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八節車廂裏的那堆骨頭
那堆骨頭留給他的印象可不怎麽好,他垂下了頭。
茶蘼倚在車廂上望着玻璃外:“對了,看到醉倒在地上的那個家夥了嗎?他叫藍鳶。那個窩在角落裏劈柴的家夥,她的名字是瑞香,那個剛剛吼你的小家夥,大家都叫她天使。至于紫竹桃不需要我介紹了吧。”
“死胖子!到我就不需要介紹了!”紫竹桃嗓音沙啞的從前排探出了頭,她的頭發幹枯而蓬松臉上很多褶皺,整個人看起來宛如一個惡毒的巫婆:“看你油水那麽多肉那麽厚這個月月末鐵定輪到你!”
“哎喲好兇啊,你剛剛不是和他自我介紹過了嗎。”茶蘼賠着笑:“胡亂說話可是容易把自己詛咒到的哦!”
确實是有自我介紹這麽回事,于是她的頭一點點的縮了回去,聽到後半句的反詛咒她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巫婆的夢,是一只比漆黑更漆黑的鴉吧。”茶蘼倚在車廂上望着窗外,也安靜下來。
他茫然的坐在茶蘼身邊,望着窗外的風景與陽光聽着車輪碾過大地的聲響心卻奇怪的平靜了下來。
既然什麽也想不起來了,或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吧?
他望着窗外生長了好多不知名低矮植物的曠野失着神。
可是,這樣到底算是什麽人生?
一只大手突然捏住他的腳腕将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他吃了一驚低下頭,看到那一直在地面擺着‘大’字的醉漢。
“嗨。。。黑曼。”那醉漢扯着他的腳腕倚在他的腿上半坐起來,另一只手從身體下摸出半瓶酒:“早上好。”
這個醉漢,是叫藍鳶沒錯吧?他難堪的笑了笑:“早上好,藍鳶。”
“我剛剛,剛剛那,又夢到我兒子了!”藍鳶的聲音有些粗魯卻帶着一絲憂郁,他笑了笑揚了揚手中的酒瓶子:“他這次考試又考了一百分那!”
“那個,雖然你們都叫我黑曼但是我真不是黑曼。。。”
“哦?”藍鳶剛要灌下一口酒,他的話令他的動作停下來了,藍鳶扯着他的身體将臉湊近他的臉:“胡,胡說!你不是黑曼你是誰?”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他賠着笑嘗試着躲開藍鳶口中噴出來的濃重酒氣。
“哈!你小子今天喝醉了!”
“不不不,醉的是你好吧。。。”
“跟我你還裝什麽大蒜?”藍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一大屁股砸在茶蘼與他之間:“我兒子真是聽話啊!又聰明又可愛又聽話!”藍鳶灌下了一口酒眨了眨眼:“哎,這哪啊?火車?我兒子呢?”
“啊哈哈。。。”
“我要去見我兒子了!”藍鳶吼着咕咚灌下一大口酒摟住他的肩膀:“你,你也去看看吧!我兒子,特別,特別特別的可愛!”
這摟的一下用的力氣很大,他呲牙咧嘴推脫着:“謝謝您的好意,我還是算。。。”藍鳶舉着那酒瓶子一下塞進他的嘴裏,咕咚咕咚的就灌了進去!
他一邊被灌着一邊嘗試吐出來,藍鳶将那一瓶硬生生灌沒後才松開了手,他彎下腰一邊劇烈的咳着一邊噼裏啪啦的吐了一地,那股酒氣在整節車廂中急劇彌漫開。
“我兒子特別聰明!特別可愛!特別聽話!我老婆特別溫柔!特別漂亮!特別賢惠!”藍鳶不知道從哪又掏出一瓶啤酒一口用牙将蓋子咬開。
他吐了一會直起身:“不行了。。。真的不行,我沒什麽酒量。。。”
而藍鳶徑直又将這一瓶塞進他的嘴裏開始灌了起來!
