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八節車廂裏的那堆骨頭
死都要死的這麽蠢,死了還要讓人這樣沒法忘記。”
“蠢?”他望着第八節車廂內那些紅色的霧氣:“話說回來那節車廂到底是什麽地方?”
“降生室,那些霧氣有毒。”茶蘼用一只手指敲着頭思索着那天的場景:“濱薊說,既然我們都是從那裏突然出現的,從那裏走回去大概也就能回得去了吧?然後他就進去了,躺在地上再沒起來。”
“哈。。。确實死的很蠢。”他點了點頭:“濱薊死了很久了吧,得多久身體能腐爛的那麽幹淨,完全只剩下枯骨呢?”
“正常的話,需要大半年。可是濱薊才躺在那裏不到兩個月。”
“不到兩個月爛的這麽幹淨?”
“畢竟,這車裏腐蝕屍體的不只有細菌和蟲子,”茶蘼的表情依舊那麽明媚:“還有人。”
“怎麽會?那些霧氣不是有毒嗎?”
“人進不去,長一些的家什還是進得去的。”
他仰起頭把手中這瓶酒喝的一幹二淨:“真是個瘋狂的地方。”
“瘋狂嗎?或許吧。我倒很享受這裏的這種率真。”茶蘼将頭搭在玻璃上,似乎又要裝睡的姿勢。
“你真是個奇怪的家夥。”他将酒瓶擺在地上,那酒瓶随着列車的颠簸而抖動着,最終咚的一聲倒在地上骨碌碌的滾了起來,撞到了藍鳶的身上。
他微微倚在茶蘼的身上,聽着肚子裏啤酒咕咚咕咚冒泡的聲音緩緩閉上眼睛。
————
九月四日,完。
☆、骸骨,中
面前是如此濃重的一片霧氣,能見度不足一米,連腳下的大地都缥缈着沒有一絲真實的感覺。
他站在那片霧氣中自嘲的笑了笑,八成是又做夢了吧,而且八成,依舊是噩夢。
他在那霧氣中就這樣想着就這樣站着,周圍一片寂靜,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出現,什麽也沒發生。也不清楚到底站了多久他終于感覺到一種無聊,于是終于邁開了步子。
“你要去哪呢?”一陣低沉但很清晰的聲音在他邁出第一步的瞬間飄了過來。
“我不清楚。”他放下那只腳環顧一圈試圖弄清那聲音的來源,然而那聲音宛如風一般的缥缈,剛剛飄入耳際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既然不清楚,那你為什麽要走?”
“難道要站在這裏什麽也不做直到醒來嗎?”他有些好笑的反問道。
“是啊,所以我們要走,所以我們要邁開步伐。。。哪怕。。。”那聲音似乎肯定了他的話,他面前的霧氣中漸漸浮現出了一道黑影。
“所以我們要走,所以我們要邁開步伐。”他重複了一遍那聲音的話,不知為何而卻從中嗅到一股蒼涼的味道。那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聽到了一些幹枯的摩擦聲:“哪怕?”
“哪怕再向前走的那一步,會踏進死亡的墓穴。”那黑影站在他面前,面對面,他望着那家夥臉上黑洞洞的兩個大窟窿與蒼白的全身,愕然了。
出現在自己對面的家夥是一具直立的白骨。
然而這白骨并未讓他感覺到恐懼,或許因為知道這是夢,或許因為剛剛這白骨與自己的對話,又或許是因為,這白骨身上流露出了一股令他熟悉的氣息。
那白骨朝着他伸出了手,他有禮貌的也伸出了手,握住那幹枯的骨骼,輕輕的握了握。
“什麽風險也不願承擔的家夥,他的世界只能一成不變,我對你邁出的那無知但無畏的一步表示出十二分的敬意。”那白骨對着他一鞠躬:“淨罪之塔,高高聳聳;脊柱之塔,搖搖晃晃;啊,不斷下墜的,到底是我們還是世界?”
