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二節車廂的車門,爬上車頂
在他将頭探出來的瞬間似乎激起了一陣風,那陣風将車廂上散落着的燃燒着的殘羽吹的七零八落,它們整齊的從車上褪下,宛如列車褪下的一層黑色表皮。
聖柳正頹靡的癱坐在車廂頂端,一手握着小刀,一手捏着那只鞋,周圍遍是鮮血躺着數只死鳥。
“頭。。。”
聖柳沒有轉身,沒有回答。
他疲憊的陷在座位裏望着茶蘼的臉:“為什麽會這樣。”
茶蘼的目光依舊消失在遠處的曠野,似乎什麽都無法撼動他的平靜:“她也比較幸運,僅此而已。”
他嘆了口氣:“你越來越令人難以理解了。”
“沒人是為了讓別人理解而活。”
他再次嘆出一口氣窩在座位中,瑞香裹在一堆灰色羽毛中燃燒的畫面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沉浸在這份不安中根本無法合眼。
他站起身,懷揣着這份不安朝車頭走去。
去哪呢?自己還有哪裏可以去呢?他面前那一絲輕盈的香氣漸漸将這份不安趕走,他來到車頭,來到了天使身旁。
天使感覺有人站在自己身後微微側過身,她正啜泣着,那淚滴在行駛激起的風中傾斜着軌跡:“黑曼。。。是我害死了她。。。”
“為什麽這麽說?”他走上前來,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令他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懷裏。
“都怪我。。。弄什麽許願撲克。。如果不是我,瑞香現在一定還好好的活着。”
“傻。”他克制一會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将她攬在了懷中:“能觸摸到希望的死總比面前是無盡絕望的生要好吧?”
她微微咧嘴笑了下:“我還以為,這類話只能從茶蘼的嘴裏說出來。”
他愕然了。
“你拿這些做什麽。”身後傳來聖柳低沉的聲音,他和她扭過頭,聖柳正從車廂上走下,柏則去拾那些鳥的屍體。
柏有些尴尬的保持着彎腰的動作:“儲備糧。。”
聖柳快步爬上車廂,将柏手下鳥的屍體一腳踢飛。
“頭。。。”
那車上散落的所有鳥全都在聖柳腳下飛起,四濺,飛出列車,燃成一個個火球,空氣中彌漫着羽毛燒焦的糊味。
他将那柄小刀扔到柏的面前:“這才是你的儲備糧。”然後轉過身,手中依舊捏着那只鞋踉跄着爬下來鑽進車廂:“我讨厭這片藍天。”
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彎腰拾起小刀用手指抹淨刀身的血跡,嘴角撇了撇。
車頂上還滾落着瑞香掉下的幾支箭和燃斷的長長一截登山繩,他又彎腰将那些箭拾起來,然後望着手中的箭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表情,又将它們扔下也爬下來鑽回車廂。
“雖然我不喜歡他,不過真的很對不起他。”天使對着天空喃喃低語。
“好啦不要太自責了。”他伸手撫摸着她的頭突然想起一些事:“你能給我一些紙嗎?嗯。。。”他想起那時在車廂外燃燒殆盡的東西:“紅色的,還有漿糊。”
“好啊。”她打開駕駛臺的蓋子,從裏面變戲法般取出一大張紅色的彩紙與一小瓶漿糊:“用來做什麽?”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孩。。。他接過彩紙與漿糊望着駕駛臺愣着。
這列列車與這個世界同樣不可思議吧,在不可思議的世界發生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或許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爬上車廂頂,拾起箭與登山繩,将箭頭和箭尾的羽毛拆下去,将箭杆交錯綁定,把彩紙糊上去。
沒有工具輔助,他制作的十分艱難,在制作的過程中不知從哪飄來一大片烏雲,漸漸遮蔽了整片天幕。
天使帶着困惑的表情看着他的動作,那表情随着他的進程随着陽光被烏雲遮蔽卻漸漸明朗了。她望着他手上出現的那只風筝眼眶中翻湧着淚花:“黑曼。。。”
“那時把你的風筝扔出車,對不起。”他将這只粗糙的風筝遞向她:“這是賠你的,雖然沒有原來那只好。”
“不。”她右手接過風筝左手抹着眼淚,那眼淚卻無論如何都抹不幹淨:“只要是你給我的,就是最好的。”
那眼淚确确實實抹不盡了,她放棄去擦拭它們,帶着那些淚光仰望着他的笑容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可以像從前那樣,陪我放風筝嗎?”