剛開始他還是抗拒的,後來就感覺這酒瓶中湧出了一片海,這片海漸漸的将他沉浸,淹沒。他卻覺得這種淹沒十分的舒服,不知不覺就如同一條魚兒般沉浸于其中。
——
九月一日,完。
☆、兩張小醜
車輪碾過鐵軌的聲音令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茫然的站起來抻了個懶腰,望向窗外。
他愣住了,窗外是一片灰色的鋼筋水泥森林。
城市?要到下一站了?不是說沒有下一站的嗎?他茫然的四下張望,這節車廂之內都沒有其他人了,桌子和座位毫無使用痕跡的幹淨而整潔,車上沒有任何标明車廂節數之類的信息。
“茶蘼?藍鳶?”他不安的四處呼喊着:“瑞香?紫竹桃?”
他仔細的傾聽着,耳際只有鋼鐵車輪碾壓鐵軌的有節奏的聲音,沒有任何回應。
他不安的張望着前進着推開前一節車廂的門,裏面依舊空無一人。
再前一節,依舊,再前一節,依舊,再前一節,依舊。他漸漸地在這列車之中快走,狂奔了起來,這車似乎除自己以外再沒有任何人并且無盡無休。
漸漸的他累了,不單是車廂,連窗外的城市都似乎陷入了千篇一律的死循環。他疲憊的打算幹脆躺在地上睡一覺時他推開了下一節車廂的門,車廂內某個不千篇一律的東西令他眼睛一亮。
那車廂的正中站着一個背着書包戴着一頂紅色鴨舌帽背對他的小男孩。
他感到一陣激動,快步走上前去,而那小男孩卻在他走到他身邊前開了口:“你不是我爸爸,你有看到我爸爸嗎?”
“你爸爸?”他仔細的想了想:“。。。你爸爸是藍鳶嗎?”
那小男孩沒有回答,沉默的背對着他。
“剛剛你爸爸就在我身邊哦,喝了好多酒,呃,也灌我喝了好多的酒。”他走到那小男孩的身後,親昵的彎下腰想去拉他的手:“好啦,哥哥這就帶你去找爸。。。”
那小男孩在他牽到他手的一瞬間扭過了頭,露出了那張臉。
他的心髒似乎在小男孩扭過頭的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那張臉已經無法稱之為臉了,它似乎被什麽沖擊力巨大的東西從正面碾碎,整張面孔流溢着鮮紅的血肉白花花的骨頭碎片橙黃的腦漿外加一只已經垂到鎖骨的眼睛。那男孩沙啞的嗓音從喉嚨深處傳了出來,他握住了他的手:“走吧哥哥,帶我去找爸爸吧。”
他一把甩開男孩冰冷的手後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在座椅上!那男孩陰森的朝着他走着,那臉上紅的白的黃的随着他的移動稀裏嘩啦的向腳下流溢:“怎麽?不是說帶我去找爸爸嗎?帶我去找爸爸呀!帶我去找爸爸呀!!帶我去找爸爸呀!!!”
‘叮咚——!叮咚——!!’一陣清脆的鈴聲回蕩在整個列車之內他驚恐的睜開了眼睛!
“出了好多汗,夢到什麽了?”茶蘼依舊倚在車廂上溫和的望着他,從窗外投進來的陽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黃。
“沒什麽。。。”他抹了抹額頭的汗長出一口氣,藍鳶正拎着酒瓶子橫七豎八的躺倒在他腳下。
他抹過汗發現茶蘼還在溫和的望着他:“怎麽。。。?”
茶蘼微笑了:“奇跡。”
他感覺渾身不自在:“是指。。我嗎?”
“我對面還坐着其他什麽人嗎?”茶蘼的微笑摻雜着陽光更加燦爛了。
他感覺更不自在的扭過頭,望着擠進這車廂中的一堆人以及那不停鳴響的叮咚聲嘗試換個話題:“這是在做什麽?”
