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邊陲的小鎮,公路年久失修,雨後泥濘不堪。

積水在山上彙集,形成一道道臨時的小瀑布,順着山坡沖刷而下,環山公路上車子穿過水幕,有落水濺在窗口,引得乘客笑着驚呼。

中巴車在中途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對男女,男人帥氣俊朗,妹子漂亮和善,無論從長相還是從氣質打扮,都像是從大城市來的。

木魚提着包帶,視線在荒郊野外掃了一圈:“現在方便多了,當年這裏沒通車,只能徒步走進來。”

司度伸手,接過木魚手中的背包,把手中一把沒有打開的折疊傘塞到她手中,問道:“這麽多年沒來,你還記得路怎麽走麽?”

木魚笑了笑。

她就是有一天忘記自己是誰,也不會忘記這條路該怎麽走。

風靈山在群山之中,植被茂盛,山峰嶙峋,很多地方都沒有什麽路,可木魚就像是随身攜帶着gps似的,跨過一座峽谷,趟過一條溪澗,穿過漫漫的山林。

從山這頭,翻到了山的那頭。

風靈山又叫封靈山,號稱鳥絕蟲滅,百獸不願入內的死山,兩人攀到山頂,坐在石壁上休整。

司度側過頭看向木魚:“你當初一個人是怎麽過來的?”

十幾歲的姑娘,廢了一只手,走了兩天一|夜,還有徒手爬山……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木魚想了想,認真的回答:“忘記了。”

她是真的忘記了,師父去世那段時間,總是下着雨,灰蒙蒙的天空,淅瀝瀝的落雨……

她孤身一人抱着師父的骨灰,從帝都跨越大半個國度,最後一段路,她是徒步走來的。如今回憶起來,已經忘記了當年大半情形,只記得天空陰沉的色調,還有雨滴冰涼的溫度。

還有懷裏怎麽也捂不熱的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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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位于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

幾任的司量都埋葬在一處,隔着一段距離,卻又不遠,木魚順着記憶往裏走,幾分鐘後,停在了一座簡單的墓前。

墓碑上寫着墓主人的名字——木桑。

“師父,我來看你了,你看我,是不是又長高了。”

木魚将路上采的花放在墓前,也不講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露出一個笑來,“好吧,我承認我就長了幾厘米,看不出我長高了話,那一定看出我越長越漂亮了吧。”

司度眉眼舒展了開來,立在一旁,靜靜的聽木魚絮絮叨叨說着家常話。

“師父,我聽你的話把大學上完了,也認識了不少不同的人……”

“我現在接你的班了,就像你之前希望的那樣。師父你不要擔心,大家都對我很好。”

“我現在睡眠好了很多,不會再徹夜徹夜的失眠,很多時候都能一覺到天亮,最近好像也長胖了幾斤。”

……

“啊,對了——”木魚從背包中,翻出一小瓶白酒來,眼睛彎成新月,“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麽?我估摸着怎麽也得是三十年的陳釀,是從晴姐那偷來的,量有些少,你将就着解解饞。”

白酒從半空中倒下,沒入泥土消失,只留空氣中濃郁的酒香。

沉默了一會兒,木魚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她從包中翻出一個木盒,打開盒蓋,露出裏面兩截碎裂的玉尺:“我找到另外半截墨玉尺了,讓它以後在風靈山陪着你。”

她雙手相對,捏了個火字訣,火勢憑空而起,靈力灌入火焰之內,瞬間吞噬了木盒。

跳躍的火焰不是紅色,而是隐隐發青,随着火焰燃燒時間越來越長,青色越來越濃,變成墨綠色,再到墨色……

等火焰徹底變成黑色,火勢也越來越小,終于慢慢消失了。

盒子完好無損,可盒中兩截玉尺變成了煙灰色,木魚伸出手去,輕輕一碰,玉尺狀的物件碎成一盒灰燼。

木魚将盒子蓋上,用手在墓前松軟的泥土裏挖了一個坑,把盒子埋了進去,反手掩上土。

她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頭,很久都沒有起身。

身旁人遞上前一張紙巾,木魚擡手接過紙巾,抹了一把臉,眼淚卻嘩啦啦的繼續往下掉。

過了一會兒,她從地上爬起來,除了眼眶泛紅并沒有什麽異樣:“司度,我師父會不會嫌棄我太羅嗦了。”

司度手指掠過司量的墓碑:“他應該很開心聽你說話。”

***

歷任的司量都葬在一個地方,木魚将幾座墓都掃了一遍,還象征性的放了些祭拜的物品,物品不夠就拿一些花花草草湊。

司度看了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再耽擱下去得在山上露宿了:“現在要走麽?”