不斷行駛的列車上風很大,那風筝無需助跑,撒開手就被風兜的飄了起來。
雖然現在沒有陽光,他望着她仰望着灰暗天空中那鮮紅風筝的臉。
是的,她就是我的陽光。
那列車在曠野上隆隆前進着,在上面印下了兩道深邃而沉重的刻痕,那些燃燒着的黑色羽毛成為列車褪下的陰霾表皮,此時此刻那列車的上空正飄揚着一只簡陋但鮮豔的風筝。
所謂希望所謂美好,都是在絕望與傷逝的土壤之上,如同這只風筝般飄揚起來的。
天空如此昏暗,而世界卻如此光明。
是的,這世界上現在只剩下了兩樣東西,自己身邊純白裙裾的女孩,和那天空之上閃耀着紅色光輝的風筝。
那天空中灰暗的烏雲悸動着,他們似乎察覺到一絲涼意,無數純白的結晶從天兒降紛紛揚揚的揮灑而下,似乎是為了妝點這世界上僅剩下的兩樣東西而誕生。
下雪了。
————
十一月二日,完。
☆、紅筝,中
雪是勇敢的。
每當下雪的時候,特別是溫度還不足以讓它們長久的殘留在地面的時候,那場景總是那麽悲壯。
地面是那麽溫暖,它對着天空張開溫暖的擁抱。
據說世界上沒有兩只完全相同的掌紋,也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更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雪花。
而那成千上萬成萬上億的雪花就那樣,不給別人任何仔細欣賞的機會,朝着那溫暖的擁抱義無反顧的落下,讓自己精細的紋路在那擁抱中化作一灘冰水。
既然這樣,為什麽雪花還要落下?
科學說,因為重力。
詩意說,即使是死亡,也無法阻止對溫暖的向往。
而他覺得,既然隕落是雪花自己的選擇,為何我們要對它的選擇加上自己的揣測?
他漂浮在天空上,周圍無數雪花與他擦身而過,沒有語言,沒有動作,沒有任何交流。
是啊,它們選擇朝着那片溫暖隕落,而他選擇在溫暖與陰霾之下漂浮。
漂浮?他望向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變成了那只風筝。
人一生總要勇敢一次吧?記得有人說過,失去財富,你的人生會失去一小部分,失去健康,你的人生會失去一大部分,失去勇氣,你的人生将會失去全部。
他望向将自己牢牢控制在天空上的那根線。
他睜開眼睛,車廂內彌漫着一絲冷清,不但是因為較低的溫度,更是因為空曠。
茶蘼正坐在他身邊望向窗外,那太陽被烏雲遮蔽了,他的側臉也不再閃爍那抹金色。他的視線消失在窗外空曠的雪野。
雪從開始降時起就沒能停下,它們殒身不恤的投入大地擁抱的陷阱最終填滿了大地,被雪徹底掩蓋的世界看起來格外安詳。
“雪原撕扯着天空
天空向我滾來
我丢失了一切
面前只有大海。”茶蘼的聲音如同雪落的聲音,輕巧,安靜,卻令人不明所以。
他站起來,身體在低溫下發出一陣顫抖。
啊,車廂裏都是如此,她在空曠的車頭還吹着風,那一條單薄的連衣裙怎麽可能禦寒?他這樣想着信步朝車頭走去。
整列車似乎都空曠了一般,天女花會和彼岸花會的門都緊緊關着,餐車內也空無一人,似乎所有活着的聲音都被窗外的雪花淹沒了。
所以她咆哮的聲音在這片淹沒中格外刺耳。
“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用不着你來指手畫腳!!!”
