一想,初見時候莫名的警惕就如初見錦繡時候的砰然心動,早就藏在靈魂深處,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而已。
他在一片夕陽裏,頗有些滿足忐忑的想着該如何面對錦繡,見了面該怎麽開口才能叫她知道這七千年的不得見他心裏有多愧疚,那個渾身是血的錦繡即使忘記前塵往事,他也不曾真正忘記,每每午夜夢回總能想起。
又該如何叫她知道,他這一顆心裏,早早就裝滿了她,從今往後想跟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地老天荒也不分開。
然而他卻忘記了,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哪一件事能如他所想所盼。
錦覓忽而變的及其憤慨:“原來你就是當年靈獸山上的潤玉,難怪我瞧着你那般讨厭!我真是懷疑你是天生為了克錦繡而來,小時候她為你受了那麽重的傷,要不是幕江渡了她五百年的靈力,她早就一命嗚呼,到後來稍微好了些,托臨九到天上找你,你說你不識她,她當時不說,後來身體痊愈卻落下心痛的毛病,可見當初多傷心!現在又是,你自己受傷,又要她替你去求白澤!那白澤一族的羊角是那麽好要的麽?!她為了你答應在那冰天雪地裏待上三百年!這人簡直是……”
難怪他受了那麽重的傷還能夠痊愈,難怪不見錦繡在他跟前!
他從床上跌跌撞撞起來,聽得旭鳳在他身後道:“這會人大概已經到南天門了。”
他一路奔馳,身上的傷痛卻不及他心裏的一分一毫,他想起他在這天上難得偷來的片刻歡喜和安寧卻随着錦繡的即将離去,在不見半分氣息。
玄袍的白澤在背過錦繡看他時有種磅礴的殺氣和冷漠,語氣裏不見一分一毫的情感:“夜神大殿果然好福氣,白澤一族的角也不是誰想得就能得到的!”
“放過錦繡,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他聽他自己沙啞的聲音道。
“你可知如今的錦繡就是昔日的郁離?當年是我不懂情愛錯過了她的一片癡心,如今她自願來南極天陪伴我,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麽?所謂的放過也不過是夜神大殿一廂情願的說法而已。”
錦繡早在一堆仕女的簇擁下上了雲頭,并沒有看見他。
白澤的話卻将他心底的最後一點希望全部掐滅,叫他覺得五髒六腑仿佛是被一把大手不斷揉捏,疼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哇的吐出了一口鮮血。
Advertisement
那之後他昏睡了三個月。
旭鳳說他迷離的時候一直在叫錦繡的名字,錦覓看他如此,到難得陷入沉思,最終開了口道:“你怕不知,錦繡當初雖喜歡那個白澤,但情分尚前,且自己心裏并不知道,若非要比,我覺得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那時候他方才明白,不過是白澤使詐。
後來追去南極天,不過為了見錦繡一面,在南極天的冰天雪地裏露宿到成了家常便飯,但他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他只覺得為了錦繡這做這一切都是應該的。
有一次在外露宿了三日,到是在那裏結交了幾個人,偶爾也能從王城裏打探到些關于錦繡的消息,又或者遇到白澤追殺他的人。
他這幾百年,來來回回往返于南極天和紫薇中天,就好像是個修行的僧人,為的卻是心中的執念。
有一日,南極天簡陋的小旅館外寒風蕭瑟,吹着不知名的物什答答的響,他一個人在床榻上輾轉難眠,又想起見着他母親時候說的話:“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到後來被水神收留,錦繡也找了過來,那麽難得的孩子,陪伴了我三個月,我卻不知她還深受重傷,到後來見我心緒漸寧方留下小白相伴離開,此後每數月都會到洞庭湖看望我,叫我放心。你小時候母親帶你多有不當,心裏對你又愛又恨,若不是當時錦繡照料從中周旋,說不得……你若對不起我或許尚可,可你若對不起錦繡,母親也不能原諒你。”
到後來,王城裏時不時傳出些錦繡和白澤恩愛有加即将訂婚的消息,他心裏想着錦繡畢竟曾經喜歡過白澤,如今朝夕相處舊情複燃并不算意料之外的,可即便心痛難耐,他也想當面問一問,道一聲謝。
這些經年的苦難,在他将錦繡擁入懷中的時候,卻都化成了一陣風,飄散的無影無蹤。
天宮賀壽的仙人們早已經散去,南天門的守衛們因着幾日的煩勞都顯得不大精神,潤玉笑的十分的友好親切倒是将這兩個天兵天将的瞌睡吓跑了一半,但見近幾百年越發的清冷的沒有一絲絲煙火氣的夜神大殿今日如此反常,頗為驚恐,在見着和身後仙子交握的雙手,心裏又稍微明了些,隐約聽得夜神大殿為就是個女子,想來如此的一臉春風得意,應該是如願了。
到是應景的說了兩聲恭喜,潤玉便喜上眉梢了,開口道:“記得來璇玑宮領賞!”