“人類活下去是需要消耗食物的,在這不能下車不能停車的車上獲取食物的方式有三種,”茶蘼看見天使擠進來刻意裝作不在意黑曼的表情:“一,微波爐的饋贈。二,天使的饋贈。三,其他人的饋贈。”
“呃。。。”他撓了撓頭:“不懂。。。”
“啊,說的我都有點餓了。慢慢你會懂的,走吧。”茶蘼拍了拍他的肩膀擠進人堆之中。
當他的臉從人堆中露出來時大岩洞和白婁鬥忌憚的向後退了幾步。
這就是這輛車上所有的人了嗎?他望着車廂內小小一圈十三個人,其中大多數已經見過了。
天使站在所有人的正中手裏拿着一副撲克牌,所有人都分別從她手中扯出那麽一張。
天使的饋贈?撲克牌能做什麽?他伸出手夾過一張,翻過來看到了一張黑桃3。
“哦吼,我的運氣比你要好。”茶蘼探過頭望着他的那張黑桃3:“查理曼大帝。”
他望着茶蘼手中的紅桃K:“抽中哪張有什麽含義嗎?”
“其實,除了大小王以外,其他的都沒有意義。”瑞香舉起了手,那手中夾着一張大王:“Bingo~!”
“賓,賓哥狗!”白婁鬥磕磕巴巴的模仿那句英語,舉了一張小王。
“這次你的願望是什麽?”天使望向瑞香,故意不去看瑞香身邊的他。
“弦,一根夠結實韌性強的弓弦。”
“如果是我的話,幹脆許願從這個鬼地方出去。”他低聲對茶蘼說。
“那種事情天使也做不到,不然她為什麽還在這裏?要一件成品都是不可能的。”
“哦這樣。。。大王是一個願望,那麽小王。。。”
天使轉過身從口袋裏取出一顆晶瑩的櫻桃遞給白婁鬥,白婁鬥昏黃的目光全都凝聚在那櫻桃之上,他的嘴裂開了一個猙獰的微笑,裏面咧出裹在一團臭氣中發黑發黃的牙齒。
“婁鬥,我建議你把這來之不易的獎勵讓給我們可愛的新人。”高雪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微笑,他愣了愣那眼球裏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可是會長。。。”
高雪輪平靜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令他整個人都萎縮下去:“是,會長。”白婁鬥雙目布滿哀傷的接過櫻桃擠過人堆,微微顫抖着将櫻桃遞給了他。
他不太以為然的伸出食指和拇指架起櫻桃的把:“啊哦,那就謝謝了。”
這櫻桃晶瑩剔透似乎散發着一股不一般的清香,然而昨晚的酒還在肚子裏翻江倒海,他聳了聳肩在衆目睽睽之下把櫻桃遞給茶蘼:“你不是說你有點餓了嗎?送你了。”
“哎?”茶蘼意外着伸手接過櫻桃,在他接過的瞬間對面投射來幾縷不滿的目光,他尴尬的撓了撓頭:“啊哈哈。。現在倒是不太餓了。”
茶蘼扭過身把櫻桃遞給他身旁的瑞香:“要不,就捐獻給大姐了。”
可以感覺到對面投來了一縷贊許的目光,這道目光來自聖柳,在他的目光之下旁邊那幾縷不滿的目光萎縮了。
瑞香動作輕巧的接過櫻桃:“謝了。”然後就轉身走回她的角落。
“完事了,散了散了。”柏轉過身揮了揮手,一波人熙熙攘攘的往前面車廂走,他看着瑞香在角落裏摸索着什麽,走過去一看那是一個小罐頭,裏面塞滿了得有半罐櫻桃。
“厲害厲害。”他贊嘆道:“看來你抽到小王的次數非常多啊。”
瑞香笑了笑把這顆櫻桃塞進去,把罐頭塞到一邊然後繼續切割着那木頭,那匕首與木材摩擦的聲音讓人有些不舒服。
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茶蘼從他身後探出了頭:“這節車之上你可以惹任何人
任何人,任何人
除了那有占有四分之一小醜的女王。”
“這話好蠢,第一次聽你說這麽沒營養的話。”他吧唧了幾下嘴。
“這話依舊是濱薊的。當然現在概率不到四分之一了,”茶蘼望向了第七節與第八節車廂的車門:“因為某人挂掉了。”
“哦?”他再次吧唧了幾下嘴,胃貌似消化掉了那堆啤酒開始微微空蕩的抽搐。
無數樹枝斷裂的聲音噼裏啪啦的從車頭處蔓延過來,從車窗向外望可以看到列車開進了一片樹林裏。
九月份是夏秋之交,然而樹林裏的果實貌似已經成熟并且腐爛了,這樹林之中一陣蠅蟲飛舞的嗡嗡聲。
“嗚哇——!嗚哇——!!嗚哇——!!!”突然從車廂的另一頭傳來模仿救護車聲音的吼叫聲,一股惡臭直從廁所中溢了出來!