他愣了愣,那個感興趣的名字湧到了嘴邊,但是那白骨似乎不打算住口:“如果下墜的是我們的話,我們會世人被稱之為惡吧;如果下墜的是世界的話,我們會被世人稱之為善吧;但是什麽都沒有改變,什麽都沒有發生,無論是那無知的世人還是那無聊的稱謂。。。其實,無論是我們還是世界,都在朝着地心無止境的從出生隕落至死。。。”
他在這個間隙綻開一抹微笑終于插了話:“濱薊?你是濱薊沒錯吧?”
“名字?摩西非要上帝交給他一個名字他才能稱謂上帝,所以上帝告訴他,上帝的名字是耶和華。”那白骨歪過了頭,那臉上的兩個大黑窟窿仿佛能将他吸進去一般:“若你非要為我起一個稱謂的話,濱薊這個稱謂我還算蠻中意。”
“奇怪的家夥。”他也歪過頭看那白骨,嘴角的笑意彎曲起了一個新的弧度。
“啊哈哈!”那白骨看到他表情的變化似乎開心起來,他伸展開四肢那肋骨宛如翅膀般一根根挪到胳膊上,他拼命地揮舞着那鑲了數根肋骨的胳膊:“如果我是鳥,如果我是鳥
我就要在天空之中自由飛翔
去沾滿每天夜裏閃亮的露珠,去追尋每天早上初生的太陽
閉上眼睛在風中用羽毛彈奏,敞開心靈在星夜放聲歌唱
他把兩只胳膊揮舞的呼呼生風然而整具身體沒能上浮一毫米,他将兩只手臂放了下來,手臂上的肋骨也一根根歸了位:“然而,我不是鳥,我并不是鳥。”
“這詩,我好像聽誰讀過。”他望着那妄圖飛翔的白骨連眼睛都開始笑彎了:“對,是茶蘼,是茶蘼讀過的。”
“茶蘼,茶蘼。”那白骨的下巴松動幾下似乎在笑:“末途之美最盛者,莫過曼珠沙華。”他豎起一根幹枯的骨節托起他的下巴:“你更喜歡白色,還是紅色?”
他閉上眼感受着下巴上這節白骨的觸感:“硬要我選的話,我還是喜歡黑色。”
“哦?理由?”
“漆黑一片,你知道那一團黑色之中到底有什麽嗎?沒有人會知道,那一團不透明的黑色之中可能凝聚了所有的顏色。。。就像小時候将水彩筆的所有顏色都塗到一起那種感覺,黑色其實是一種囊括了全部色彩的顏色吧?”
“有些色彩你是注定得不到的,黑色只是一種只能仰望的崇高。”那白骨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輕輕的敲着他的額頭:“在這個世界上,你能選擇的只有紅色,以及白色。”
“紅色,白色。”他感覺那額頭之上的敲擊一下比一下重,一陣似乎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聒噪的聲音一點點破開面前的濃霧,那白骨也扭曲恍惚了起來。。。
“彼岸花會就是一群垃圾!只有誠心信仰天使的人才能獲得救贖!”他微微睜開眼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吹噓着在第七節車廂中耀武揚威的橫着八字步。
“神啊!天女花會聖潔的使者請收下我吧!”緊跟在他身後是一臉讪笑卑躬屈膝的紫竹桃。
“不可以哦!和聖潔的使者交涉是沒有用的,你需要和最親近天使的人——高雪輪會長交涉,只要會長答應了,你立刻就可以成為我們光輝榮耀的一員!”那中年男子回過身拍着紫竹桃的肩膀用所有人都可以聽到的聲音激動的叫着。
“問題就是高雪輪大人不肯答應啊!”紫竹桃用不輸與那中年男子的激動的聲音叫着。
“那就是你的信仰還不夠忠誠!高雪輪會長的眼睛是最最雪亮的!”那中年男子繼續拍着紫竹桃的肩膀,他從她羨慕的眼光中似乎汲取到生命的動力一般:“只有跟在天使的步伐之下才能活下去!只有最純潔信仰的人才能加入天女花會成為天使最忠誠的追随者!”