還不曾進門就喜氣洋洋。
錦繡覺得好笑,實在想不到潤玉會有這般孩子氣的一面,她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裳,對上那一雙流光溢彩的眼,潤玉的笑容便又深了三分。
也不過剛進了南天門,就聽的個疲憊的聲音道:“錦繡,過來。”
不想進門就碰見了白澤。
錦繡和潤玉冰釋前嫌,該說的自然都說了,才發覺這兩百年的磨難到是多虧了白澤的從中阻撓和各種陰謀詭計。
潤玉擋住了錦繡,淡淡的看向白澤,連手中的劍都祭了出來,騰出一身的殺氣。
錦繡卻怨恨不起白澤,她走了出來,認真的看着白澤:“你該知道,你千年前想法設法叫我從南極離開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沒有可能了。”
這句話仿如一把利劍,一下劈掉了白澤身上所有的傲氣,讓他瞬間就蒼白又脆弱不堪起來:“原來,你都知道。”
“你也早知道我的出身,不是麽?”
是呀,因為知道她有可能是花神之女,繼承了長生大帝的位子就不敢和紫薇中天的人過不去,那時候的太湖就是個最好的例子,為的這一方臣民,他不得已裝作寵幸了其他仙娥的模樣,果然就氣走了錦繡。
可情的滋味,比他所想又實在煎熬,他沒料到幾千年都不能忘記錦繡,最後反而愈演愈烈,濃的在化不開。
所以他才又把錦繡要了回去,他以為只要如從前一般總能日久生情,這一次,他絕不會放手。
可錦繡的一句話,澆滅了他所有的期望。
白澤站在那裏格外的孤寂,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卻忽然發狠似的看向了潤玉:“即使如此你也別想着自己就能擁有錦繡!錦繡的那個妹妹錦覓今日被天後打出了原形,那模樣一看就是先花神的女兒,天後動怒,天帝卻外維護,這其中到底為的什麽,我想你們比我更清楚!”
他看似走得痛快,但心中苦楚卻只有自己知道。
白澤的這一番話,錦繡落在了錦覓被天後打這件事上,潤玉卻落在了天帝維護錦覓上,他面色十分的難看,卻還在強裝鎮定:“他這個人說的話,十有八九都添油加醋……”
“不是,我覺得,這一次可能是真的!”
潤玉的臉霎時又難看了兩分,幾乎搖搖欲墜起來:“你如何…你可有什麽依據…..”
錦繡便耐着性子解釋了一下:“你可知親人之間,尤其是我們這樣的,其實都有心理感應,我總覺得哪裏不對,不想真就出了事。”
潤玉往後退了兩步:“那我們,那我們豈不是,豈不是?”
話說的十分艱難,仿佛含着巨大的悲苦,錦繡十分的意外:“你這模樣,這是?”
潤玉看她一臉懵懂,到忽然生出了幾分無畏:“你放心吧,即使真到了那一步,我也絕不會放棄你!”
錦繡呆了呆:“夜神大殿何出此言?”
“你不是說自己早有感覺麽?既然如此,怕是白澤的話八九不離十了,但也或者跟父帝并沒有關系,你如今先不要胡思亂想。”
錦繡:“……”
璇玑宮裏有着和別處不一樣的風景,因為花是真花且十分繁茂,從前的花樹旁潤玉還起了一坐亭子,錦繡此刻便歪在亭子裏的軟榻上,閑閑的瞧着夜神大殿在給她剝石榴,大殿有一雙十分修長白皙的手,又格外的靈巧,那手指頭往石榴籽上一剝,石榴籽便十分乖順的全落到了白瓷碗裏,霎是好看。
錦繡欣賞了一會,才好心提醒道:“你說,我的真身是什麽?”
潤玉一怔:“荷花……”
錦繡吃着潤玉喂過來的石榴籽道:“天帝陛下是什麽,花神又是什麽?”
潤玉不說話了。
錦繡接着道:“我自小的時候就思量過,但我和錦覓這真身實在也沒想出來生父到底是誰,天帝我到是第一個就排除了,他是火龍,怎麽會和我母親生出一朵水花?必定萬萬……”
話不及說完,潤玉已經撲了上來糾纏上了她,這一次又是極盡的愛憐。
忽聽得一陣響動,錦繡連忙推開了潤玉,轉過頭才見着曠露和饒郡正站在亭外,饒郡到是看熱鬧的模樣,小露珠就可憐的多,白着一張臉,抖的秋風裏的落葉一般,錦繡到不想刺激小孩子,潤玉卻摟着她的腰一點放手的意思也沒有,冷冷的看着饒郡:“有事?”
饒郡咳嗽了一聲道:“這不是在自己園子裏設了宴要給錦繡仙子接風洗塵麽,還請仙子一會一定過來。”
這是好意,自然要去,她已經遣了泱泱去打探錦覓的消息,有旭鳳護着,到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待要做出個仙子的優雅架勢,奈何被潤玉抱着不松手,有心端端架子,想起剛剛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到是先紅了臉,尴尬的道:“一定去,一定去。”
饒郡待得走了,潤玉又欺身上來,将她半壓在榻上,錦繡看他眼裏都是笑意,全然不見了從前的冷清,故意笑話他:“我瞧着你如今心思那般缜密,怎的剛剛白澤一句話你就亂了分寸?”
潤玉到不氣惱,一手給纏着她青絲低低道:“但凡你的事,哪一個我冷靜的了。”
說着話,眼神卻暗了下來,錦繡低頭一瞧見衣裳微微松開,露出一丁點鎖骨,立刻推開他站了起來:“我去換衣裳。”
潤玉便也站起來,淡淡的道:“我給你幫忙。”
錦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