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3 (1)

範妙菡吃力地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 眼淚啪嗒往下掉, “二娘,上次幫三娘我是迫不得已,也知, 也知二娘有怨,可, 可二娘不能這麽冤枉我,我肚子裏的孩兒, 我為何要将他打掉?更何況生下他,我就能母憑子貴!”

鐘清被小厮團團圍住,站在房屋中間, 眼紅氣急,“鐘瀾, 你讓他們給我放開,你竟為了脫身竟能編出這等惡毒話語,你——!”他有多期待這個孩子的降臨, 便有多怨恨那害了他孩子的人, 此刻還餘下一絲理智,便是因為眼前的人是他嫡親的妹妹!

“長兄!”鐘瀾與鐘清對視, 僅是片刻, 有些憋悶地移向罪魁禍首, 而後者似乎有鐘清在也顯得愈發楚楚可憐, 引得鐘瀾微微眯眼, 語氣森寒, “若是那個孩兒本身就保不住呢!”

範妙菡聽見此話,似是支撐不住要倒下。

“你可莫要昏倒了,我還得叫人拿水潑醒你!”小産之事,鐘瀾本以為是沖着她來的,誰知竟會将小胖子也牽扯進來,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鐘瀾,你在說什麽?你們快給我放開!”鐘清拼命掙脫,卻徒勞無功。

“等父親到了,我自會解釋清楚。”鐘瀾扭過頭,不欲再和鐘清說話。眼下鐘清已經為範妙菡瘋魔了,哪裏還能聽的進去她說什麽。

鐘平拖着一身疲憊回府。近日裏朝堂不太平,他已是疲于應付,家中大朗小妾小産之事本不用他過來,可卻牽扯上了自己的嫡子嫡女,恰逢母親與妻子都不在,見二娘派人請他,他便趕了過來。

“郎主。”

鐘平站在院子中,并未進去,只是派人将幾個子女喚了出來。

即使是半夜匆匆被叫起,這個儒雅的男人也将自己收拾的一絲不茍,身上已換上了朝服,頭發全部梳在頭頂。

“到底怎麽回事?”

鐘清掙脫出小厮的鉗制,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鐘瑕,紅着眼眶道:“回父親,四郎在二娘給妙菡的點心中下了紅花,才致使妙菡小産。”

鐘平見鐘瑕躲在二娘身後,眉心一蹙問道:“四郎,你長兄所言,可是真的?”

鐘瀾挪步,将鐘瑕露出來,在鐘瑕腫起的臉上看了看,見他眼裏的淚水泫而未滴,手還抓着自己的披風,不由柔聲道:“實話實說便是,莫怕,還有我呢。”

鐘瑕咬咬牙,這事本就不是他做的,大不了讓父親知曉千鳥閣的事情打上一頓又能怎的,總比被人冤枉強,故而将臉偏了偏,讓自己高腫的半側臉對着鐘平。

Advertisement

“回父親,我沒做過,是那賤……是那範妙菡故意陷害我!我堂堂一個鐘家嫡次子,作甚要弄掉自己長兄小妾的孩子,左右一個庶出,非嫡子也。”

“父親……”鐘清急着說話,卻被鐘平阻止。

鐘平指着鐘瑕腫脹的臉頰,睨向鐘清,聲音攜了一絲愠怒,“事情尚未查清楚,你便将你弟弟給打了?我知你要說什麽,無非是四郎開了一家妓院,而你那小妾恰好是妓院中被你贖身的,你認為你弟弟覺得這個孩子有辱門楣。”

“父親,您竟知曉。”鐘清被父親逼視地不由退了一步,吶吶張口。

“我怎會不知,若不是我在暗中扶持,你以為憑你弟弟就能和十三郎撐得起那?就拿你那小妾的事情來說,連我都是在你要納妾時才查出她曾在那裏待過,你當真以為以四郎那玩樂性子,他能知曉?”