“讓你們的信仰更加純粹吧!迷途的羔羊們!”那中年男子汲取到了足夠的羨慕,最後叫嚷一聲消失在第六節與第七節車廂的車門後。
整節車廂瞬間就安靜了下來,紫竹桃側起耳朵嘗試在車輪碾壓大地的聲音中艱難的分辨出那男子離去的腳步聲。。。三分鐘後确定那男子已經遠去她不滿的叫嚷着:“×的就放一堆沒味的屁!”
對于紫竹桃的這句話他深表贊同,他望向茶蘼被陽光鑲了些金邊的臉:“是啊,那人簡直就像被洗腦了一樣。”
“那人沒有被洗腦,他只是在炫耀。”茶蘼望着窗外的曠野喃喃的說:“沒有加入任何群體的我們在這車上處于弱勢,他需要吞噬咱們的阿谀與羨慕來獲得滿足。”
“阿谀?羨慕?”他好笑的說:“誰要羨慕啊?那莫名其妙的神經會。”
“你不羨慕難道別人就不會羨慕嗎?”茶蘼微笑着扭頭望向紫竹桃的方向:“畢竟加入了群體,生命安全就多了一層保障。”
“切。”從前排傳來了紫竹桃不屑的聲音。
“多一層保障。。。這個保障是指。。。”他思索着似乎已經想到了答案。
“作為食物時可以不被優先考慮。”茶蘼的回答和他的肚子同時響了起來。。。肚子傳來的絞痛令他開始思考自己上一次吃東西是什麽時候。。瑞香還給自己櫻桃的那時候?
不知道了,記不清了,總之好餓。。。他彎下腰拾起藍鳶身邊的啤酒咕咚咕咚的灌進了嘴裏,那酒在胃裏微微蕩漾着冒着氣泡,似乎令那絞痛微微減弱了些。
“酒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被當做食物。”茶蘼望着酒瓶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然後俯下身也從藍鳶身邊扯起了一瓶啤酒。
“好奇怪啊。”他搖晃着手中的酒瓶:“這車上食物和水都如此匮乏,藍鳶是從哪裏随随便便就弄出這麽多酒的?”
“這車上的一切都不能按照常理去解釋啊。”茶蘼将瓶蓋用桌子撬開:“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本性難移吧,醉鬼總有醉不完的未來。”
“本性難移,詩人的未來總有寫不完的詩。”他向着茶蘼舉了舉酒瓶,茶蘼也舉起酒瓶和他碰瓶:“本性難移,孤獨者的未來總有數不盡的孤獨。”
“孤獨者嗎。”他咕咚咕咚的吞着酒。
“我們生而孤獨
我們聚在一起,互稱為朋友
互稱為親人,互稱為伴侶
妄圖做一個不孤獨的夢
最後孤獨的醒來
最後孤獨的死去。”
茶蘼小口的抿着酒,他大口大口的吞着酒,那陽光漸漸模糊了茶蘼的微笑,模糊了茶蘼臉的輪廓,模糊了茶蘼所說過的話,最後構織成眼前的一片黑幕。
——
九月五日,完。
☆、海面
一陣摸索的感覺攀上了他的身體。
“恩?”他睜開眼睛,紫竹桃正捏着他的身體,那昏黃的雙目中露出了一絲希望:“好肥美啊。。。”
他伸出胳膊打算推開紫竹桃的腦袋,那只胳膊卻被一旁的茶蘼牽住,茶蘼雙目呆滞的在上面嗅了一圈:“确實好肥美啊。。。”
他們倆扯住他肢體的模樣都太過病态,他驚了一驚跳了起來:“你們幹嘛?”