。。。怎麽了?他快步走進第二節車廂聽到了另一個聲音:“天使大人,你是所有人最後的希望,我希望您能潔身自好,安心帶領所有人逃出這個困境。”
“為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從哪來要到哪去你們為什麽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強加到我身上!?就因為你們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我就不可以有人陪就不可以有人愛就不可以愛別人嗎!!!??”
“天使大人,想必你還記得那個下雷陣雨的夜晚吧?是不是有什麽人消失了?希望您潔身自好,安心帶領所有人逃出這個困境,不然某些礙眼的人,既然能讓他消失一次我們就能讓他消失第二次。”
從那片淹沒中似乎傳來了啜泣的聲音:“你們。。。你們。。。。。。”
礙眼的人指的是誰,他自然是明白的。
他放輕腳步緩緩後退着,自己或許是需要和天使保持些距離吧?他這樣想着退回空蕩蕩的第七節車廂,窗外的雪野不斷的堆積着淹沒,似乎要将人的最後一絲生氣都埋在皚皚白雪中。
就這樣沉悶着,沉悶着,沉悶着。
“吶。。。”他望着茶蘼的側臉,開口似乎想說些什麽,然而開了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它們從天邊湧來
它們瘋狂的親吻我,擁抱我
我是匍匐于地面的蜿蜒
對這親吻,對這擁抱
不屑一顧
太陽在天空将自己撕裂
我在這撕裂的劇痛中僵硬而蜿蜒
太陽啊,我看到了那階梯
那鑲嵌着寶石、雕刻着普羅米修斯的階梯
請允許我僵硬而蜿蜒的親吻這閃耀的階梯
我不需要親吻,不需要擁抱
我只請求您允許我。”
他愣着聽完茶蘼說完所有的話,然後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更不知該說些什麽。
‘咚——咚———咚————’一陣撞鐘般的聲音響起,第八節車廂之中突然溢滿了紅光。
“啊咧。。。”他驚訝的盯着第八節車廂看,那車廂內的紅色霧氣從後門嗤啦啦的排了出去,那節車廂裏似乎傳來一聲尖叫。
他困惑的朝那節車廂邁出腳步,一個矮小的身影貼在門上一把将門拉開沖了出來,不顧一切的撞到他身上抱住了他。
那是一個留着稍長些微微卷曲波波頭的女孩,穿着一身淡黃的呢大衣,她抱住他驚叫着:“有骷髅哎!”
“不怕不怕。。。”他伸出手撫摸她的頭,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陽光與花香混合的氣息令人不禁做了一個深呼吸,她仰起臉仰望他:“哎?這是哪啊?你是誰啊?”
嘴裏雖然這樣問着,但她的手臂并沒有松開,他有些不自然的撓着頭:“呃。。。我也不知道這是哪,我也不知道我是誰。。。不過他們都叫我黑曼。”
“哦。。。”她松開手臂也用手撓着頭:“好吧,我是誰來着。。。?哦叫我雛菊就好。”經過這短暫的思考她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勢開朗的笑了。
“哦哦。。。你好。”他和她握着手,有些不知所措,他拉着她朝車廂前端走着:“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茶蘼。。。”
茶蘼微微側臉,從座位上露出半個頭笑容燦爛:“嗨,小姐,您願意欣賞我未能摸到太陽的、凍僵的、醜陋的屍體嗎?”
他僵住了,似乎也被窗外的雪花淹沒。
雛菊拉了拉他的手:“哎?你的朋友剛剛說什麽?”