若非看在十三皇子的份上,他怎會出手幫自己這個傻兒子。

鐘清被自己的父親說的啞口無言,見範妙菡讓兩位婢女将她扶出,忙過去攙她,範妙菡卻是推開了鐘清攙扶的手,直直跪在地上,淚如雨下,“父親,就算四弟當初不知曉,但我入府已有時日,他怎會不知。”

她說得動情,虛弱撫着小腹,仿佛在懷念那尚未出世就夭折了的孩子,忽的神情一狠,“何況,何況這紅花是在四弟的院子裏發現的,而點心經手之人除了四弟便是二娘!”

院子裏站着的下人聞言,俱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出聲大氣兒,有膽兒大的暗暗瞟向二娘,只見女郎亦是一身肅然而立,端的是凜然正氣,貴女風姿,與這同是貴女出身卻沒落了的範姨娘簡直是雲泥之別。

“你那意思便是咬定,我和四弟,總有個害了你的。”鐘瀾為範姨娘的打算彎起了嘴角,只是那一絲絲嗤諷的笑意在觸及範姨娘旁真正悲痛的鐘清時戛然而止,凝着範姨娘的神色也愈冷。

範姨娘聞言,撫着肚子瑟瑟,神情似是委屈隐忍,央求郞主主持公道。

鐘平皺眉,“你既剛剛小産便無需出來了,來人,送範姨娘回房。”

範妙菡哭嚷,“郞主,請容我在此看着害我孩兒的兇手浮出水面,不然我不甘心!”

鐘清接過婢女遞過的披風,為範姨娘披上,陪着範姨娘一道跪在地上。“父親……”

鐘瀾見狀心底亦不無失望,按住想要出聲的鐘瑕上前一步,又将鐘瑕護在了身後,“父親,範姨娘護子心切,便讓她留下吧,反倒女兒有一言想問範姨娘。”

鐘平:“準。”

鐘瀾不去看長兄,直勾勾地盯着範妙菡,“府醫早就為姨娘號過脈,直言因姨娘以前用過虎狼之藥堕胎,傷了身子,這胎遲早會滑落,姨娘為何賄賂府醫讓府醫不要聲張?”

堕胎?鐘清愣愣轉頭看向範妙菡,他從不知,以前妙菡為他堕過胎,也不知這胎保不住。

範妙菡低着頭,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慘然一笑,“除非情非得已,哪個當母親的會舍得将自己的孩子打掉,我,我也只是想讓他在多活些日子。”

鐘清見她這番模樣,便想起他退婚後妙菡所受的苦難頓生不忍,流落千鳥閣非她所願,那些遭遇也非她所願,他無大志,文人性情,惟願與心愛的人共赴白首之約,卻不想即便他将妙菡放在身邊仍護不了她周全,妙菡那話直戳了他心窩,既是怨老天不公,亦怨親人不容,同樣的,還有對自己無能的痛恨,沒能保住他們共同期待的孩子……

“妙菡,孩子以後還會有的,至于這樁,父親定會給我們一個交代。”

鐘平看着他曾最中意的長子變成今時這幅模樣依然是沉默,是長久以來失望累積,反而不指望他說出什麽好來,倒是這些時日以來,母親對四郎的管教令他有了盤算。

“如果長兄指的是交代是真相大白的話,那自然是有的。”

“鐘瀾,你什麽意思?”鐘清看着鐘瀾與往日不同的冷清模樣,莫名生了一絲不安。

範妙菡緊緊拽住了鐘清扶着她的手,模樣不甚凄楚,“如今我孩兒沒了,你還想如何對付我,莫不是要逼死我你才滿意了不成?”