他扭過頭,只見大岩洞正拎着從廁所裏舀出來的一大桶糞便搖搖晃晃走進第七節車廂,整列列車的速度降了下來。
“嗚哇。。。”大岩洞忌憚的望着他一臉不樂意的杵在門口,随後就被柏一腳強行踹進了車廂之內,窗外不少蒼蠅似乎聞到了這股惡臭,從減了速的窗口飛了進來。
“這是在幹什麽。。。”他詫異的望着,茶蘼把搭在他肩膀的手臂拿了下來:“零食來了。”
“零食?”
‘啪!’一只巨大的蒼蠅發出嗡嗡聲從紫竹桃旁邊的窗戶中沖了進來,紫竹桃手疾眼快雙手化作兩道幻影一把就将那只蒼蠅拍癟在手心之中!
他驚恐的看到紫竹桃将那拍癟的蒼蠅塞進嘴裏還貪婪的伸出舌頭舔舐掌心。。。
“這是。。。這是在幹什麽!?”面前一大片拍蒼蠅的擊掌聲令他驚恐而惡心的瞪圓了眼睛!
“剛來到這車上時,我也不理解,我也很反感,我也很惡心。”茶蘼伸手在他面前拍死了一只蒼蠅,也一臉輕松的塞進嘴裏:“但是那種不理解那種反感那種惡心只是一種嬌情罷了,在生存面前,任何反感惡心不理解都渺小的不值一提!”言罷他又伸出手啪的一聲拍死了下一只蒼蠅。
他望着茶蘼的臉簡直不認識他一般,他環視一圈發現這車內的所有人,大岩洞,柏,紫竹桃,茶蘼,甚至瑞香,都伸出渴求的雙手發出拍蒼蠅的擊掌聲!
他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醉倒的藍鳶身邊,那頭上無數蒼蠅的嗡嗡聲與擊掌聲似乎繪制成了一曲無盡無休令人作嘔的交響樂。
——
九月二日,完。
☆、我們本身,即是夜
列車車輪碾過鐵軌的聲音令他緩緩地睜開眼睛,他茫然的四下張望一圈,驚訝的發現整節車廂之中都坐滿了人。
他扭過頭,身旁坐着個陌生的男人,而窗外則是一片蔓延至天際的垃圾山,一股惡臭順着窗口灌了進來。随着那股惡臭,車廂門打開了,一名面無表情的乘務員推着一輛小推車,推車上擺滿了罐頭。
車廂內的所有人都在推車經過時取下一罐,他不知所措的望着那推車停在自己身邊,他身旁的陌生男子也伸出胳膊拿過一罐。
那罐頭外部是一層微微有鏽跡的鐵皮,那鐵皮之上空蕩蕩的,廠家,配料,品名,什麽都沒有标注,那乘務員雙目死一般平靜的注視令他打了個寒噤。
他的手微微顫抖着,也拿下了一罐。
那乘務員這才繼續推起推車向後走。
罐頭的重量并不重并且散發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氣味,他望着那拉環皺着眉,身後傳來乘務員關上車廂車門的聲音。那關門聲就像發令槍一般,整節車廂的人都随着那聲響用手拉開了罐頭拉環,頃刻之間一陣劇烈的嗡嗡聲震耳欲聾的響了起來!無數的蒼蠅從那罐頭中潮水般的湧了出來!