他歉意的笑着:“啊哈哈我的朋友。。。他是個藝術家,你懂得,藝術家的思維都有那麽點。。獨特。別介意他說的話。”他在茶蘼身後很遠将一張座位擦拭幹淨:“你就坐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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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三日,完。
☆、潔白的王座
這是。。。哪?
一陣濃郁好聞的花香充盈在他身邊,他的鼻孔貪婪的将那些香味吸進肺部,讓它們沿着血液在全身流淌。
睜開眼睛他發現視線中充滿了陽光,四周綻放着無數嬌美的金色、白色雛菊,他在那陽光下花朵中奔跑着。
為什麽要跑?我要跑去哪?這一切的答案随着眼睛适應亮度漸漸明晰。
他的前方有一個女孩正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跑着。
她穿着一襲印了向日葵圖案的連衣裙,頭上戴着一大頂溫柔的沙灘帽,那帽子上的緞帶蝴蝶結随着她的笑聲飄蕩着,宛如一只輕柔的小手撫過他的心弦。
他的心弦被那飄揚的蝴蝶結下擺牽住,癡癡地跟在她身後,在這片一望無際的雛菊海中宛如沉浸般就那樣跑着。
那沙灘帽的帽沿寬敞而巨大,甚至遮住了她的肩膀,他在這癡癡地跟随中不禁開始想象女孩該擁有一張怎樣完美的臉龐。
就這樣跑着,跑着,在這一望無際的花海中不知跑了多久,突然掀起了一陣柔和的微風。
這微風或許很是輕柔,但那沙灘帽的帽沿實在是太大了,它在那陣微風之下掀起,從她頭上飛了下去,露出那一頭可以搭在肩頭的微微彎曲的波波頭。
女孩發覺帽子被吹掉了,于是在奔跑中帶着一絲驚慌扭過頭。
随着她扭頭的動作,那微微彎曲的發梢宛如掠過他的心間,一股溫暖而柔和的氣息似乎随着她的動作撫過他的臉龐。
他睜開眼睛,面前是叫做雛菊的女孩的臉,他們的距離非常近,她的呼吸溫暖而柔和的打在他的臉上讓他感覺癢癢的。
“哎!?”她驚慌的把臉挪開:“對不起對不起你好像在說夢話我想貼近聽清楚來着。。。”
“夢話。。。”他撓了撓頭,原來自己還有說夢話的習慣?他望向窗外陰沉沉的天空與白茫茫的雪原,整個車內都在那陰沉的天空下昏暗而壓抑無比。
而一身淡黃的雛菊就宛如照亮整節車廂的燈盞一般。
她就像是這陰暗列車中一抹奇異的色彩,他站起身來有種沖動,有種将這抹色彩展現給這列車中所有死氣沉沉的人的沖動:“走吧,我帶你去認識一下這車裏的人。”
她用手指卷着一縷發梢:“已經見過啦,在你睡着的時候。。。都是些。。。。。”她的眼睛在眼眶中轉了幾轉,似乎在尋找一個能把所有人全都囊括的完美詞彙:“很有趣的人。”
。。。很有趣?他再次撓了撓頭:“我睡了很久嗎?”
“是啊,很久,大概。。。哎。。。?”她伸出左腕習慣性的望去,那裏原來應該是有塊手表,然而現在那裏僅僅只剩下纖細的手臂。
“對不起,稀裏糊塗就睡了那麽久,不過你看,在這裏除了睡覺好像沒什麽可做。”他聳了聳肩想起車頂的風筝與藍天:“要出去透透氣嗎?”