“妙菡……”

好一對苦命的鴛鴦。如此挖着坑地推她那鬼迷心竅的長兄跳,鐘瀾眸中寒意閃爍,總不能看長兄在同個女人身上栽兩輩子。“頌曦。”

範妙菡迎着鐘瀾的目光,不禁往後縮了縮身子,露出一絲強作鎮定的怯意來。這一幕落了鐘平眼底,自是看透,掃過阿姈冷靜處理的模樣,便放心交由她來。

頌曦将五花大綁的彩霞帶了過來。

“那不是彩霞麽,怎麽身上背着包袱,像……像……”

“像逃難去似的……”

“她不是侍候範姨娘的麽……”

底下壓低音量的細碎議論起,惹得範姨娘身子顫抖得更是厲害。

“父親,這個婢女正打算從我們鐘家逃跑呢,請父親準許我來處理此事,問個清楚明白。”

鐘平看着隐忍怒火,卻将弟弟護在身後,由她出頭的女兒,心裏欣慰,說道:“善。”

鐘瀾冷眼看着在地上不斷蠕動的彩霞,轉頭笑容燦爛的對範妙菡道,“這婢女是範姨娘苑兒裏的,大半夜你小産,她卻要收拾細軟打算逃跑,範姨娘你可知曉她為何要跑?”

範妙菡虛弱的靠在鐘清懷中,猶作倔強,“她為何逃跑,我怎會知曉。”

“來人,撤下她嘴中的布,讓她來說說,她為何逃跑。”

彩霞嘴裏的布被撤了下去,匍匐在地,瑟縮的說:“姨娘小産,我怕牽連到我,我才會跑的。”

“哦?看你包袱都準備妥當的樣子,只怕是早有預謀,不是臨時起意吧?既然不說實話,那便打到你說實話為止!”

鐘瀾話音剛落,頌曦便帶着小厮過來,将彩霞牢牢綁在木凳上,舉起木板就打了下去。

“啊!”

才一下,彩霞就受不住了,汗水順着臉頰流下來,她本就對範妙菡沒有忠貞之心,挨了打後,哪裏忍的住。

“郎主,女郎,我說,我說,啊!別打了。”

鐘瀾沒讓停手,彩霞的喊聲愈發弱了下去,院子裏的奴仆都不敢擡眼看,氣氛異常凝重。

足足打了十大板,去了彩霞半條命,鐘瀾才問:“你為何要逃跑?”

彩霞趴在長凳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因……因為,姨娘……姨娘命我将……紅花,将紅花埋在四郎的院子裏,我怕……怕被查出來,才打算逃跑。”

“你胡說!彩霞,我待你如親姊妹,你為何如此誣陷我,我自己的孩子我豈有不疼之理,我為何要将他打掉!”範妙菡激動的反駁,抓着鐘清的衣裳,淚痕滿面,“夫主,你要信我,我不會的。”

鐘瀾看向父親,見父親沖她點頭,方對彩霞說:“範姨娘的話你聽見了,她說是你指使她,此事,若非她指示你,就是你自作主張想害範姨娘肚中孩兒。”

彩霞搖頭,憤恨的目光看着範姨娘,“是姨娘,是她指使我,她肚子裏的孩兒本就保不住,正好可以拿小産之事陷害你們。”

“我沒有,沒有,夫主。”

鐘清被範妙菡拉着,神情恍惚。

彩霞怕範妙菡真讓自己背鍋,索性忍着痛将自己知道的全說了出來,“姨娘在被贖身之後,一直同千鳥閣的樂師有染,不小心懷有身孕後,還是我替她找的藥。結果傷了身子,大夫都說以後不能再懷孕了,誰知這次竟會懷上孩兒,可就算懷上也保不住,她這才讓我去買的紅花,自己吃了,又讓我把剩下的一些埋在四郎的院子裏。”

“和樂師有染?”鐘清雙耳嗡鳴,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掏空了般,“妙菡,我待你一心一意,從未變過心,你竟如此待我。”他從不知道妙菡曾經堕過胎,那虎狼之藥曾何而來,只有一種解釋,那便是妙菡背叛了他。

範妙菡抓着鐘清的手,“不是的,你聽我解釋。”

鐘清搖頭,從地上晃悠悠地站起身,兩人曾經多麽美好,現今就有多麽醜陋。他只覺得自己像是溺水之人,胸腔中的空氣愈發稀薄,頭暈目眩。

鐘瀾跪下,向鐘平行禮,“父親,事情已然清楚,是範姨娘自己堕胎,陷害四郎,還望父親處罰。”

鐘平看着那個神情恍惚的大兒,嘆了口氣,“子詹,事情既然已經這般清楚,你便将她攆出府去吧!”