而所有的人都貪婪的大張開嘴将罐頭口對準了自己的嘴!他們的腦袋宛如大鐘般被無數蒼蠅沖進去劇烈的嗡嗡共鳴着!那無數蒼蠅轉即沖破他們的眼睛鼻腔與耳膜從他們的眼睛鼻子嘴中席卷出來!
他望着整節車廂之中的場景驚恐着,手中的罐頭的蓋子漸漸的凸了起來,那罐頭中的蒼蠅們似乎形成了一個拳頭有規律的砸擊着蓋子!他甩手就将手中的罐頭抛出了窗外!
就在那罐頭飛出窗外的瞬間整節車廂中沸騰的蒼蠅都轉換了目标,它們繪制成一股嗡嗡的浪潮一片黑色的天幕湧進了他的五官!
他感覺到一陣詭異的感覺齊齊湧進他的胃裏,整個腸胃宛如被巨人拉扯着一般撕裂開!
他滿臉冷汗噌的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怎麽,又做噩夢了?”茶蘼依舊倚在窗前,他的目光消失在遠處的曠野深處,整個人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
“啊哈。。。”他一屁股坐下去抹了抹滿臉的汗,捂住了正在抽搐着的肚子,他望着渾身溢滿陽光金色的茶蘼:“怎麽太陽一直是這個位置?”
“是的,這個全是曠野的世界,是沒有黑夜的。
這個世界看起來是不擁有黑夜的
但是我們無法确定,我們無從知曉
或許這白日即是夜
或許這列車即是夜
或許這一整個世界即是夜
亦或許我們本身,即是夜。”
他吧唧了幾下嘴似乎在咀嚼着:“啊哈。。。在這種地方确實只有這些詩能夠聊以慰藉。。。”
然而詩并不能當飯吃。他在心裏補上了這句話的後一句。
‘咕。。。’他的手似乎無法安撫他抽搐的肚子,肚子不滿的發出咕的一聲,他尴尬的笑了笑望向茶蘼:“請問哪裏有食物?”
“食物?”茶蘼盯着他的眼睛:“不是說過了嗎,在這車上獲取食物的方式有三種:一,微波爐的饋贈。二,天使的饋贈。三,其他人的饋贈。”
“面包,櫻桃,蒼蠅。”他揉着肚子點了點頭:“昨天和前天我可真是夠大方的。”
“是啊。”茶蘼扭過頭繼續去看窗外的曠野:“能理解我們為什麽食用蒼蠅了嗎?”
“不能。”他固執的笑了笑。
“只是你還沒餓到極點而已。”茶蘼望着他從座位上站起來。
“紫竹桃?紫竹桃?”他趴到前面一排座位上去望紫竹桃那巫婆般的臉。
“恩?”紫竹桃蜷縮在座位的角落裏,她聽到別人喊她不耐煩的微微側了側頭。
“那個,”他尴尬而讨好的笑着:“前天我給你的面包,還有剩的嗎?”
“哎喲你說內面包片!?”紫竹桃突然就扯高了嗓門:“內片面包又幹又硬難吃死了!吃下去簡直要害我拉肚子!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先找上我了?!”