“嗯!”她帶着微笑用力點頭。
他走在前面推開車廂門,車廂過道的對面剛好是走過來似乎要去廁所的藿香薊。
“嗨。”他舉起手淡淡的打招呼。
“嗨。”藿香薊禮貌性的回了一個字。
他緩步走到她面前停下,以開玩笑般的口氣開了口:“麻煩你轉告你們會長,請她放心,我不會再去找天使了。”
藿香薊的臉上轉過一絲愕然看他領着雛菊擦身而過:“聰明的選擇。。。不過還真是渣的夠可以。。。”
他領着她一路走向車頭,小心翼翼的打開車廂與車頭的門,車外的寒氣狠狠的抱了他一下讓他不自覺的抖了幾抖。面前是天使開車的背影,她身上裹着一件印着天女花的厚實衣服。
看來不需要我為她擔心啊。他這樣想着輕聲爬上車廂頂端。
雛菊跟在他身後,有些笨手笨腳的關車門發出沉重的哐的一聲。
天使聽見聲音扭過頭,看到了尴尬的他,雛菊歉意的朝她笑笑:“哎呀抱歉吵到你了?黑曼說要帶我出來透透氣。”
天使也微笑着:“沒事,請便。”
他尴尬的僵在爬上車廂的扶手前,雛菊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啊?”
“嗯,嗯。”他爬上車廂,天使轉過身臉上還帶着僵硬的微笑,幾滴眼淚無聲的從眼中流淌。
“這就是外面哇!哈哈!”雛菊站在車廂頂,迎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對着灰蒙蒙的天空和白茫茫的曠野高舉起雙臂。
“現在下雪了,不下雪的話,這個世界其實還是挺漂亮的。”他帶着那絲尴尬這樣說。
“不啊,世界只有在下雪時才會漂亮。”她開朗的笑着:“這世界上原本就不存在什麽本質漂亮的東西,所以地面要生草木,城市要鋪街道,人要穿衣服,心要包在層層疊疊的面具中。在外面裹上一層潔白的東西難道不是更漂亮?”
“可是,雪終究會化掉呀。”他怔怔的看着她的笑臉。
“即使是一剎那的潔白也好,至少世界曾經如此潔白而純粹過。”她迎着那風雪眯起眼睛:“不下雪的冬天不叫冬天,不下雪的世界不是值得活下去的世界。”
他将手撫在她頭上,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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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四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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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鈴!叮鈴鈴鈴!叮鈴鈴鈴!’那陣宛如鬧鐘的聲音再次響徹起來,似乎掀開了雪原上厚重白雪的淹沒驚起了所有生命的舞動。
“這是什麽聲音?”雛菊望着他被驚醒的迷糊雙目。
“是食物!”他從座位上蹿起朝列車前方邁開步子:“跟我來!”
人們都走出來擠在第三節車廂,那微波爐正不斷的躍動着,他用手捂着肚子望着它似乎嗅到了那天大快朵頤烤豬肉的香味。
在衆人的注視下那微波爐的門終于叮的打開了,在衆人視線的集火下一粒彩色的東西乒乒乓乓的掉了下來。
那是一粒巧克力豆模樣的東西,雖然它确确實實也就是一粒巧克力豆。
大岩洞幽怨的望着微波爐:“沒了。。?沒了。。。?沒了。。。。??”
随着他愚鈍的聲音更多的巧克力豆掉了下來,稀稀拉拉的連微波爐的底都蓋不住。
在高雪輪的分發下每個人都分得了兩顆巧克力豆,回第七節車廂的一路上他望着掌心中渺小的兩粒巧克力豆嘆着氣。
而湊在他身邊的雛菊将一顆巧克力豆塞進嘴中開始咀嚼:“嗯。。。好吃!”
“是嗎?”他摸了摸自己幹癟的肚子,來這裏好久了,饑餓似乎已經成了自己的夥伴。
“是啊!很好吃!”她說着将第二顆巧克力豆也塞進嘴裏。
“好吃就好。”他微笑着:“夠吃嗎?”
“哎?就兩粒怎麽可能夠吃?”她有些不滿的撅起嘴。
他攤開手:“那我的也給你好了。”
“謝謝!”她似乎要伸手将它們接過,那手伸到一半似乎反應過來:“那你吃什麽?”