鐘清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柔弱不堪的女子,竟生生吐出一口鮮血,灑了範妙菡一臉,猛地摔倒在地。

“長兄!”

“郎君!”

範妙菡愣了愣,猛的反應過來,撲在鐘清身上,“夫主,夫主。”卻被上前查看鐘清的小厮拉開。

鐘清暈眩,分不清眼前誰是誰,手在半空中虛抓,“妙菡……”

鐘平制止了小厮拉範妙菡起身,範妙菡重新摔在鐘清身上,握住他的手,“我在,在呢。”

“為何,為何,要如此對我,竟借我之手,害我弟弟妹妹。”

範妙菡擔憂不是作假,聽見鐘清這般問,看向了鐘瑕,“為什麽?你竟問我為什麽,當年若不是你退婚了,我又怎會淪落到今天給你做妾的地步!若沒有你弟弟的千鳥閣,我怎會過上那種生活!我怎會不恨,不恨啊!”

鐘清緩了半天,方才流着淚說:“與你退,退婚,是我不好,但我娶了你,就再也沒想過,娶,娶別人了。”

範妙菡本就剛小産過,渾身軟綿綿的,憤恨似的拿拳頭打着鐘清的胸膛,“你不想,你不想就能阻止你母親,阻止你祖母為你娶妻嗎?鐘清,你就是一個懦夫!懦夫!”

“你可知我在千鳥閣過得是何等日子,那裏的每一日我都恨不得去死,若沒有徐笛恐怕早在你找到我之時,我就已經死于折磨了。”範妙菡提到徐笛,神色要溫柔許多,仿佛變了一人般,露出懷念之色,“他才華過人,溫柔呵護我,幾次将我從鬼門關拽了回來,我們相愛,原已打算湊夠贖金一道去鄉野過平淡日子——可是你,和你的弟弟,毀了這一切,他死了,被生生折辱至死,而我卻要被你贖回家當個見不得人的小妾,你叫我怎不恨!怎不怨——”

鐘清看着範妙菡一反平日裏溫柔乖順模樣,披頭散發,形容瘋癫,那曾充滿愛意的眸子裏盡是怨毒,心上仿佛被人用鈍刀緩緩割開,疼,但不致命,卻生不如死。“你……為何,不同我說呢……”

“說了又如何,說了就能挽回這一切麽,不,我要讓你嘗嘗這種活着比死了還痛苦的感覺,鐘清,要怪,就怪你生在鐘家!”範妙菡已是被拆穿後的破罐子破摔,一言一語極盡傷害之能。

鐘清在範妙菡的捶打下,又湧上一口血,後者陡然收了勢,卻依然仇視着這裏的所有人。那是一種恨不得同歸于盡的恨,她已經孑然一身,徐笛不在了,而她卻不能替他報仇雪恨——

“是你自甘堕落為何要怪罪旁人。”鐘瀾倏然開口,“你既這麽念着徐笛,為何當初不陪着他一塊死?難道當日徐笛救你就是為了讓你變成現在這模樣?範妙菡,事到如今皆是因為你一人的不甘心,你嫉恨入骨才不肯罷休,一而再再而三的邁入深淵。如果徐笛還在世……恐怕也恨不得沒認識過你。又或者,你可否解釋一下,為何心慕徐笛卻還要與我長兄在一道,莫非是我長兄強求不成?!”

“你抛下他一人在千鳥閣,想要享受長兄帶給你的富貴,與長兄在一起,又與他藕斷絲連,你所謂的愛不過是愛你自己罷了。”

範妙菡含淚踉跄了一步,“不是,不是這樣,你滿口胡言!”