紫竹桃、茶蘼、遠處的瑞香、躺在地上的藍鳶,這節車廂之內的所有人全都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對他伸出了手:“餓。。。”
“你們。。。”他後退數步,那四人搖搖晃晃的走上來,眼睛裏彌漫着餓狼般的目光。
他想起幾天前那微波爐門打開時的情景,那八只渴求的手就如同那時一樣極度的渴求着他的血肉一般探過來,他又後退幾步扭過身一把掀開第七節與第六節車廂的門往前跑想要把那八只手與餓的發音遠遠甩在身後!
他在第六節車廂中狂奔着,前方的車門突然掀開了,柏和大岩洞也伸着雙手朝他走過來,眼神木讷而兇狠。
身前與身後那數道目光宛如交錯的釘刑般将他釘死,那無數雙渴求的手對着他的身體漸漸蔓延過來。。。
只剩下。。。他咽下一口吐沫,望着窗外溫暖的陽光與不斷飛逝而過的曠野,那陽光似乎從窗口湧了進來将他吞沒,那股渾身燃燒的灼痛再次洶湧的在表皮上燃燒起來!他痛苦的哼了一聲扭頭望向身後這節車廂中的房間,那門似乎感知到他目光般吱呀一聲開了,他扭身就沖了進去将全身壓在門上!
門是有門闩的,在全身壓在門上時他就看到了,那門闩清脆的在他指尖的發力下插了上去,門外傳來了指甲撓門的吱呀聲與低吼聲。。。
随着那門外聲音湧上來的,是這房間之內濃重的血腥味,他倉皇的倚在門上扭過了頭,只見這是一間車廂改造的房間,裏面遍布了烏黑的血跡、鎖鏈、鐵鈎、閘刀、剛好一人大小的案板、門口羅列着許多刀具的儲物架,這房間內所有的一切都令人強烈的不安。
他就這樣倚在門上裹在這房間內濃重的血腥味中,窗外明媚的曠野急速的向後飛馳着,那些血腥味似乎悸動着雀躍着漸漸觸摸到他的心髒,他的心髒随之劇烈的悸動了一下。
門外的吱呀聲與低吼聲不知什麽時候漸漸消失了,其實與其說是消失了,不如說是淡掉被什麽別的東西覆蓋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全都凝聚在面前擡起了的自己的右臂上,那悸動随着心髒的跳動一波又一波湧上他的大腦。
他的喉嚨不受控制的咽下了一口吐沫,他的聲帶不受控制的顫動了起來,他的嘴巴不受控制的吐出了那令他驚恐的四個字:“好肥美啊。。。”
他察覺到自己的脊椎骨向前傾着,下颌骨緩緩的張開将自己的右臂叼進了嘴裏。。。
我在幹嘛?我在幹嘛??我到底在幹嘛???他察覺到自己牙齒的銳利,于是在那銳利的威懾下劇烈的顫抖了,然而身體似乎并不聽使喚,一股詭異的悸動籠罩在整間房間內與他的身體一起顫動着。。。那牙齒銳利的搭在他的右臂之上,右臂的皮膚随着壓力一點點的凹陷進去,一股血腥味漸漸在嘴裏蕩漾開來。。。
然而從他的喉管裏傳來的依舊是混合着咀嚼聲的略帶模糊的四個字:“好肥美啊。。。。。。”
牙齒與颌骨貪婪的撕咬着吞噬着吮吸着,在劇痛與瘋狂的不斷交錯中他漸漸失了神。。。
腿部傳來觸碰感,他在一陣失神中睜開眼睛,面前依舊是那熟悉的車廂,依舊是那熟悉的腹痛,依舊是那不斷掠過耳際的火車碾壓大地的聲音。
他将一只手按在額頭上試圖忘掉這令人不舒服的夢,那腿部的觸碰感更加明顯更加真實,他将視線下移看到抱着他一條腿灌酒的藍鳶。
“早。”藍鳶看到他視線一般的回答。
他望着那酒瓶咽下了一口吐沫:“早。”
“又做夢了?幸福的家夥。”藍鳶面無表情的說。
“幸福麽?連做夢都沒能逃出這輛車的家夥。”他自嘲的回答。
“那還真是我聽到過的最慘痛的夢。”藍鳶在身下摸索一會拎出了一瓶酒,伸出手遞給了他。
他用桌沿磕掉瓶蓋,與藍鳶碰了碰瓶子。
列車轟隆隆的碾壓着大地,那陽光透過窗戶掠過茶蘼的臉在酒瓶上折射起一片美麗的光暈,酒迸發着氣泡湧進喉管灌進胃袋,在裏面極其不安分的蹦跳雀躍着。
那些氣泡雀躍着雀躍着,漸漸就從胃裏跳了出來,鑽進人的腦袋裏讓人迷迷糊糊的,藍鳶漸漸的從他的腿上滑了下去,面帶微笑的望着列車頂棚閉上眼睛:“我回來了。。。”