“我不喜歡巧克力的味道。”他的眼睛眨了眨将巧克力豆塞進她手裏。
“哎。。。”
“那我的也給你好了。”一聲慵懶但好聽的聲音傳來,茶蘼也對着雛菊伸出手。
“哎?”她疑惑的望着他微笑的臉:“你也不喜歡巧克力的味道嗎?”
“不,根據形勢判斷我沒有必要吃東西,餓着可以讓我清醒很多。”茶蘼帶着那笑容将巧克力豆塞進她的手中,在車廂的過道中手舞足蹈。
“我追逐赫利俄斯的日辇
我拾起因蒂的寶劍
我仰望拉的權杖
我伴随烏圖飲掉一碗幼發拉底滾燙的河水
托納提烏砍掉我的頭顱
天照盛起我銀色的血液
蘇爾撫摸我金色的斷脊
我的頭顱将于羲和一起化作照亮整個世界的十道光輝!”
他和雛菊一般怔怔的帶着一絲驚恐的望着茶蘼。
茶蘼宛如一個國王般驕傲的走向自己常坐的座位,威嚴的坐下,莊重的開口:“卧軌或許是最浪漫的一種死法,我們這些掙脫了世界的人,嘗試擁抱只能仰望的光輝的人,全都理應被這規則所碾碎。”
随即他痛心疾首的望向窗外:“然而這列列車之下沒有軌,神啊,您為何要如此懲罰我,難道就這樣要我平庸而沒有任何詩意的死去嗎?”
“你。。。你都在說些什麽?”雛菊帶有幾分愠色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她上前幾步一屁股砸在他對面的座位上:“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在說什麽死啊死啊的,不該把死什麽的挂在嘴邊吧!?活着應該是更開心更值得慶幸的事情吧!?”
她蠻橫的拿着茶蘼那兩顆巧克力豆将手攤到他面前:“拿着,吃下去!”
茶蘼淡然的笑了笑:“我真的不喜歡巧克力的味道,甜的那麽虛假。”
“即使虛假,它也是甜的!”她毫不客氣的一手拍在桌子上另一手将那兩顆巧克力豆強行塞進茶蘼嘴裏!
茶蘼皺起了眉。
“好啦好啦。。。他不喜歡吃就不要非讓他吃了,人各有所好嘛。”他嘗試擠在他們中間将雛菊推開,雛菊撅着嘴從桌子上下來望向窗外的飛雪,望着望着她的神情緩和下來。
茶蘼張開嘴,那兩粒巧克力豆輕輕的重重的從他嘴裏隕落到地上,他一如往常的側過臉望向窗外,目光消失于陰沉的天空與白茫茫雪原的交界。
“我們或許還沒有雪花幸福
至少它還可以為了溫暖而融化。”
“你。。。”雛菊的目光挪了回來,她撅起嘴似乎又要撲上桌子與茶蘼理論,他擋住她看着茶蘼的側臉:“茶蘼你。。。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茶蘼露出好看的微笑:“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啊?”
他轉身拉住雛菊的手邊走邊提議:“咱們離這個人遠一些吧,去車頂堆個雪人如何?”