“抱歉抱歉。。。”他尴尬的笑着後退着把頭縮了回來。
“毫無意義的生存高于一切,延續毫無意義生存的食物高于一切。”茶蘼扭過頭,目光再次消失于窗外的曠野。
“為什麽要說生存是毫無意義的?只要能活下去,總會有什麽好事發生的吧。好死不如賴活着。”他緊緊捂着肚子。
“那麽我問你,你目前的生存有什麽意義?說來聽聽。”
“這個。。。還有家人,大概,還有遠方,還有想要握在手裏的幸福。”
“你走到遠方的這一路上還要失去多少東西?時間,青春。當你抵達遠方握住那不一定存在的幸福時你現在的家人還會停在你離開的那個年齡等你嗎?不會了。”茶蘼的目光在曠野中迷失着:“我們應該看看在遠方我們能擁有什麽,而我們現在擁有什麽,當你抵達那裏時你還能剩下什麽。。。”
“那到底讓人該如何活着。”他突然感覺到一種無趣,于是嘲諷的笑了笑。
“喏。”一股清新的果香突然傳了過來,他扭過頭看到那罐塞了半下櫻桃的罐頭,瑞香站在他的身邊:“所以說,毫無意義的生存高于一切。”
“這是。。。給我的?”他望着那罐櫻桃咽下了一口口水。
“嘛,就當是昨天茶蘼轉送給我的返還。”
“謝謝。”他将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小心翼翼的伸進去捏住一根櫻桃把拉出來一顆櫻桃,那櫻桃之上散發着清新的果香,塞進嘴裏輕輕一咬果香瞬間就溢滿了整個口腔。
他将核上的果肉都一點點吮吸幹淨,最後将果核吐出來留戀的望着:“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櫻桃。”
“哦?不再來一顆了?”瑞香感興趣的望着他的眼睛。
“不了,雖然我還很餓。”他扭過頭望向瑞香,發現她的臉蛋其實蠻精致、蠻漂亮:“畢竟昨天我也僅僅只送給茶蘼一顆櫻桃。”
“哦?意外的有禮貌的家夥嘛。”瑞香揉揉他的頭發踹了踹前排的座位:“不像某個差點把頭塞進罐頭裏吞個底朝天的家夥。”
紫竹桃在座位裏窩着沒有出聲。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叮鈴鈴鈴!’一陣宛如鬧鐘鬧鈴的聲音突然響徹了整列列車,瑞香手速飛快的擰上罐頭的蓋子而紫竹桃直接就從座位上彈了出去!他愣了愣,自己剛來到這車上時聽到的鐘聲、抽撲克牌時整輛車上回蕩的清脆叮咚聲,只要有些聲音就可以确定又發什麽重要的事情了吧?
“走,你個幸運的家夥,食物來了。”茶蘼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來。
“食物?”他狠狠咽下了一口唾液。
“沒錯,微波爐,通神了。”
順着列車的過道走着,可以看到前方車廂所有的人都走出來都拼了命的瘋狂擠進第三節餐車模樣的車廂裏。
而所有人似乎連目光都饑餓着集體瞪着角落裏那大屏液晶電視大小的微波爐,那微波爐正在不斷的顫抖着蹦跳着似乎擁有生命!
他高高的探着頭跟着周圍的所有人一起瘋狂的咽着唾液,那唾液隕落胃底的聲音似乎構織成了一曲詭異的交響曲。
‘叮!!!’那微波爐終于停止震顫緩緩打開了門,他敢說這一聲清脆的叮的聲音簡直是他所聽到過的最好聽的聲音!
一大堆撒發着腐爛氣味與幹涸血跡的亂七八糟的腐肉噼裏啪啦的從微波爐的上方糊在了微波爐的底部,那腐臭味與腐肉一起微微搖晃着刺激着他的視覺與味覺!周圍的人全都喪屍一般的圍了上去!他扭過身撲向角落幹嘔起來。
他感覺嘔的稍微好了些終于緩緩的站起來,先看了一眼窗外,然後再次轉過身望向身後。。。身後那無數的人全都在撕扯着那腐肉拼命的向自己的嘴裏塞。
他快速的扭過身不讓自己看到那畫面,然後加快腳步打算離開這節車廂。
“黑曼,不是餓了嗎?你去哪。”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他扭過頭看到了一臉漠然的茶蘼。
“我就是感覺這畫面,這場面我有點太不适應。”他勉強擠出一抹微笑。
“感覺很惡心?嘛你慢慢會再次習慣的。”茶蘼故意加重了再次二字,他擠出的那抹微笑随着再次的重音消失了:“簡直就像喪屍,就像食人族一樣。這車上,該不會有餓壞了吃人的事情吧?”