人體與酒瓶倒地的聲音,還有酒灑在地上形成的氣泡所發出的滋啦聲,他望着又一次在車廂地面展開一個大字的藍鳶不知道該做一個怎樣的表情。
仿佛讓人徹底數清胃裏綻開的啤酒氣泡的數量一般,車廂內徹底安靜了下來,他裹在陽光中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酒,突然很羨慕在地上展開大字就那樣睡着的藍鳶。
或許就這樣做也無妨吧?他微微站起來對着車廂內環視一圈,突然感覺自己很可笑。是啊,在這種環境中每個人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計想着自己的事情,誰會管我怎樣?
他俯下身先是坐在地上,然後躺在藍鳶的身邊也放開了大字。
身體就這樣徹底舒展開帶給了他不一樣的感知,大概就像是一只橫開大字的海星躺在海底仰望海面天空與頭上匆匆游過的魚類那樣,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安心。
是啊,當一只海星多好,原生動物沒有大腦只有幾個簡單的神經中樞,什麽也不會想,什麽也不會知道,什麽也感覺不到,整天都能仰望海面與天空。。。
不管怎樣,他揉了揉饑餓的腹部望着列車車廂的頂棚,自己暫時似乎能過上一陣海星的日子了,只可惜頭頂是頂棚,不是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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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六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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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的生活也并非是無憂無慮的。
海星也需要活着,也需要進食,當意識處于一片朦朦胧胧之中時那陣宛如鬧鐘鬧鈴般的聲音再次響徹了整列列車:‘叮鈴鈴鈴!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于是海星狠狠的咽下一口吐沫從妄想的海水中蹦了起來,紫竹桃已經拉開車廂門不顧一切的沖了出去。
還有什麽好想的?希望這次來的食物不是腐肉吧。
不,即便是腐肉的話,他感覺這次他也差不多可以吃得下去。
他跟着人潮擠進了擁擠的第三節餐車車廂,那角落裏的微波爐正在微微顫抖着蹦跳着。。。他的雙目渴求的盯着那微波爐的門,時間似乎被打上了慢鏡頭,那微波爐發出叮的聲響時他感覺自己的唾液都要從口中溢出!
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從微波爐中骨碌碌的滾了出來,上面還沾着泥土與鮮綠的葉片,那是一個看起來十分平凡,甚至平凡的都有些滑稽的大白蘿蔔。
那大白蘿蔔轉即就被推上了救世主的寶座,人們用手用嘴用刀來表達對這救世主四分五裂的敬意,他也終于在此時分到了一小塊沾了些土的白蘿蔔。
有點苦,有點澀,但是這苦澀絲毫也影響不了那塊白蘿蔔背後的甘美,啊!白蘿蔔!如果他有譜曲填詞的天分的話真想為這塊白蘿蔔讴歌一曲!
然而還未及口中吐出那贊頌之言肚子卻開始表達出它的不滿,他也剛剛明白過來——只有這巴掌大小的一小塊?他望向剛剛那救世主出現的位置,然而那救世主消失了,消失的連一點泥土和葉片都不剩,周圍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樣望着那個位置疑惑着,我們剛剛出現的那希望、那救世主去了哪裏?