鐘清不過是強撐着一口氣,凝着在鐘瀾言語下臉色一寸一寸白下來的女子,終究阖上了眼,“讓她走。”

範妙菡聞言,雙目緊鎖在鐘清身上,後者已經在小厮的攙扶下要離開,一貫清爽的袍子此刻血跡斑駁,身姿伛偻,仿若抽掉了精氣神一般,她張了張口,吶吶喚了他的名,他卻再不像從前那樣第一時間奔赴她身邊。

她又一次被抛棄了……

“世事無常,鐘家境遇确實值得同情,但你之後所為卻令人半點同情不起來。青樓女子千萬,也不乏有出淤泥不染者,不染,非是指身子,而是指心。你早已不是初時的範妙菡,而我長兄卻還待你如初,你這般報複,落這結果,可滿意了?”

鐘瀾背對着範妙菡想去看望長兄,卻聽見身後範妙菡一聲凄厲呼喚,夾雜着詛咒,是要拉着墊背的,根本避之不及,所幸叫鐘平拉了一把,随着一聲嘭的劇烈撞擊響動,院子裏的婢女尖叫出聲。

她穩住身子,緩緩轉身,瞳孔緊縮,只見範妙菡像個破絮娃娃一般抵靠着柱子滑下身子,血在其身下越聚越多。

“阿姊阿姊……”鐘瑕摔在不遠,一身肉都在顫抖,聲音發顫地喚着。是他拼着行動不便的身子将範妙菡撞開,卻沒想她竟撞到柱子死了。

鐘瀾走到摔坐在地上的鐘瑕面前,蹲下身抱住了他按在懷中安撫。

鐘瑕正對着範妙菡雙目暴突的模樣,吓得肝膽俱裂,她那睜着眼的怨恨目光,讓他渾身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鐘平揉着自己發疼的腦袋,“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收拾了,”走出幾步,又交代,“将她的屍骨,帶到她族人埋骨的地方一起掩埋了。”

☆、第44.044

幾日後, 鐘老夫人與鐘柳氏趕回了鐘府,鐘老夫人等鐘平下朝後第一件事,就是叫鐘平來她院子一趟。

事情始末,她早已在道觀聽說,也訓斥了鐘柳氏一路,當年若非她不顧道義, 私自退了鐘清婚事, 哪裏能惹出這些事。

“鐘清那裏如何?不是說吐血了嗎?你這個兒子倒真不像你, 你是冷血無情, 他是多情多義, 倒是有意思。”鐘老夫人挺直背脊,喝了口茶,絲毫沒給鐘平留面子。

饒是鐘平在官場歷練了這麽多年,聽見此話也不禁僵硬了嘴角, 不敢頂撞鐘老夫人,說道:“回母親,子詹是急火攻心, 府醫言好好養着, 便無事,倒是, 子詹自己與我言, 欲要棄文從武。”

鐘老夫人聽到此才露出了今日第一個笑容, 用手摩擦着茶杯, “如此甚好。”鐘清耳根子軟, 性格又懦弱,讓他去戰場上鍛煉一番,是個好事,況且自己也在軍中有些關系,可以護着他,自家兒子一心鑽研權謀,如今出了一個想繼承她衣缽的孫子,豈有不好之理。

鐘平心裏無奈,他就知道他母親定會同意,“可,母親,子詹可是嫡長子,将來是要繼承家主之位的。”

鐘老夫人斜睨了鐘平一眼,沒好氣的道:“朝堂上波光詭谲,你能如魚得水,可鐘清是那種人嗎?你自己兒子你自己不了解,真把他自己放在朝堂上,待你歸天,他還不被生吞活剝了。”鐘老夫人年輕時在戰場,學的頗為豪放,面對兒子說話也沒了顧忌。

鐘平被訓的不敢說話,鐘老夫人更氣了,“他去從軍,有我在,至少能留得一條性命,為鐘家留下一條血脈,鐘平,老身還未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如今陛下身子一天比一天不濟,太子與六皇子鬥的熱火朝天,你怎知你能壓對寶?你不想站隊,遲早由不得你!”