“肉體的硬刀子總比精神的軟刀子切起來讓人更舒服的多,從這一點上我,倒更喜歡這輛車而非原來生存的世界。”茶蘼臉上的漠然漸漸變成了明朗,他語氣似乎有點喜悅的說:“有哦,吃人的事情,肯定有哦,彼岸花會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哦。這就是我和你說的所謂其他人的饋贈這個食物來源哦。”
他甩開他的手後退幾步想起茶蘼說過的:在這車上獲取食物的方式有三種:一,微波爐的饋贈。二,天使的饋贈。三,其他人的饋贈。
其他人的饋贈,原來是分享其他人的生命?
茶蘼的表情明朗着:“喂,你還要不要吃?你不吃的話我擠上去吃了哦。”
他轉過身朝着列車後方快步跑,經過第五節車廂望見門上的彼岸花圖案時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
——
九月三日,完。
☆、骸骨,上
他睜開眼睛。
四周安靜的很,身體下是一張柔軟的床,視線之內是雪白的頂棚以及頂燈。他半坐起來,房間內令人熟悉的陳設與氣息令他感覺有些奇怪。
這裏是。。。我的房間嗎?我不是在那輛詭異的火車上嗎?
哈。。。就是嘛。他用手捂住臉如釋重負的笑了笑,怎麽可能有那麽詭異那麽不合常理的地方?只是一場夢啊。
肚子不安分的發出咕的一聲,他感覺自己還是很餓,房門外剛剛好傳來一陣親切的而柔和的女聲:“吃飯啦。”
他從床上躍下找到拖鞋:“來啦!”
推開房門面前浮現的是一間客廳一樣的房間,房間的正中間擺放着桌子與椅子,那桌子上碗勺子筷子全都擺好了但是并沒有食物,桌子正中擺着一臺微波爐,那微波爐中散發出一股誘人的肉香味。
他向四周望了望,整個房間裏并沒有其他人的身影,于是有些奇怪的撓了撓頭。這時肚子又不安分的抗議了一下,于是他沿着那香味走到那微波爐前方,拉開了門。
那微波爐內空無一物,隐隐在內部正中有一點不斷旋轉着的小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他的頭發一點點的向着微波爐內飄了起來。
恩?他伸出手摸了摸頭皮突然一股更加強勁的吸引力從微波爐中迸發!他的頭咚的一聲就戳進了微波爐裏!他雙手捏住微波爐的邊緣嘗試着要把自己的頭拽出來,突然一雙冰冷的雙手按在他的背部死命的把他向裏推!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那微波爐就化作了一個無底的黑洞将他整個人都硬扯了進去,他仿佛在不斷下墜着。。下墜着。。。無限的下墜着。。。。。。漸漸的幹癟,餓死,腐爛。。。
突然身體下方傳來咚的一聲,腐爛的他隕落到了什麽玩意的底部,面前似乎有一扇門發出叮的一聲打開了,灼目的光線從外部湧了進來,腐爛的他擡起頭眯起爛的一塌糊塗的眼睛試圖看清外面是什麽。
看清了,看清了,一分鐘後他的眼睛終于适應了亮度,只見鋪滿整個視線的面露菜色的人全都伸出渴求的雙手把腐爛的他扯了出去不由分說的扯碎狂亂的塞進嘴裏!
他噌的睜開眼睛,陽光正從窗外斜射進來柔和的曬在他的臉上,那車輪碾壓大地的聲音正劇烈的灌進他的鼓膜,他伸出手抹了抹臉上的冷汗長出一口氣。
扭過頭,陽光依然在那個角度懶散的灑在茶蘼身上,茶蘼将頭倚在玻璃窗上,似乎睡着了。
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睡覺。。。他這樣想着打算站起來,卻發現藍鳶正抱着他的一條腿灌着酒。
“你要去哪啊。”藍鳶在灌酒的空隙向他發問道。
“不,哪也不去,也沒有哪裏可去。”他一屁股坐了下來:“剛剛做了個夢。。。”
“夢?什麽夢。”藍鳶今天似乎不是很醉,他口齒清晰的繼續問道。
他用一只手摸了摸臉:“大概,夢見我在一間屋子裏,好像是我的房間吧。一個女人的聲音,大概是媽媽?喊我吃飯。”
“真幸福。”藍鳶灌着酒用三個字打斷了他的話。
“幸福?”他皺了皺眉:“我的樣子看起來是做了幸福的夢嗎?”