那微波爐的門發出吱呀一聲自行關上了,似乎是拉上一出鬧劇的窗簾。終于在這謝幕聲中有人反應過來,不滿的揉着肚子抱怨着離開了。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頭,他扭過頭看到了茶蘼平淡的微笑,然後感覺那翻騰的胃液似乎湧上了面頰,于是回複給他一個苦澀的微笑。
藍鳶依舊在地面橫着大字,如同一只海星一般,茶蘼從他身體旁邁過去,坐在座位上繼續望着窗外。他想了想然後坐在地上,再次舒展開肢體擺開一個大字。
“我們擡頭仰望
沉浸于自己目之所及
我們将其粗俗的
鄙夷的
膚淺的
名之為天空。”
從頭上傳來了茶蘼的聲音,他的微笑依舊泛着那胃酸的苦澀:“我前幾天倒是夢到一具骷髅,像是那個濱薊的樣子。呃。。。老實說,印象并不是很好。”
“哦?夢中的影子未必就是他本人吧。”茶蘼在一片陽光中将頭倚在車窗上,閉上了眼睛:“其實剛剛那幾句,是我自己随口編的。”
“哦。。。?”他仰望着茶蘼與頂棚,似乎看到一條顏色鮮豔的魚從頭頂游過。
但是游過也僅僅是那驚鴻一瞥的游過,忽略掉車輪碾壓大地的聲音,車廂內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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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七日,完。
☆、迷藏
酒的氣泡在自己的肚子裏雀躍着,頭頂降下的濕淋淋似乎是雨。
他在大雨之下拎着酒瓶走進一棟灰色的建築。
灰色的建築未必是灰色的,人們為它的外表塗上各種各樣的顏色與紋路,但是它是鋼筋水泥質的,無論如何粉飾它的內裏依舊是灰色的。
就像走進去後,它肚子裏彎曲回旋毫不掩飾的灰色階梯。
那一扇一扇的門包着各種虛假顏色的鐵皮,那鐵皮上貼着鮮紅的寫了些虛假話語的對聯,那一只一只的貓眼拼命的瞪着眼睛試圖看清他腦袋裏到底裝得是什麽。
那鐵皮後是一間又一間房,被冠以‘家’這個特殊字眼的房。
或許我們是因為太注重家了吧,将這個地方所代表的含義刻進了我們的骨髓裏,所以我們将自己的姓放在了名字之前。
或許我們是家裏長輩生命的延續,但我們絕對不是他們夢想的延續,我們該用一切感謝他們創造出我們的生命,但我們是否該感謝他們妄圖改造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夢想我們的靈魂?
溫暖的小巢或許更是冰冷的囚籠。
他将臉抵在一扇門前,用手指顫抖着撫摸着門鈴的按鈕。
那門鈴宛如鱷魚般将口中上下兩排牙咬在他的指尖。
他将眼睛抵在貓眼上,似乎想透過那玩意看到些什麽。
或許他看到了些什麽,又或許他什麽也沒看到,總之他瞪大眼睛後退幾步,手中拎着那酒瓶倉皇的扭身逃掉了。
那下樓的階梯在一片踉踉跄跄之下化作一陣喘息一陣險些跌倒的搖擺,外面依舊不斷瓢潑般的落着雨。
他邁出門口的瞬間就被幾滴雨水砸到了頭,他感覺到一陣疼痛于是将頭縮了回來,扭過頭去看那灰暗幽深的樓梯。
那樓梯中似乎存在什麽東西,那東西伸出十只布滿尖利指甲的手指,他感覺到一陣更加強烈的疼痛于是再次扭過頭奔進了雨中。
雨很大,簡直就是一片将地面吞沒的海洋,他在這一片海洋中游着翻騰着劇痛着,手中的墨綠色玻璃瓶中裝着的,是什麽了?