鐘平一身冷汗流了下來,“母親,母親,說的是,是我想左了。”

鐘老夫人見鐘平認錯,臉色也緩了下來,“你怕什麽呢?還有鐘瑕在,雖他現今纨绔了些,但到底年歲還小,有我和阿姈,就算鐘清日後有何不測,也能幫襯鐘瑕一二,何況還有謝家在。”

“是,那兒子這就安排子詹辭官從軍之事。”

“這倒不急,先将他的官辭了,讓他在家中好好養傷,在請個軍中老人教他些保命功夫的,待阿姈與謝相大婚後,在送他從軍,不然到那等着受死。”

鐘老夫人剛交代完,提及謝珵與鐘瀾婚事,便聽門外小厮禀告謝相來訪。

拉着謝珵說了會兒話,就讓鐘平領他去了書房。

被鐘老夫人思考兩人婚事的鐘瀾,正香汗淋漓地從床榻上掙紮着爬起,夢裏滿是濺的四處紛飛的血,她都如此了,小胖子只怕更害怕。

那晚小厮們動作麻利地将地面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小胖子在自己懷裏打着寒顫,聲音都發着飄,“阿姊,阿姊,我以前是不是做錯了?”

自己看着面無血色的鐘瑕,想起前世他纨绔的樣子,答道:“恩,是錯了,日後,可不能再如從前那般荒唐了。今日之事也莫要多想,你也是為了救阿姊。”

“阿姊,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恩,好,阿姊信你。”

鐘平從鐘清房中走出,儒雅的身姿染上疲憊。鐘清強撐着一口氣,進了房便昏厥了過去,府醫診治,這是急火攻心憂傷過度所致。

“父親,長兄如何了?”一只手擁着小胖子,一只手還拍着他的背,問向那個為他們撐起一片天地,如今雙鬓銀絲愈發多了的男人。

“你長兄無事,修養上一段日子便可,阿姈,府中之事你便全權處理,記得派人告訴你祖母與母親,為父該去上朝了。”

自己望向天空,漆黑的夜幕上,已露出了一絲亮白,天就快亮了,原來這漫長的一夜,就要這樣過去了。

說道:“父親放心,女兒會處理好的。”

想到父親走到自己身邊,像是不經意般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啞着嗓子說:“對你,為父自是放心的。”

鐘瀾眼眶一熱,頌曦過來服侍,“女郎,老夫人和夫人已趕回了府。大朗身體無礙,只是精神不濟,四郎,四郎發了熱,府醫言受了驚吓。”

腦中亂哄哄一團,只喝了一碗粥,鐘瀾決定先趕去看望兄長,再去安撫小胖子。

一進門便看見鐘清躺在床榻上,悄無聲息的,若非胸膛處還有起伏,就跟,就跟死人無異。

走進一瞧,只見鐘清臉色灰敗,眼眶深凹,幾日的功夫,整個人似乎瘦的就剩骨頭了。

“長兄,阿姈來看你了。”

鐘清緩緩睜眼,見是鐘瀾,嘴唇幾次張合,才說道:“阿姈,長兄,對不住你們,冤枉你們了。”嘴唇因爆皮,只說了一句話,便開裂滲血。

“長兄無事便好。”鐘瀾親自為鐘清倒水,屏退奴仆,見鐘清雖受了打擊,沒有什麽精氣神,卻也沒有前世那番要死要活的模樣,放下心來。

“妙,妙菡死了的事情我已聽說了。”鐘清就着鐘瀾手裏的杯,潤了潤喉,繼續說道。

這幾日躺在榻上,足以讓他将事情前後聯系起來,妙菡,她恨他,所做一切皆是為了報複鐘家,只怕暗害阿姈之事也是她做的。

只恨自己将她擺在心尖的位置,以為她還是從前那個單純善良的女郎,若非阿姈挑破一切,自己還被蒙在鼓裏,冤枉了阿姈與四弟。

“長兄……”鐘瀾擔憂的看着明顯放松了思緒,不知想到哪裏的鐘清。

鐘清突的笑了起來,眼裏有痛楚,有悔恨,“我欲辭官。”離開洛陽,離開這個地方。

自己才是鐘家的嫡長子,又怎能讓阿姈護在身後,妙菡有一點說的沒錯,皆因他懦弱,是以,離開這個有父親為他遮風擋雨之處,他要磨煉自我,闖出一番事業,為弟弟妹妹張開羽翼,護他們周全。