“與美夢噩夢無關,還能見到家人,還能聽到他們的聲音,就是第一等幸福。”藍鳶不住的灌着酒:“不做夢的睡眠很可怕不是嗎?死了一般。我別無所求,但求一夢,夢裏只要能找到他們的任何痕跡,我就知足了。”
“。。。人活着不應該只是但求一夢。”
“不做夢的話,這樣的世界你又可以做什麽?”藍鳶一口灌下半瓶酒扭過頭對着他的臉笑着噴着酒氣:“你說說看吧。”
“恩。。。”他托着下巴思索了一會,在這種地方說夢想人生理想什麽的肯定不現實吧?他猶豫着:“親情,友情,愛情什麽的。。。”
“愛情,如果是真愛的話最後肯定會成為親情。”藍鳶扭回頭灌着酒:“友情?只不過是利益關系的裝飾,人這一輩子能有幾個可以肝膽相照生死相依的朋友?親情,”他一口将這瓶酒灌幹淨:“親情,親情。”
藍鳶将酒瓶骨碌碌的滾出去:“親情。。。”
“恩。。。親情?”他俯下身想要看清藍鳶的眼睛。
“哈,喝醉了睡覺吧。”藍鳶變戲法一般的不知道從哪又取出兩瓶酒,抵在列車的桌子沿撬開瓶蓋硬塞給他一瓶。
大概是因為很餓吧,他接過來喝了一小口:“親情之後呢?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藍鳶咕咚咕咚的大口灌着酒:“喝醉了睡一覺,做個夢吧。”
“我還是算了。”他自嘲的笑了笑又抿了一小口:“反正都是噩夢,都是莫名其妙又恐怖的噩夢。”
藍鳶緩緩的順着他的腿滑下去躺在地上灌着酒:“哈,你以為我不是嗎?”
他驚訝的俯下身去看座位底下試圖看見藍鳶的眼睛:“你也是?既然全是噩夢為什麽還但求一夢?”
藍鳶沉悶的灌着酒沒有再出聲,他看藍鳶幾分鐘後脖子有點酸就直起了身,坐着緩緩喝酒。
太陽一直在那個位置投下溫暖的陽光,窗外蒼茫的曠野雖然多變但依然是千篇一律,車輪碾壓大地的聲音附和着酒味,讓人漸漸昏昏欲睡。
就這樣昏昏欲睡着,茶蘼突然張開了嘴:“你不用做夢
夢早就在做你
別拒絕,別追趕,別否認,別遺恨
你無需做夢
睜眼也罷,閉眼也罷
你面前的一切,你腦中的一切
你喪失的一切,你懷念的一切
你得到的一切,你未得到的一切
全都,全部都
是夢。”
這家夥其實沒有睡着嗎?他微微笑了笑,是呢,就如同自己所說過的,在這種列車裏只有那些詩可以勉強聊以慰藉。
“吶,說說吧。”他望向茶蘼:“這也是濱薊寫的吧?濱薊,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恩,他。。。身形龐大,看起來很健壯但實際卻沒多少力氣。”茶蘼微微扭過臉,那陽光胡亂的塗鴉着他面部的輪廓:“看起來很吓人,實際腦袋裏裝滿了瘋狂和浪漫的念頭。恩,很不現實的一個家夥。”
“這樣啊。。。會是個很有趣的家夥吧。”他望向通往第八節車廂的緊閉的門:“如果可以,真想認識他一下。”
“可以啊。”茶蘼微笑了一下:“你還可以去認識他的骸骨。瘋狂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