是藥,沒錯,是藥。
他迫不及待的将那藥灌進嘴與胃袋。
雨若下的大了,下的連成線,天與地就可以擁抱、親吻。
那麽什麽東西可以連成能夠讓人們擁抱、親吻的線?
那種東西似乎是不存在的吧。
不,那種東西,或許是存在的啊。
他望着手中玻璃瓶中的液體獰笑着。
那種東西,分明就攥在自己手中啊。
什麽東西沉重的撞擊了他的頭,他在一陣鈍痛中睜開了眼,視線裏是那車廂的頂棚。
他用手摸索了一下,在自己的頭旁摸出了一只啤酒瓶,剛剛就是一陣颠簸讓它擊中了自己的頭,他從地上坐了起來。
陽光依舊溫暖的從窗口投射進來,茶蘼垂着頭微微發出一些輕微的鼾聲,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他睡着于是好奇的多望了幾眼。
什麽東西似乎離他遠去了,他捏着剛剛撞擊自己頭部的啤酒瓶,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一些什麽說不清的感覺。
他站起來在車廂裏四下張望一圈,然後又趴在地上四下掃視了一圈,發現藍鳶不見了。
難得醒酒?這家夥是上廁所去了吧。他這樣想着,想着想着就感覺到一絲不安。
推開第七節車廂與第六節車廂的門向前走,他打開廁所的門,裏面空無一人,經過第六節車廂的房門時他不由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對着那門深深的皺起了眉。
或許那家夥終于是餓了吧,他這樣想着就徑直走到了第三節餐車。
然而餐車之內空無一人,柏經常握着的木牌正挂在牆壁上,那個九月的‘九’不清楚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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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完。
【藍鳶——宿命中的游離與破碎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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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掃視一圈然後走向了第二節車廂,那裏貌似是動力室,從鍋爐邊傳來了不斷添加燃料的機械傳動聲。他掃了眼偶爾打開的鍋爐外殼,裏面的火焰燃燒的十分洶湧,不知為何他似乎在那裏聽到了一聲清脆而幹枯的斷裂聲。
他對着那鍋爐瞪了瞪眼,然後沿着通道走向車頭。
推開第二節車廂的門時一陣強風撲面而來視野頓時開闊,這輛列車的車頭竟然是敞篷的。那被衆人稱之為天使的女孩正坐在那駕駛席前捏着一個方向盤,那長長的頭發與裙角随着行駛的風而飄灑着,看起來就像是在飛翔一般。
敞篷火車算什麽?還方向盤?他在心底默默的吐槽然後關上了門,那個天使對自己的态度很暧昧,他可不想再将自己卷入頭疼的對話中。
然而藍鳶到底去了哪裏?他走到第四節車廂時對着那門上的天女花圖案撅了撅嘴,然後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白婁鬥,他頗為忌憚的望着他後退一步:“什麽事。”
對方這個反應令他有些尴尬,他将右手背過去撓着頭:“啊哈哈。。。有看到藍鳶嗎?”
白婁鬥眨了眨眼睛回憶了一下:“你是說那個整天醉醺醺的家夥?”
他的眼睛明亮了下,慌忙的點起頭。
“沒看到。”白婁鬥神色淡然的回答。
“打擾了。”他眼中的明亮熄滅了,點了點頭朝着第五節車廂走去。
第五節車廂房門上鮮紅的彼岸花看一眼就讓人感覺到壓抑,他再次輕輕的敲了敲門,就如上次一般那門立刻就打開一個小縫露出聖柳的一只眼睛:“幹嘛。”
“你好,”他努力和善的微笑:“請問你有沒有看見藍鳶?”