“長兄,你瘋了嗎?”鐘瀾激動起來,前世,前世長兄雖未辭官,可因出了錯被貶,怎的今生要辭官了。

“阿姈,你聽我說,妙菡說的對,我就是懦弱,若是當年我能堅持一下,能把妙菡娶進門,也就沒那麽多事了,是我害了妙菡。”鐘清閉着眼睛,可鐘瀾分明看見了他眼角處的濕潤。

“長兄……妙菡的事,錯不在你,是她鬼迷心竅了……就算你能娶她進門,又怎知,她不會再因旁的事挑起事端。”

“此事我心意已決,”鐘清拍着鐘瀾的手,“我已禀告了父親,我欲從軍,遠離洛陽紛争。”

“可,戰場上刀劍無眼……”

“阿姈,相信長兄一次。”鐘清睜開眼睛,眼裏是她從未見過的堅韌。

鐘瀾咬着唇,眼裏水霧彌漫,“好,阿姈等着長兄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鐘瀾與長兄說着話,卻絲毫不知自己父親正在書房與謝珵談話。

鐘平打量着一臉坦然的謝珵,抛開他的身子不談,他當真稱得上乘龍快婿,權臣一名,有謀略,有手段,身後還有龐大的謝族,不知今日來此有何事。

“謝相來此,到真是讓鐘府蓬荜生輝了。”

謝珵親自動作為鐘平斟茶,一舉一動透着恭敬,“伯父稱呼我為槿晏即可。”

鐘平此時朝服未退,而謝珵卻換了一身新衣前來,一頭黑發用發冠束在頭頂,配一支白玉簪固定,衣襟嚴絲合縫的攏在一起。

鐘平暗自點頭,當前時興男子袒胸露腹,他着實不喜,謝相這般倒是甚合他心意。

“如此,我便托大,叫你一聲槿晏,不知槿晏今日來此,所謂何事?”

謝珵總不能告訴鐘平,他是聽說鐘府出事,特意趕來看望阿姈的,于是低咳兩聲,說道:“陛下龍體愈發虛弱,太子與六皇子必有一場龍争虎鬥,某今日前來,便是想和伯父商讨一番。”

謝家一直支持正統,槿晏是太子玩伴,如此,槿晏今日是代表太子來當說客了。

鐘平心中有了計較,“你我都為陛下臣子,無論太子與六皇子哪位登頂,我們好好做好本職就是。”

謝珵毫不意外鐘平會這樣說,畢竟他身上連同謝家,太子的烙印太深了,直言道:“太子荒淫無度,殘酷狠辣,若他上位,于謝府鐘府都将是滅頂之災,而六皇子生性懦弱唯母妃是爾,若他登上帝位,只怕要多出個垂簾聽政的太後了。”

鐘平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槿晏,你這?”

“伯父,我不是太子的人,我謝家就算支持正統,可也不會支持一個如此殘暴之人,那對百姓才是一種災難。我知伯父心中所想,您想擁護陛下,可當今陛下已老矣,他護不了您多久,您勢必會卷入這趟渾水,若早晚都要如此,那不如早日站隊,有我謝家在,縱使失敗,可也能保得一息尚存。”

一息尚存……

鐘平轉動扳指,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若是失敗,鐘家會如何,今日謝珵給了他一個定心丸,能護住鐘家。

那他,那他也能展開拳腳……

鐘平渾身迸發出只有初入官場才有的意氣風發,“若叫槿晏所說,兩位皇子均不可選,那我們?”