木魚搖了搖頭:“還有一件事沒有做。”

司度:“?”

“能借你的匕首用一下嗎?”

司度從靴子內抽出一把匕首,用指尖掠過刀鋒,确認其銳利程度,翻手插|入鞘中,遞給了木魚。

木魚接過匕首,抽出匕首,看着刀鋒閃着的寒光,一路往下走,走了大約十米左右的距離,停在了一座空墓前。

空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裏除了葬着幾任司量之外,還有幾座早就修好的空墓。

墓裏空蕩蕩的,雖然豎了墓碑,但是墓碑上和墓裏一樣,也是空蕩蕩的。

木魚将靈力灌入匕首內,對着眼前空白的墓碑比量了一會兒,然後手腕翻轉,行雲流水的刻下兩個字——

木魚。

她将匕首收起來,回過頭沖着司度沒有任何異樣的說:“天色不早了,我們下山吧。”

***

千裏之外。

屯溪老街,號稱流動着的清明上河圖。

半個城市中心都是古式建築,高高的馬頭牆,木質的小二隔層,複古的招牌……黃山腳底的古街,即使是大熱天,也擋不住源源不斷的游客。

小姑娘們帶着墨鏡打着傘,上身只穿着小吊帶,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小蠻腰,全身上下的布料加起來,沒有傘面大。

只有邬雲,上半身還套着個牛仔外套,裹得嚴嚴實實,汗水浸透了背脊。

在這個游客比居民多的城市,你很難能抓一個當地人替你指路,邬安手拿着手機,跟着電子地圖在各個巷子裏打轉。

從三馬路到老街一樓,來來回回走了幾趟,終于在角落的盡頭找到了一家門面,破舊的招牌斜斜的挂在門臉上——

茶館。

邬雲捏着背包帶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走了進去。

這家叫茶館的店,從外面看不大,走進去才發現一點不小,占地有近五十個平米,中間用屏風隔開。

屏風的一邊,則是一個舊式的櫃臺,半人高,上面趴着個人,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正在養神。而在屏風得另一邊,整整齊齊擺着二十張八仙桌,長條蹬倒翻着擺在桌上,像是還沒開張的樣子。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茶館,空氣中彌漫着醉人的酒香。

“茶館晚上八點開張,姑娘你來早了。”櫃臺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他穿着件白色的亞麻上衣,長發紮成發髻,用木簪別住,人有些清瘦,但是給人感覺很舒服。

“哦,是我忘了關門了啊。”他看着大開的大門抱歉的說,又低頭看了眼手表,“現在才下午兩點,往回走就有酒店,幾家青旅也不錯,喝瓶冷飲還能睡個回籠覺……”

邬雲抿着嘴唇,眼底有着掙紮,她站在原地幾秒鐘,最終走到櫃臺前,遞上去一張紙:“我來這找人的,那人說……”

這是一張打印紙,像是從網上某個掃描的圖片下載後,然後拿去打印的,繁體字。

紙張上,在一串詳細地址後面,有着一個熟悉的名字——度量。

他的瞳孔在同一時間,收縮了一下。

随即他笑了笑,接過邬雲手中的紙,對折,然後卡擦卡擦幾下撕碎了,也不嫌紙張一團髒污,順手就塞進嘴裏,就好像嚼着上好的蠶豆。

嘎嘣嘎嘣嚼出聲來。

“您來茶館之前沒聽過我這的規矩麽?”

自問自答:“不賣茗茶,不言度量。”

第二卷 半紙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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