聖柳從門縫中露出的一小塊嘴角撇了起來:“藍鳶?藍鳶是誰。”
“抱歉打擾了。。。”還未等這五個字說完那門就被利落的關嚴,他一邊撓着頭一邊往回走,望見第六節車廂房門的時候狠狠的咽了口吐沫,然後帶着些失落走回了第七節車廂。
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茶蘼已經醒了過來,依舊望着窗外那不斷閃過的曠野。
“藍鳶不見了。”他的聲音沉悶的發出來,似乎在嘗試打破車廂內的沉悶。
茶蘼動也沒動:“哦。”
“你不擔心嗎?”他盯着茶蘼的臉:“好歹也在一起好久了,好好一個大活人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茶蘼扭過了頭目光溫和的與他對視:“石頭剪刀布
數好一二三
藏好了哦
只要你找不到我
不管你找不找得到我
其實你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我
你沒法用你那雙腳板走到
走到
我所抵達的地方
于是,是時候說再見了
今天輪到我藏
明天輪到。。。”
茶蘼拖着‘到’字的長聲,那長聲漸漸微弱直至消失。
他苦笑了一下:“什麽啊。。。莫名其妙。”
茶蘼明媚的笑着,陽光為他的臉蛋鍍上了一層好看的金邊:“哪天輪到你自己藏的時候,你或許能想清楚些吧?”
“藏什麽藏。”紫竹桃從前排的座椅上探出頭,她伸着幹枯的手指點着:“一,二,三,四。。。還有四個人。”她帶着一絲嫉妒的神色瞪了瑞香一眼:“不,是三個,是三個人。”她将頭縮回去坐了下去:“還是早點加入天女花會才能平安啊。。。”
“平安。”茶蘼更開心的笑了笑。
他迷惑的撓了撓頭然後俯下身,地面上只剩幾個空酒瓶随着火車的震動而發出一些咕嚕聲,那些酒似乎随着藍鳶消失而消失了。
他捂着癟掉的肚皮,蜷縮在座椅中。
————
十月一日,完。
☆、枯葉
霧,周圍都是朦胧的霧。
他在霧中迷茫的走着,不清楚自己在往哪走更不清楚自己應該朝哪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股疲憊從腳板爬上小腿,漸漸蜿蜒至心間,面前突然出現了隐隐約約閃動的彩色。
他朝着那些閃動的彩色走去,發現那是一間小木屋,木屋的門口裝飾了好多不斷閃動的彩燈。
他伸出手推開吱吱呀呀的木門。
木屋內有一叢暖呼呼的爐火、一個木制的吧臺、放了很多缤紛顏色酒瓶的酒架,一個人正坐在那吧臺前将啤酒倒進一只高腳杯裏。
他微笑一下,坐在那人身邊。
那人另外拿起一只高腳杯,在裏面倒滿了酒,放在他面前。
“高腳杯什麽的,不應該盛些紅酒雞尾酒麽?”他伸出手捏住那高腳杯纖細的底柱輕輕的晃了起來,他饒有興趣的盯着杯子裏的泡沫看。
“那些玩意太高檔,喝不慣。”藍鳶望着對面酒架上缤紛顏色的玻璃瓶一口将高腳杯裏的酒灌下。
“原來你在這裏。”他也望向對面酒架上缤紛顏色的玻璃瓶:“我從車頭找你到車尾。”
藍鳶毫不意外的反問:“你找到了嗎?”
“要是找到了,我還會坐在這嗎?”他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反問道。
藍鳶盯着對面顏色缤紛的玻璃瓶又倒進一杯啤酒,然後舉起高腳杯遮住自己的視線:“別再去找了,那些東西都是遙遠的,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粗鄙人生。更何況,我也并非是幸福的。”
他扭過頭望向藍鳶的臉。
藍鳶目不斜視的為他又填了一杯酒:“那海底,可不是你該停留的地方。”
“那麽,我該去哪?”
藍鳶的手一直高舉着瓶子,那啤酒溢了出來悄悄的漫過櫃臺,輕輕暈濕了他的袖筒:“你這個問題就好像在剛剛出生的時候,哭着扭過頭問媽媽:當我死掉的那天我會埋在哪?”
他嘆了一口氣,用手扶住了藍鳶手裏的酒瓶:“我會自己選擇的。但是,快要濕透了。”
“哦,真是抱歉。”藍鳶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