謝珵拿起兩人茶杯并排放在案幾上,“這是太子與六皇子,他們兩人現今沖鋒陷陣闖在最前處,但所有人都忘了,”另外一個茶杯出現在兩只茶杯的後面,“鹬蚌相争漁翁得利,還有十三皇子呢……”

“十三?你竟要支持他?他的年紀尚小。”十三皇子,那個跟他鐘瑕一起胡鬧開了妓院的纨绔皇子……

謝珵撤下茶杯,為二人斟滿茶水,“十三雖小,卻成功的做到了讓所有人遺忘他,只知他是個纨绔,他年歲小,可心智卻不小,他可是和您兒子成為好朋友,又拜了我為師的。”

鐘平久久無言,手中扳指轉鬥的愈發快,謝珵也不催促,靜靜等待着。

“那好,你謝府如何,我鐘府跟着便是。”

“多謝伯父。”謝珵行禮。

鐘平受了他這一禮,話鋒一轉,“阿姈,将要及笄,希望大婚後,你能好好待她。”說完,緊緊盯着謝珵,生怕錯過他一絲表情。

謝珵眼眸明亮,盡顯真誠,“伯父放心,我必會用我此生來疼愛阿姈。”

鐘平嘆了口氣,“罷了,想必你今日前來,也是想看望阿姈,就不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了,去尋阿姈罷。”

謝珵被挑破心事,硬是拿出丞相毫無表情的臉,抑制住喜悅,拜別了鐘平,聽聞阿姈在她兄長的院子,前往鐘清處。

還未來得及通傳,便聽見他心愛的女郎話音傳來,“我哪裏有時間去參加裴瑜兒的茶會,鐘彤不是要從祠堂出來了,她一向願意往裴瑜兒身邊待,帖子給她,讓她去。”

☆、第45.045

鐘瀾擰着眉将帖子交給頌曦, 哪料一出門就看見了那個站在那裏一臉溫和望着自己的槿晏。

木屐“噠噠”聲戛然而止,鐘瀾停下步子,心裏的煩悶如同被清晨的露水洗過,只餘無盡的喜悅。

“槿晏,你怎會來?”

女郎搖曳生姿,眉眼彎彎間步履輕快地來到謝珵面前。

“與你父親有些事宜商議, 另受人之托,前來看望你。你幾日未去謝府,琳琅想你的緊,姚神醫也催我來告誡你, 莫要忘了學習。”恩,就是這樣,才不是自己心急如焚特意挑了祖母歸來才趕過來的。

鐘瀾臉上露出這幾日來唯一一個明豔動人的笑容, 語氣卻顯得委屈兮兮, “哦……原來如此,看來是阿姈多想了,還以為是槿晏特意來尋我的。”

頌曦站在一旁, 低着頭,肩膀一聳一聳的,憋笑着實憋的辛苦。

謝珵整了整披風, 低聲咳了兩聲,果然見鐘瀾關心起自己身體, 才暗舒一口氣。

本欲去拜見一下鐘清, 卻被鐘瀾攔下, 長兄剛遭此大難,定是不想讓槿晏見他這副模樣的。

謝珵連連道好,随了鐘瀾的意,一道去看望鐘瑕,卻在轉身之際,看到了窗邊那一抹瘦骨嶙峋的身影。

鐘清扶着窗棱,對着謝珵點頭示意,謝珵面對鐘瀾家人,總是毫不介意的奉上微笑。

“怎麽了?”鐘瀾仰着脖子望着謝珵,心裏衡量了一下自己和謝珵的身高差距,暗暗嘆息一聲,自己什麽時候能在長高些。

謝珵落後鐘瀾半步,将鐘瀾放在自己的保護範圍內,低頭道:“無事,我們去看望四郎。”

鐘清看着在謝珵面前掃去所有陰霾,笑靥如花的阿姈,緩緩放下窗棱上瘦削的手指,阿姈有謝相照顧,他去從軍,便可放心了。

謝珵與鐘瀾一路說說笑笑到了鐘瑕院子,鐘瑕卻還發着低燒,昏睡着,兩人站在院中,并未進去。

鐘瀾嘆了口氣,又擔憂起來。

“阿姈,”謝珵擡手摘下鐘瑕頭上落下的花瓣,看鐘瀾擡起頭疑惑的看着他,方說,“我每日下朝均要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