她被拖拽着扭身望向茶蘼的臉,對他的提議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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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五日,完。
☆、光與暗
天空陰沉沉的。
看不到太陽。
他眯縫起眼睛,因為昏暗,因為寒冷,因為困倦。
他伸出那醜陋的雙臂,那雙臂不受控制的揮動着,拍打着空氣,将他從座位上帶起來。
他從列車的車廂中幽靈般穿過,那雙臂宛若翅膀般帶載他飛上天空。
哦天空,那飄滿雪花的天空,他飛上天空,俯視着在茫茫雪野中艱難蠕動的列車。
那列車頂端有一抹淡黃的淺色和一個黑點,那應該是黑曼和雛菊。
哦天空,那烏雲遮蔽的天空,他飛上天空,朝那烏雲飛去,那雪花拍打在他全身似乎在為他唱一首潔白的贊美詩。
烏雲厚厚的,重重的,他一頭紮進烏雲裏,那雲中的水汽打濕了他的頭發浸透了他的臉龐。
哦天空,不論烏雲怎樣厚重,他飛上天空,一頭從烏雲中鑽出來,沒錯,那天空總是蔚藍的,那烏雲無法抵達的高度,太陽那樣永恒的燦爛。
哦太陽,哦太陽。。。他對着太陽伸出手臂,那醜陋的雙臂也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他似乎橫跨過了與太陽1、496億公裏的距離,整個人擁抱住太陽化作了一縷輕灰。。。
“看,怎麽樣?”他望着自己堆的雪人,大藝術家般一手掐腰一手托住下巴:“要是有蘿蔔鼻子和圍脖就更好了。。。嗯。”
“哎。。。?”雛菊怔怔的望向遠方的天空:“黑曼,黑曼,剛剛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車裏飛出去了。。。”
“飛出去?”他也擡頭仰望,幾片雪花一頭栽在他臉上化成了雪水:“哪有啊,看錯了吧。”
“哎。。。。。。”她揉了揉眼睛。
“別管那些了,看我堆的雪人怎麽樣?”
“。。。”她扭過頭也大藝術家般一手掐腰一手托住下巴:“粗糙,難看,小兒科。”
“喂。。。”他難堪的搓着通紅的雙手:“那要怎樣才能入您老法眼?”
“嗯。。。”她托着下巴思考了很久:“咱們來蓋雪房子吧!”
“雪房子?”
“就是那種一個壓實的大雪堆,再将中間掏空可以鑽進去,愛斯基摩人那種!”
“。。。難度可能有點。。”
“很棒吧!”她在這漫天風雪中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就像一個家一樣!你是爸爸,我是媽媽,這個粗糙難看的雪人就是孩子!”
或許是被她的笑聲打動,或許是被她的熱情感染,亦或許是對家這個字眼有更多的向往,他認真的點點頭:“好!”
“爸爸。。媽媽。。。孩子。。。”天使倚在車廂前端聽着他們的交談,風雪将他們談話的聲音削弱以至于不是很清晰,但是她全都聽到了。
或許是對她笑聲的嫉妒,或許是被她的快樂嘲諷,亦或許是對家這個字眼有更多的向往,她在這漫天風雪中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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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六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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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無邊的黑暗。
他在這片黑暗中狂奔着。
身邊掠過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風景,摘下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身份與名號,甩開各式各樣千奇百怪人的阿谀與拳腳。
不,這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東西就是黑暗,人們只是在互相利用罷了,有人的地方就會有人際關系,有人際關系就會有黑暗,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黑暗。
沒人會無理由的對你好,他們只是想要你的什麽或想要你去為他們做什麽。
他在這片黑暗中狂奔着。
狂奔着,狂奔着,踢開一切阻礙,砸碎一切圍欄,劃破所有粉飾,撕爛所有不想看見的嘴臉。
他一腳踹開那扇門。
“呦,來了個小暴脾氣啊?”她轉過身,那一記側顏殺妩媚而不失清純:“幹嘛瞪着大眼珠子?你是餓了麽?”
他顫抖着伸出了手。
自己從未相信過幸福,自己從未相信過自己這種人還能得到幸福,自己從未相信過人和人之間還存在什麽與利益無關的真摯的情感。
但是,瑞香啊,瑞香啊,瑞香啊!!!
那火焰燃燒着,那黑色的羽毛四濺着,那火焰和羽毛似乎從地獄噴射而出,将她裹得嚴嚴實實,在他的手觸碰到她的一瞬間和她一起消散了。
瑞香啊!!!!!!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蜷縮在角落裏,在懷中緊緊攥着那只鞋。
他半坐起來。
“頭。。。”大岩洞口齒不清的嘟囔着:“你,你說夢話了。。。”
“我說什麽夢話了。”他伸出手捏住頭。
“你說,你說,瑞香,別走,瑞香,陪着我什麽什麽的。。。”
一陣呼呼的風聲一把砍刀哐的砸在他身邊濺起一片火星!大岩洞抱住頭哀嚎:“頭!頭你睡毛了嗎頭我是大岩洞啊別砍我啊!”
聖柳走到他面前一拳狠狠糊在他臉上:“砍的就是你!”
“頭!頭我什麽也沒做啊頭!”
他再次提起拳頭,門外傳來一陣有禮貌的敲門聲,兩輕一重。
他俯身提起那把砍刀将門打開一個小縫露出自己的一只眼睛:“有事?”
門外的人是天使,她渾身披着一層白雪還在微微啜泣着:“從柏的木牌那裏看,十一月也快要結束了吧。”
他點點頭:“是。”
天使用牙咬住嘴唇:“求求你們,讓雛菊消失吧。”
他神色淡然:“哦?”
“對你們來說讓誰消失不都是一樣的事情嗎?求求你們,”她重複了一遍:“讓雛菊消失吧。”
他神色依舊淡然:“哦。”這個哦語調很輕,讓人聽不出是答應還是應付,那門随即重重的關上。
她啜泣着望了望門上那鮮紅的彼岸花,轉身走回車頭。
那門輕輕的又拉開了一個小縫,聖柳從縫隙中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她的背影。
是啊,讓誰消失都是一樣的事情,只是,我無法得到幸福,你也別想。
他嘴角掠過一絲獰笑,我偏想看你就這樣痛苦的活下去。
“頭。。。頭。。。”大岩洞口齒不清的在身後嘟囔着:“真要殺新來的那個小丫頭嗎。。。好像,好像沒多少肉的樣子。。。”
他關嚴門轉過身,擡眼仔細望着窗戶外的雪原與窗戶上結的冰花:“冬天開始,天氣也冷了,得養養冬膘。”
“嗯嗯!”大岩洞聽到這興奮的昂起頭。
“就選那個有點胖的家夥好了。”
————
十一月七日,完。
☆、雲
他睜開眼睛。
“我飛入雲端
飛入
鑲嵌着寶石
斜插着後羿之箭的雲端
我不是鳥
我沒有翅膀
我只有人類無力的,醜陋的雙臂
我飛入雲端
飛入
鑲嵌着鄙俗
雕刻着普羅米修斯的雲端
我不是風
我沒有力量
我只有一顆人類的,想要随太陽一起燃燒的心髒
雲啊
厚重輕薄随風漂浮的雲啊
請你不要
擋住我熾熱的方向。”
兩道黑影如同雲朵般遮蔽在他面前揚起嘴角:“說完了?”
他帶着那抹謎一般的微笑:“說完了,你們終于來了。”他将手伸向窗戶,那窗戶已經被寒氣牢牢的凍死,他将手伸向沉悶厚重的雲端。
太陽,我的太陽,我的溫暖,我的熾熱,我的靈魂,我的希望。
一柄匕首落在他身上綻開了一朵嬌媚的花,他的瞳孔開始擴大,視線開始迷離,那只手卻依舊伸向沉悶厚重的雲端。
他被從座位上扯下,拖走,那窗外的雲端漸漸被一片黑暗掩埋。
太陽,我的太陽,我的君主,我的上帝,我的道标,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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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完。
【雛菊——清白,純真,纖細】
【瑞香——不死,歡樂】
☆、紅筝,下
那純白的雪原一望無際,列車在大地中隆隆駛過,似乎成了這世界中唯一還活着的痕跡。
她站在車頭捏着方向盤發着愣,那風帶着雪花沿着她頭發的軌跡向後不斷紛飛着。
或許我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